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金樓吃炸魚薯條

很多人的筆記本電腦都有鍵盤罩,有的五顏六色,有的只是一層半透明的硅膠材料。看的久了就習慣了,好像鍵盤本就色彩斑斕。偶然有一天拿開,看到裡面原本純白或純黑色鍵盤,也許覺得清淨素雅。習慣的事物和觀念時常會變成慣常的,或者說理所當然的,接著變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習慣了,便不假思索了。


我的朋友Nate看了若幹部王家衛電影之後的第一感受是:片子裡面的人物感情似乎有些過於浪漫,精緻,傷感。對他來說,不知道怎麼去感受。似乎有些困惑,又有些嚮往。後來他自己試圖為自己解釋,因為畢竟是電影,大夥都知道那句話:“藝術源於生活而又高於生活。”所以,現實的愛情不會像王家衛電影當中的那麼令人刻骨銘心。看過了感受了也就是了,還是要回到正常的生活。這應該是大多數人看完電影之後的第一反應。我們既不會成為羅密歐與朱麗葉,也不會是周慕雲和蘇麗珍。當佛洛依德,拉康和梅內蓋蒂的理論開始在西方被廣泛傳播以後,人們開始不自覺的把電影同現實區別對待,稱導演是造夢者,幻想家,一群腦洞大開的人們。青春期對愛情,或者對理想與浪漫的憧憬,隨著習慣和理所當然一起逐漸遠去了。有時候看電影會勾起年少的豪情壯志和海誓山盟,看《紅樓夢》亦然。


89年出生的我是看王家衛電影長大的。中學的時候不過看個熱鬧,喜歡《東邪西毒》。大學上電影學院那幾年看了好多遍《重慶森林》,心情不好會去操場跑步,不過沒遇到想對她說“愛你一萬年”的女孩。來了美國又把所有王家衛電影看了一遍,現在最喜歡的是《一代宗師》,為的是那句自己至今實現不了的“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在《一代宗師》之前,幾乎所有王家衛電影:《重慶森林》《東邪西毒》《春光乍洩》《藍莓之夜》,尤其是“60年代三部曲”(也有人說是“蘇麗珍三部曲”),《阿飛正傳》《花樣年華》《2046》,討論的主題都是愛情與記憶(個人口味原因沒有把《旺角卡門》列在討論範圍之內)。忘不掉的即便有“醉生夢死”也忘不掉,有緣的即便去了加州最終也會回來。在《花樣年華》里最終沒衝破的那塊玻璃變成了《藍莓之夜》里成功走過去的那個路口,關鍵取決于誰在對面。他的電影中反復出現的關於時間的細節,掛歷,鐘錶,月份牌,是人生最大的真實。這一秒與前一秒不同,這一天與前一天不同,我們總會衰老,也要走向死亡。時間會沖淡一切,帶走一切,撫平一切,這是慣常思維,因為時間強大。可是王家衛在他的電影中一次又一次的對時間進行討論和質疑,時間真的改變了什麼嗎?周慕雲忘不掉是蘇麗珍,無論在香港,新加坡還是柬埔寨。對於蘇麗珍,她的一生在同阿飛見面的第一分鐘就已經屬於他了,不管以後遇到的是誰。633和阿May在一起了,Elizabeth和Jeremy在一起了,天使二號和一號則沒有。“如果我有多一張船票,你會跟我走嗎?”在該講的時候沒講出口的周慕雲,在1966年回到香港還是錯過了蘇麗珍。在公寓門口,他再一次猶豫,同機會擦肩而過,或許本來就沒有機會。老話講人無完人,總有缺陷。站在當代心理學角度,或許會用complex,情結,這個詞去加以分析。基於每個人不同的情結,人總會在類似的情況下遭遇類似的問題。比如有過在感情上被欺騙經歷的人對每一任新伴侶都會對其忠貞度持有懷疑;再比如經歷過父母離異的孩子在長大后或多或少對婚姻會有所恐懼。偉大的作品所表現與揭示的正是普遍意義下每個人都會遇到的問題,就像周慕雲的說不出口。我們總會在一個坎上倒下,越過了就是突破自己,不過談何容易。不是每個人都像633那麼幸運,有人巧妙用心的幫助你一點點的營造一個新的生活。


站在時間前面一個更強大的力量,是命運。而王家衛電影當中諸多的時間細節,似乎是男女主人公一生命運的無數標點。1994年5月1日,何志武會同穿雨衣帶墨鏡的神秘女子距離零點零一公分的擦肩而過。這個女人後來對他說了生日快樂,從此何志武會一直記著她。為什麼單單是她?沒有原因,無需解構,事實就這樣。西方哲學家對於一切事與理的原因與運作規律的邏輯性解構是可笑的,因為人生的運行軌跡顯然不受個人意志操控。中國道家講“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的思維能力同自然相差不止一級,又怎可能解釋自然的運行法則?就像螞蟻思考人類為何一腳能把它們踩死一樣全無意義。相較於前蘇聯導演塔爾科夫斯基,在我看來王家衛的電影更切合他所謂“雕刻時光”的定義。這是我們的生活,每一分每一秒,真切的存在。對於這些我們應該做的是像《東邪西毒》中張曼玉最後說的那樣“當你不能擁有時,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忘記。”如果在一個明媚的午後,有人問你“和你愛的人一起去公園划船重要,還是基督教所謂最後的審判對你更重要?”你會如何回答?這就是我對塔爾科夫斯基和他電影教堂論的看法。不過他有句話我還是同意的,“沒有人能解釋任何東西。”因為他不是你,你不是我,我也不是她。


《藍莓之夜》以後,王家衛耗時八年潛心創作《一代宗師》,試圖重塑一個全民尚武的民國時代。不同于甄子丹版《葉問》一遍遍揚我國威的痛擊海外侵華列強,《一代宗師》裡面的幾位民國武術泰斗在王家衛與徐浩峰的聯手雕琢下,顯現出的是作為武者的兩難。“葉里藏花一度,夢裡踏雪幾回”“郎心自有一双脚,隔山隔水有来期”,在各自最好的歲月相遇的宮二與葉問,把最深的情感留在了紙面上。因為武行有武行的規矩,門派有門派的面子,里子的血不能渗到面子上,他們的情感也就定格在了那句“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同樣是相愛不能一起的故事,同樣是記憶難以忘卻的現實,宮二對葉問說的那句關於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的話,說明了王家衛個人愛情態度的轉變。對個人的愛情轉化成了對眾生的關懷,對過去的遺憾轉化成了對記憶的珍藏。葉問一生在港設館教徒,燃燈無數,為的是整個武林。能一心授業,因為“人生如棋,落子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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