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上午第三次看见他们了,女人殷勤的向男人敬献柔情关照,男人不情愿的脚步腾挪扭转出门接受礼遇。
早晨天刚翻出白底,脸上精心盖过白粉的女人在一团哈气的簇拥下,舞着一排圣洁的大白牙,目光热烈的投向那个大门。
这里,这里。女人挥舞着有力的臂膀,笑容猝然间拥上那张大费周折调理过的脸,推攘的笑意用力撕抓撑着这张面皮,唯恐猛然间松弛,那亟待挣脱的表情就会顺着圆润的弧线轰然倾泻。
一个男人的影子从门口闪出,顶着一窝年糕般油滑光洁的发片从僵硬的空气中挤出来,似乎过于用力的要将身体塞过来,头顶一撮发片猛的炸开了一朵花,壮烈且自豪的招摇到女人面前。
女人肥嘟嘟的手急忙伸进口袋往外拉扯,牟足了劲却丝毫不见动静,那张脸涨的通红,不料竟生出一丝娇羞,口袋里的世界只有她知道。
女人慌乱的用另一只手划开口袋的边角,努力保持的笑容早已有些扭曲,眼看就要流下来。“嘭”的一声,硕大的肉饼子从口袋里跳出来,女人微微打了个趔趄,那笑同时像鼻涕般迅速被吸回到贴合的位置,松软弹跳缓冲后不着一丝痕迹。
男人呆滞的看着女人精彩的个人展演,用露着的一根手指头扒拉着头顶那朵“花”,脖子顺着骨节缩了回去,软体动物般流畅自然的蠕动,整个头就这样被刚硬的领子支撑起,嘴巴先动起来,今天这么早。
肉炖了一晚上,饼刚烙好的三张都夹了,天冷知道你起不来。女人抖了抖塑料袋里的美食,展示自己的成果。
男人侧过身由着女人把肉饼再塞回自己口袋,依旧面无表情的应,今天挺漂亮。
快回吧。女人的两只手悄悄捂住绯红的脸蛋叮嘱,男人转身小跑冲进来时那团硬邦邦的空气里,看着男人在自己的视野里走进那幢小楼,女人扭了扭身子带着柔波满足的离开。
寒冬腊月的天被女人猩红的棉外套烤的格外暖和,周遭还裹挟在一片坚硬的壳体里,女人的屋里早已飘出哼唱的曲调。
女人的屋子就在男人住的这幢小楼对面,中间隔着一条马路。
女人靠着小卖铺度日,主要的顾客就是和男人同样常年守在这里出工的一群人,大部分人的家在外地,逢年才带着钱回去。
女人换亲嫁到了村子里,没成想生不了孩子,各种土偏方非但没有效果,反倒将自己搞的又丑又胖,村里的流言说她是块破运的烂地,做了孽被诅咒,丈夫不时对她拳打脚踢,万念俱灰时,丈夫跑运输出车祸死了,幸运的是,她得到了一笔钱。
女人自由了,但也开始相信那些讹传,脑子时而犯起糊涂。
前些年有工程进了村外的山上,听说这里头有矿。她思谋了许久,就在偏村边处盖了间房子,这里没有人认识她。
少了辱骂折磨的日子寂寥遍布,女人守在门口等待对面人群出动,他们的举动衣着足够她品味整日,她疲倦的把玩着时间。
原以为可以安生的活着,但孤独会熬死人。
这一天,男人来买酒便与她拉了半天的话,女人就像一头饿狼嗅着了荤腥,饥渴的听着这些对她而言的奇闻异事。男人随后打开酒,将工地上不愉快的事一泻而下,女人不时发出恰如其分的伴奏,他感激的看着柜台对面认真听他抱怨的人,灯光映照下,周身的血不断涌上头,心底想这才是个真正的女人,末了忍不住说道,你真漂亮。
女人的心呼一下就被填满了,生活霎时间散发出五彩斑斓的芬香,灰暗破败的日子裂出一条缝,这个男人的唠叨挤进来照亮了她的命。
盼头,足够她活下去。
男人,将周遭早已嚼的溃烂的琐屑说来,竟俘获了忠实的听众,他获得了一种作为男人的认可与尊严,被人崇拜,被人期待,人格上得到极大满足。
往后的日子,男人搜索犄角旮旯里的闲言碎语讲于女人,女人做好饭菜盼着男人,他们潜移默化的组成了搭档。
女人像只水蛭吸附在男人身上,每逢有新鲜事,她整个人兴奋的仿佛喝了美酒般飘在空中,靠着男人她了解到一个精彩纷呈的世界。
他们各自幻想烂漫的色彩,装点着昏暗无趣的生活。
半上午,女人对着镜子用烙饼的油手仔细摩挲头发,紧绷的发丝死死抓起额角,松塌的脸蛋跟着向上提了提,吊起的眉眼看起来竟年轻了几岁。
她揣着刚洗的苹果出门,向清晨来时的方向走来。
隔壁楼的三层小窗户里,李娟静静的看着一切,周遭十几米以内的动静在这儿一览无余,她靠着别人的故事把玩时间。
世间的饮食男女,终是逃不了相互结合打发日子的宿命,只有她在与孤独抗争,她日日观察地面上的人,描摹导演着他们的人生。
“男人该去女人屋里了”,隔壁的大门“吱呀”响了,她露出按照剧情发展的笑容。
从清晨起到现在,她有些累了,便向后瘫倒在床上,眼睛向四周环顾。
猛然间,她的眼神惊恐的定住。
门外的屋顶上,有一眼窗户正张着嘴透过玻璃门洞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