阳光才使人有活着的感觉。
——题记
午睡过久或过迟,总会带来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而这一感觉又在独处时最为明显。想来,张先的“午醉醒来愁未醒”也有这一层道理吧。幸亏是夏日,傍晚六时多天还是亮的。只是,并不见太阳。光是自然铺满的。他们各拥抱着空气均匀分布。如手捧的水,却不像光。连影子,也模糊不清。它以一种苍白的色调蔓延,这一种苍白,似为人所调控。转至大半便停止,一切都稍差些火候,只带来压抑与虚浮。我方醒来,让这空空洞洞的亮光给晃了眼,一瞬间竟不知身在何处。我真的醒来了吗?我是否还活着?
我始终不能想象失去阳光的日子。就像我们虽在夜晚接受灯光,但做不到长久地只活在灯光下;我们也能接受阴雨的日子,但定不愿往后只有阴雨。“光”很早便是作为太阳光而存在的。其后的种种光,无外乎因其与阳光的相似而得名,可相似终究只是相似。阳光的柔和与热烈,既安抚人,又激励人,它有生命的感觉。饶是再冷清的人,也拒绝不了这样一份温暖吧。它无时无刻不在告诉着人们,活着,活着多好。它唤醒人于麻木,解救人于迷惘。
但人世中,又切切实实地存在着一种光,或蕴藏着犹胜于太阳的力量。那是我们生命中的光,得之,如日中天前呼后拥;弗得,身死魂灭无人知晓。
人生常有逆境,若能顺利走出也就罢了,若是身死也不过短痛。最苦是自己摸索着逃出虎口,却又坠入狼窝;是苦难的次次堆叠。通往光明的路,绝不是所谓努力便可找到的,机会和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伯乐之有无于千里马,成败一瞬耳。伯乐正是千里马生命中的光。若失了这光,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可此类人,大多是郁结于心,难得善终。正如岳飞所说:“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前段时间刚看完《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它总是以最明亮的色彩和最欢快的旋律来渲染希望,而后,再上演绝望。一次次,一次次,松子又唱起了歌,我们已落下了泪。
自小,松子的父亲就使她有一种不被重视的感觉。其实,她也像一众小女孩一般,喜欢白雪公主和水晶鞋,可她更想得到的是父亲的笑容。所以啊,她做了大半辈子的鬼脸,从一开始的一心为逗父亲笑到后来的反射性自保行为。这早已不令人发笑了,只让人心痛。她追求亲情,又放弃亲情;她追求事业,只惨淡退场;她追求爱情,又为爱情所弃。她越害怕什么,越是发生什么。她竭力地伸出手想抓住她生命中的那一束束光,可终究是徒劳。
她与作家八女川彻也同居,穷困潦倒,苟且偷生。八女川时常打骂她,其实恨的却是自己。她带着伤去找弟弟借钱,回来后献宝似的把钱奉上。八女川一把将钱打掉,她吓得退至墙边。但他并不打她,只伸手摸过她眼上的伤:“你就这个样子去找你弟弟借钱?”松子的神色带了悲戚:“他说和我断绝关系。”松子后悔过吗?或许吧。后悔也早已回不去了,当下,她更害怕的,是失去八女川彻也。可是,像八女川彻也那样一个傲气的人,又怎能忍受自己籍籍无名,还让女友丢尽颜面的羞耻?就在那天夜里,他选择了卧轨自杀,只留下一张写着“生まれて,すみません”的纸条,他自诩为太宰治再世,倒也真走了这一结局。这世间没有他的光,没有人能指引他实现梦想。他为什么道歉?空有一身才华压抑不发,自负自卑,自暴自弃罢了。
“生まれて,すみません”是寺内寿太郎遗书中的句子,后为太宰治所引用。他在《人间失格》中借叶藏之口说出“生就是悲”。某种意义上来说,人之生就是在现世接受苦难与新生,不断获得,不断失去,到头来尘归尘,土归土,能带走什么呢?若是这生无欢,可不就是悲了。他们都是没能遇见光的人,只能在黑暗中挥舞着武器,渴望划出一线光明,却只落得满身伤痕。
松子也是满身伤痕。她对每一段感情,都是那么不顾一切倾付所有地。但那些人或是欺她瞒她,或是遗忘她,又或是逃离她抛弃她。她苦难的真正开始是龙洋一的诬蔑,而她的生命也是在龙洋一的逃避放弃中走向终点,一切兜兜转转竟是回到了原点。正如埃姆朗·萨罗希所说:“我从你开始,我在你结束。”没有人能真正成为她生命中的光,所有的人都不过昙花一现。
但,她却是别人的光。
若这么说,龙洋一是比松子幸运的。至少,他还有信仰,他还能为了信仰而活着。他一直都想不明白,是他亲手将松子推下泥淖,让她深陷于苦难之中,松子又怎能那么毫无保留地爱上他?后来,他因杀人而入狱。他在狱内想着,自己两次搅乱松子的人生,如今能为她做的,便是从此逃离她,逃得远远的;松子在狱外想着,自己那么爱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为他做的,便是等他。过了许多个春秋冬夏,他出狱了,低着头踉跄于雪地中,不防对面传来一句依旧清亮的“你回来了”。他惊恐不已,抓起地面上的雪就猛的朝松子砸,松子愣了愣,却仍是笑着拿出了身后的花要递给他。他大叫着将松子打倒在地,恐惧着逃离。龙洋一后来和阿笙说:“自我出生时,没有被谁爱过。对于我这种人,松子的爱情过于耀眼,太令人心痛,太可怕了。”他浑浑噩噩地不知走到了哪里,撞了人,那人打他,他竟直接将那人殴打至死,再次入狱。
再次入狱,他的心情已经比较平静了。也许只有在这里他才能静下心来想想他都做了些什么。他在狱中翻着《圣经》,一次又一次地被“上帝即是爱”所吸引。他跪倒在神父面前,神父低声道:“上帝,即是爱。”龙洋一大喊到:“对,上帝即是爱,请告诉我它的意思…告诉我它的意思!”神父只轻声问他:
“你迄今为止……有没有从心底里恨过一个人?”
“……”
“你能从心底里,为那些人祈祷吗?”
“我不能。”
“你可以这样。”“人的心灵是软弱的,难以做到为自己所恨的人祈祷。”“但是,如果凭借上帝的力量,那是可以做到的。”“宽恕不可宽恕的人,并且爱他,那就是上帝的爱。”
“……松子,是我的上帝。”龙洋一想。
这次出狱,他开始四处寻找松子。可松子自那次被他打倒后,是真的再也没重新站起来。她所能付出的已消耗殆尽,她千疮百孔的灵魂就长眠于那片雪地。之后的她,就像一具空壳,行尸走肉般苟活于世。龙洋一找到日出町时,松子已经死去了。死在她居所外的河边,那河像极了她家长后的那条河。龙洋一坐在河边给阿笙讲他与松子的过往。后来警察来了,阿笙知道松子不是龙洋一所杀的,正想向警察解释,龙洋一却跑过去。阿笙忙道:“警方在怀疑你。”
“没关系,松子是我杀的。”
“什么?”
“松子是我杀的!”他跑过去与警察扭打在一起。
“他是想回到监狱里去。”阿笙心想,“他对这个没有了姑姑的世界,已经没有丝毫留念。”
是啊,他有信仰,所以能为了信仰而活着。可如今这信仰已去了,唯一照亮他前路的光消逝了, 他且如何活着?三毛在《撒哈拉的故事》里说过,一个人如果心死了,那么活着是非常无聊的。龙洋一是如此,松子也是如此,他们皆是如此。
他们穷其一生追光,追到了,这生命才有意义。
我始终不能想象没有阳光的日子,因为没了阳光,我便只有黑暗。我生命中的光在哪里?我不知道。所幸我并没有迷茫。松子对自己光的追求是盲目而热烈的,我们大可不必这样,这光也不必这样。追光也可以是一种信念,促使我们不断向前走,去接近光明。若是我们有信念,陪伴我们的可以不是光,而是这信念——追光的信念。
鲁迅曾告诫青年:“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会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待炬火。此后如若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是了,我们正走在追光的路上,而这路上,我们便是自己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