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漫记·23 遇见日喀则

这就是扎什伦布寺的魅力吧?

真挚而温暖,

你来了,一定会感受得到。

——※※※※※※——

引子

清晨起床,我和相公前往扎什伦布寺。退房时服务员告诉我们,步行到寺庙只需要10分钟。

路上讨论吃什么早饭,相公说随便。

每回吃饭前他都这么说,其实我清楚他并不是个随便的人。

日喀则不同于拉萨,藏民的比例很高,走了大半截路也没有遇到一家汉餐馆。

到了一家藏餐馆,我拉相公进去,希望他也尝尝新鲜。店员和我没说两句话,相公脸上突变,转身就走。我猜测,他或许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来这是孙二娘开的店。

无奈,我只好一个人留下来,点份藏包子、一杯甜茶。

端着杯盘过来的藏族女孩与想象中的孙二娘差距太大。再尝尝这藏包子,有这么多年吃喝经验的我,尝出来包子馅是牛肉的,绝非人肉的味道。甜茶就是奶茶,喝完后也没有头晕瘫软流口水,或许是蒙汗药质量不行。

藏包子与甜茶

早上的客人不多,就拉着挺丰润的藏族小妹聊天。她就读于南京金陵大学少数民族班,一年前在南昌赣江学院读预科班。

女孩子柔柔的,告诉我她在南昌的生活,不同民族的同学的生活习惯,对汉族、对南方的感受等等。作为老师我当然有责任义务进行学习、生活方面的指导。比如穿着问题、恋爱问题等等。

女孩告诉我,藏族人对和异族人交往没有什么限制,这一点和维族、回回有很大不同,只是对吃东西有忌讳。这个我理解,藏族人忌食偶蹄类动物,比如狗、马、驴等等,很多民族都这样。我告诉女孩不用担心的,其实汉族人不吃这些动物的也很多。比如我就不吃。

藏族小妹

早饭后前往扎什伦布寺,沿途有七八家藏餐馆,却没有在藏区常见的川人开的汉餐馆。我注意餐馆里吃早餐的人可不少,却没有一个汉人。

寺门口与相公重逢,果然他还没吃早饭。这位号称随便什么都能吃的人,坚称自己不饿。

既然不饿,那就进庙去看看呗。

01 卫藏

扎什伦布寺是日喀则的心脏,其地位相当于大昭寺与布达拉宫之于拉萨。

之前的文章中介绍过,藏区分为卫藏(西藏)、康巴(四川与云南藏区)、安多(青海与甘肃藏区)三个部分。而卫藏在清代又分为前藏、后藏和阿里三个部分,拉萨是前藏的中心,管辖着西藏的中部和东部,后藏的中心是日喀则,管辖着西藏的西部。阿里地区地广人稀,物产匮乏,基本可以被忽略。

将西藏分为前藏和后藏两大部分,并分由达赖、班禅管辖,这既有历史上的原因,也有清政府政治上的考量,在此不必详述。

然而,日喀则作为西藏的第二大城市,究其规模与发展程度而言,与拉萨差了几个级别,仅相当于内地一个县城。日喀则号称高原明珠,在市郊杂草丛的路边有这么个雕塑,我觉得取名叫“大家一起顶个球”更合适些。

真奇怪,一座城市标志性的雕塑为什么放在没什么人流、车辆的往来的市郊?或许是因为这里曾经繁华,现已衰败?

昨天那位的藏族司机对日喀则地区的评价也很低。

这就怪了,日喀则曾经是西藏的政治经济中心,现如今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去尼泊尔的路上,这个问题就在我脑中缭绕。

走了一趟尼泊尔后就搞懂了。要用历史的眼光看问题,昔日的日喀则绝对是西藏的要冲。

凡事都需研究,方能明白。

看看日喀则的地图,喜马拉雅山脉大部分在它的辖区内,与它接壤的有印度、尼泊尔、不丹等等。自古以来,与西藏进行经济与文化交流的都是这些国家,汉族区域由于群山阻隔,交通极为不便。

或许有些人认为喜马拉雅山脉有那么高,翻过去会很难,其实再高的山脉也有隘口。而藏区与咱们汉区,却有多道山脉河流相隔,层层叠叠,就算每座山不是很高,地质条件却极差,想想四川云南那么多地震就能理解了。

举个例子,清末和民国政府任命的驻藏大臣怎么去西藏?他们是先到广州,坐船到印度,再从印度到西藏,虽然绕个大圈子,但比走茶马古道要快捷安全得多。

日喀则地区物产并不丰富,但是控制着西藏的命脉。据说当年这里的对外贸易量数十倍于现今,中印的通商口岸就相当于我们改革开放之初的广东。日喀则和阿里地区到处都有印度、尼泊尔商人的身影。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藏族文化中受到汉族的影响要远远低于印度,藏文为何能与梵文一一对应。有些在印度以及消失的文化却能在西藏找到影子,这也是有些人认为藏传佛教很纯正的主要原因。

然而,中印交恶之后,外国商人被驱逐,关口封闭,喜马拉雅山脉成为一道高高的围墙,至今两国军队仍有边境摩擦,谁还会来做生意?加之世界航海贸易的发展,羊毛、皮革、食盐等西藏主要出口物品已并非印度平原的必需,更有廉价的替代渠道,西藏,已不可能恢复往日的贸易地位,日喀则也就蒙尘暗淡了。

川菜馆前的本地藏人

这种封闭,同样也使得围墙那一边的尼泊尔、不丹陷入穷困,千年通畅的商路几乎成了死胡同。

这是我到了尼泊尔后才理解的。

02 后藏第一寺

日喀则地区曾是西藏的政治经济中心,自然有不少值得探究的地方,比如萨迦寺,那是藏传佛教萨迦派的主寺,比如帕拉庄园,是目前西藏保存最完好的贵族庄园。这回时间有限,我们只能探访日喀则最著名的扎什伦布寺。

摄影:相泼

扎什伦布寺是后藏最大的寺庙,它与拉萨的“三大寺”(甘丹寺、色拉寺、哲蚌寺)合称格鲁派的“四大寺”。四大寺以及青海的塔尔寺和甘肃的拉卜楞寺并列为格鲁派的“六大寺”。

扎什伦布寺为一世达赖喇嘛建立,后由第四世班禅扩建,成为历代班禅的驻锡之地。驻锡之地,指的是僧人常住的寺庙。由于从第五世班禅开始,从康熙获得了第一活佛的地位(与达赖并列),这里也就成了班禅的宫殿,后藏的政治与宗教中心。

进去之前我在想,这里会不会如同布达拉宫一样有那么点瘆人?

初入扎什伦布寺,第一感觉是这里比布达拉宫差得太远。布达拉宫是个令人仰望的城堡,而这里的规模未必能超过我之前去过的塔尔寺和拉卜楞寺。虽然是依山而建,却没有巍峨的感受。道路并不宽阔,建筑的布局也有些随意。

虽然班禅和达赖级别相同,看宫殿就知道真不是一个级别的。

有个笑话,说五世达赖在顺治年间先受到册封,建立了布达拉宫,班禅被顺治的儿子康熙补进后,于是也想仿照着扩建扎什伦布寺,就让工匠去拉萨学习。工匠过去拿不到图纸,就照着布达拉宫的外观用萝卜刻了个缩微模型,回来之后就按照萝卜做出了扎什伦布寺。

建完之后大家来看,这怎么歪七扭八的,与布达拉宫差别太大了。原来,两地旅途遥远,当年要行路很久,工匠怀里的水萝卜到了日喀则就成了萝卜干,按照萝卜干建房子,没建塌就不错了。

显然,这是拉萨人编排的故事。

理论上这里依然是班禅的行宫,故而有些地方并不开放,但与布达拉宫相比,游客能够参观的地方多多了。扎什伦布寺主要供奉弥勒佛,按照黄教的说法,达赖是观音转世,班禅是弥勒佛转世。寺内到处可以看到第九世、第十世、第十一世班禅的照片,尤其是有不少的第十世班禅金身塑像。

刚进去看到的几个殿都不太大,感觉上略显逼仄,比如这里有全世界最大铜佛坐像,20多米高,甚是雄伟,只是殿太小,拜佛的人太多,挤成一团,也就难以有观瞻的感受。

慢慢踱过去,觉出一些滋味。到了可容纳一两千人的讲经场,气场也就出来了。

讲经场的正中是一旗杆,上面绑着五色经幡。

想想看,昔日班禅活佛站在大殿之上,面对着全寺僧侣,宣讲佛法,声如狮吼,该是怎样的场面?

如今,辉煌已成往事。这里地处后藏,汉人游客不太多,更少了导游的喧闹,广场上藏人与游人参半,比起先前去的寺庙,安静很多。

但见一位香客,端坐于主殿下方正中,手持念珠,目不斜视,面色平静如水。

四周,环绕着数层佛堂,一间间走下去,对扎什伦布寺的感受就愈加强烈。

这里不像布达拉宫那样宏大威严与阴森逼人,少了拉萨大昭寺那种威严的僧人与腻人的世俗,也不似甘南拉卜楞寺那种孤傲不逊与古佛青灯,没有青海塔尔寺那种新旧混杂与游人喧嚣。

这里有什么呢?

扎什伦布寺各个庙宇相对都挺狭小,陈旧,没有太新的东西,但都实实在在,有最大的坐佛,也有真金白银包裹的班禅陵寝,有少见的欢喜佛,也有成堆黑色的经版,在那里僧人们正在印制长条佛经。

印象最深的是这里的僧侣。走过那么多寺庙,有些当值的僧侣就像工作人员,或者严厉地监视着游客,或者聊天玩手机。扎什伦布寺中僧人很多,老老少少,他们虔诚地诵经念佛,专注地做法事,无视游人穿梭。

在这里第一次见到敲鼓打锣的藏僧,在楼内走廊的一个小间内,很卖力,不抬头,锣鼓声在殿内回荡,却并不突兀。

在这里,虔诚的藏人与僧侣间有种交融的氛围。

摄影:相泼

03 感受扎什伦布寺

在扎什伦布寺的一间佛殿内,我遇到了在西藏游历中最受触动的让一幕。

大殿的一角,四位老僧坐在桌后诵经,他们苍老、消瘦,绝非那种肥头大耳的喇嘛,仅仅是普普通通的僧侣。老人们的都很平静,看到那虔诚神态,你绝对会相信他们是在为他人、为世界祈福。

一个男孩,也就五六岁,没有家人的陪伴,他手中捏着一摞小额纸币,顺时针转完大殿后快步走到老僧们面前,在每个人面前桌子上放一张钱,磕一个头,之后立即转向下一个。给第三位磕头时,动作太大,发出“咚”的声音比前两次响多了。男孩站直,愣怔片刻,接着到了第四位面前,放一张钱,低一下头,没磕到桌面,然后跑了。

一位现代装束的藏族母亲带着穿着同样很现代的女儿走过来,那女孩约莫五岁,只比桌子高出一个头,女孩显然还不太理解这种仪式,清澈的眼神中略显迷茫。母亲扶着她的头,轻轻地在桌沿上碰一下,然后牵着女孩的手,将钱放到桌上。女孩扎着一对羊角辫,磕头的时候辫子在摇呀摇的。

这两次供奉时,桌后的老僧都望着孩子们,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那是爷爷般慈祥的笑。

数日后,每当我会想到这一幕,眼角都会湿润,因为宗教而感动,这是我人生经历的第一次。

曾有读者批评我肆意宗教,其实,我一直很尊重虔诚的百姓和普通的僧侣,看到他们你会相信,这个世界真有纯洁的心灵。

这就是扎什伦布寺的魅力吧?真挚而温暖,你来了,一定会感受得到。

除了感受宗教,我也很喜欢扎什伦布寺的氛围,这里的小动物,比如屋顶和窗沿上的鸽子,孤独,安宁。

进入佛堂的路上,我又遇到一只猫,黄色,胖乎乎的,蹲坐在白塔佛龛内的小桌子上,眯着眼睛,对人不理不睬。记得在大昭寺里遇到的是只黑猫。

到了大殿广场,遇到一位女孩,身着明黄色冲锋衣,扎着藏式花辫,举着一架档次挺高的相机,像只猫一样半趴在地上拍照。而且,她的镜头前并没有同伴。

很明显是在拍人文类,而且有自己的视角。

顺便教大家一个鉴别摄影师的小窍门:凡是傻站在路当中的一定不懂摄影,摄影姿势越古怪,摄影段位越高,钻地、爬树、金鸡独立等等都是搞摄影的日常行为规范。

如果你看到有人倒立着拍摄,那一定达到省级摄影家协会主席以上级别,因为欧阳锋早就挂了,你想认识也没机会。

女孩是90后,皮肤光洁,戴眼镜,圆圆脸有点小胖猫的模样,在北京一所大学就读,业余也搞过网络媒体。难得遇到一个喜欢人文又是搞媒体的,聊得挺投机,一起在寺内逛了不长时间。

临别与那位姑娘用扫一扫留了微信,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离开西藏也没加上。智能设备真的不如手工靠谱。

也没什么,人在路途,留下些美好瞬间,也就够了。

扎什伦布寺是个值得回忆的地方。

04 再回拉萨

下午与相公一起坐长途车回拉萨,200多公里要开五六个小时。据说再过两年,后藏就通火车了。

长途车上都是藏人,看装束打扮,和冯老师一样都是穷人。在这种环境下我觉得很自在。

行进在雅鲁藏布大峡谷中,身边坐着两位藏人,穿着很传统的服装,衣服黑,皮肤也挺黑。我开始以为是两位女士,停车后观察到其实是一对夫妻,那男人头上也扎着发辫,带着耳环。这一对常常从怀里取出一个百事可乐瓶子,倒出点什么,塞到嘴里,我原以为是类似爆米花的炒青稞,后来发现是面条,煮熟了,晾干,扯成一寸来长。这是他们的干粮。

同车的藏族男子

想起昨天与那位藏族司机的争论。我认为西藏将各个殿堂雕琢得如此富丽堂皇,供养着无数僧人,而很多藏民却是如此穷困。我难以理解,宗教的热情怎么能超越现实的生活。

藏族司机说,首先,宗教精神的快乐高于一切物质享受。其次,昔日的藏区很富庶,因为藏区才几百万人口,却有几百万土地,怎么能不富有,贫困是这几十年才有的。

第一条我不好评价。对于第二个理由,我认为是在瞎扯,阿里够大了吧,能活几个人。望着车窗外寸草不生的土地,再看车厢内衣衫破旧的藏人。我也有些疑惑,几十年前的西藏,是否真的如同传说一样富有么?

汽车沿着雅鲁藏布江而行,据说这儿是很美的景观大道,我却没有这种感受,前一篇说过,西藏景色变化太大。雨季涨水,江水土黄,两侧高山上绿草如瘌痢头上的那几撮毛,映衬着漫山的碎石,这些石头都渴望着雨水冲刷,梦想着跃入江中,或者……砸在道路上奔驰的车顶上。

沿途,村镇破旧贫困,但却时而见到山坡上的残垣断壁,那些黑色的石块仿佛在述说着当年的荣光。只是不知道他们的述说,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臆想。

靠近拉萨,海拔降低,才有了一片片绿草和树木。

拉萨,我又回来了。

尾声

本想在扎什伦布寺多转转,却被相公接连不断的电话打碎了兴致。

早上号称不饿的相公早就跑到了寺外,居然四下就没找到川菜馆,快到中午饿得抓狂。我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扎什伦布寺,同他一起打车去汽车站,那边总会有川菜馆。

下车后相公冲进一家,点了两个纯肉菜,催促老板赶紧。菜上来他扑上去一阵大嚼,看得我都感到恐怖。


相公也不容易,此人无肉不欢,也不太在意旅游花销,但是在全队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为了大家的平均费用,就只能用“随便”两个字压抑自己对大鱼大肉的渴求。

我在想,为什么他宁死不吃藏民一粒青稞、一根面条?如果把他丢到藏民中间生活几天,会饿死么?

修订版后记

《寻味中国 57 日喀则的藏包子与尼泊尔Mo:Mo》中,讲述了本文引子中那段故事,更偏重于饮食文化的分析。

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在旅游中会极度排斥异地的饮食?以前我很是不解,写《寻味中国》系列后,就渐渐明白了。这个问题以后再述。

你可能感兴趣的:(西行漫记·23 遇见日喀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