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焦虑规划师日记–城市，请把快乐还给孩子！

2010年，上海世博会的标语是：“城市，让生活更美好。”对我这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来说，这个标语想要表达的意思，我抓不真切。

城市，就会让生活更美好吗？又或者是在中国快速城镇化的社会背景中，成为一个城市人，生活就会更美好了吗？又或者，这表达一个愿景？城市，应该让生活更美好？

而且这句话，针对的是所有人群吗？总该是吧。城市，对老人、孩子、年轻人、中年人、家庭、穷人、富人，都意味着生活更美好了吗？

那么我们的乡村呢，也美好吗？那些有颗田园心的城市人呢，也美好吗？对老人和孩子来说，城市有让生活更美好吗？

我见过许多在上海里弄里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在土地经济成为地方政府财政支柱的今天，他们被关在了一个个新公寓房里，每天念叨着要去找以前的老玩伴聊天。当他们的腿脚不再灵便时，被切断了一切社交联系。

我在上海带过孩子，每到周末我都不知道该带孩子去哪里放风。经常只能辗转于各个大 Shopping Mall：高岛屋、iAPM，浦东、浦西嘉里中心。要么去那些按小时付费的儿童游乐场所，要么去哪个餐厅吃个饭。想要投入自然的怀抱，得开老远的车。

在城市中，我们建造六车道、八车道、十车道甚至十二车道的宽阔道路，建造城市环路，建造大型的高架路。

大规模建造的道路，不但在中远期无法缓解道路交通拥堵问题，反而吸引着更多的车辆上路，而且为我们的孩子创造了一个非常危险的生活环境，以至于在魔都，连许多上中学的孩子都需要父母每天开车接送，因为不放心。

为什么靠建造道路无法缓解拥堵，是一个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就被解开的谜题，我在长年的撕逼中不想再说了。如果你作为一个规划师还不知道的话，请打开浏览器搜一下 induced traffic，汉语叫做“诱增的交通量“，也有人翻译为“诱导的交通”。

中国每年道路交通中死亡的人数，是一个谜团。在2003-2007年按照官方统计的数字，我们的交通死亡率奇低，远低于欧美发达国家。根据公安部每年公布的数据统计，能看到2003-2007年，每年的道路交通安全事故下降率分别是13.7%、22.4%、13.1%、15.9%、13.6%、基本符合每年下降15%。

基本业内达成的共识是：当年在玩数据游戏。

中国卫生部的数据就与公安部差得有点远。按照卫生部门的统计，2012年死于机动车辆交通事故的有166906人，比交管部门的数据多出107262人，是十年前的两倍多。这也是与中国私家车保有量的急剧上升成正比的。

按照世卫组织2015年的报告，中国每年交通死亡人数则是超过25万人。中国每10万人中，每年死亡在交通中的人数是18.8。作为比较，德国每10万人中，每年死于交通中的人数是4.3。

一个师的标准兵力约为1万人，25万人可以组成25个标准师，或者36个旅，或者相当于十几个集团军。每年都在道路交通这个惨烈的战场上，十几个集团军的人死去，许多人还在前赴后继。

我们的规划做对了吗？

对交通危险的最敏感人群是：孩子、老人。所以，放下数据造假吧，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必须要踏踏实实地走。

但是千万别再造路啦，特别是宽阔的路！

宽阔的道路不但造成了危险，也杀死了许多城市原生态的商业、市场，让城市变得荒凉、冷漠、灰色。宽阔道路上、高架路的车流根本无法被城市中一般的支路消化，所以上下班时候，高架路上下匝道都被堵得死死的。下不去，也上不来。

人类是行走的动物，一个孩子，凭什么不能在自己出生的城市中安全地行走、玩耍？

为什么要有那么多近百米宽的拥堵道路？

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不负责任的叔叔阿姨，开着以吨计算的铁块在道路上放飞自我，互相骂着脏话？

我们城市居民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今，花在路上的时间到底是变少了，还是变多了？

规划师业内经常会讨论：以汽车为主导的城市发展，是不是从二十世纪开始，人类最最大的错误？

我很想回答：是的。

我们居住的汉诺威市在二战后几乎全毁，于是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曾经就成为了一个汽车为主导的城市。而它现在正做的，是拆除大型道路设施，建造绿地、贯通树林，大力发展公共交通，建造自行车和步行网络。它已经不再是一座汽车城市了。

别和我撕逼说：人家人少，咱们人多。香港、东京的人口密度远远高于帝都和魔都，也没有那么多宽阔的道路。事实上，比帝都和魔都人口密度高的城市，一抓一大把：伦敦、德黑兰、横滨、釜山、首尔、圣彼得堡、里约热内卢、波哥大，甚至德国柏林。

哥伦比亚的波哥大，已经建造了比机动车道路更为宽阔的自行车道路网络，世界一流的快速公交体系，它比帝都和魔都要穷许多，人口密度是魔都的四倍。

所以，城市规划的局限性，不是穷和富，许多时候也无关乎人口多或少，它很大程度上是决策时意识形态的局限，理念的不开化。

每次汉诺威无车日，我都带着孩子去玩。整个市中心都没有车，马路上有各种开心的事情：马戏团、小丑、小吃铺、手工艺者全出动了，滑板、自行车、滚轴爱好者架起各种波浪形的设施，玩得不亦乐乎。甚至还有人在马路上骑马打马球！路边的咖啡店和啤酒馆，都租了许多沙发椅放在马路中间，它们也应该会赚一大票。

我家后面桦木林里有条马路，每到周日的下午就变成了无车路，禁止一切机动车通行。经常，我们带着孩子在那里玩滚轴和滑板。

城市的道路上一辆车都没有，你能想象孩子玩得有多开心吗？你能想象父母有多从容不迫吗？

图片：我和女儿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