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洁谎言

交代完自己的犯罪事实,我一脸平静,在被捕的那一刻,我那副绷紧的神经就松弛了下来。在看守所,我吃了几年来第一顿正常的晚饭,吃了肉食,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反胃,呕吐,一个警官给了我一根烟,在烟幕中我硬直了三年的脖子舒展开来,全身畅快。要是早知道会如此安宁,我不会提心吊胆在外面躲了三年,逃避通缉。

一如自己所料,我被判处无期徒刑,我没有提出上诉,就连一审的一切答辩也交给了律师,因为我觉得自己罪有应得。

我误杀了一个女孩子。

我在盛怒中推了一个女中学生一把,这个动作断送了我的一生,她滚下了楼梯。

市里的电视台要来采访我,我先是要拒绝,但想想家人都不可能会来见我这个让他们蒙羞的杀人犯,而我在服刑前有一种想向其他人倾诉的欲望,便答应了下来。

同时我提出了一个请求,我希望记者能带一盘CD放给我听,李云迪的自然的行板与辉煌大波罗乃兹舞曲,这是他的成名曲。我本来是一个钢琴导师,他是我的偶像。这个我以为很平常的请求被看守所拒绝了。

采访我的记者是个挺漂亮的女孩,但明显火候未够,从她预设的问话中,我很容易就猜到了电视台的目的。过程并不重要,显然他们在不断向我施加心理压力,突破我的戒备,最终是要制造出我在TV小盒子中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画面构图。如果我能情不自禁地下跪,喊几声爸爸妈妈我对不起你们,采访队在他们的台长面前,下巴就可以仰得更高了。

可惜他们不能如愿。虽然我是个杀人犯,但他们难道不知道谋杀和误杀的区别么?我不是为自己的罪行寻找借口,犯罪是事实,其中有冲突,但既然是误杀,也就有失误的成分,有因为无法抑制肾上腺素引发的冲动,偏偏没有处心积虑的杀人动机,要我怎么“配合”他们的采访编造一段自己成为罪犯的心路历程?

难道我可以在大错未铸成前就预见自己的暴行,从而在小学时代就一点一滴累积邪恶,然后在事故中给自己杀人的胆气?如果我真有那样的能力,悲剧就不会发生了,我会离那个小女孩远远的,甚至搬到其它的城市,绝不答应做她的钢琴老师!

我们的媒体疯掉了,它们关注的不是事实,即便是无需挖掘的事实,而是可以调动观众情绪的效果。

采访在这时陷入了冷场,我平静得好像在闲话家常,让那个女记者手足无措。见到漂亮的女人男人总是下意识地给她加分,想拉一把,我诱导道:“其实我小时候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

她眼前一亮,“那你是怎么走上杀人的犯罪道路的?”麦克风伸到我嘴边。

如果她是个男的,说不定我会揍她,反正再加一条伤人罪我也不过是坐穿大牢。是否任何人在成为罪犯后,我们都可以把他过往的人生视作在为升级成邪恶大BOSS累积经验?

不过算了,她自以为得逞,其实是被我牵了鼻子走,我想借嘴边的麦克风说一个故事,一个和死者,犯人毫不沾边的故事。

“你知道么,纯洁的孩子也说谎的……”

“嗯?”在座的众人好像断电的风扇。

那一年,我七岁,刚读小学二年级。有一天傍晚,全班同学被罚集体留堂,原因是当天的值日生在劳动课打扫后把垃圾留在了教室后面没有倒掉。

“我希望那位同学能主动承认错误,那他还是一个好学生。今天要是他不把垃圾倒掉,就让全班同学一起陪他,不能放学。”班主任是个彻底研究儿童心理学的主。

良久,教室内鸦雀无声。女同学像邦女郎一样无脑,但自以为是地张望,试图从其它人的脸部表情寻找犯人;男同学则很多故作轻松地做着小动作,摆出一副我不心虚的模样。

我默默地站起来走到教室后面,在众目睽睽下把垃圾提起,拿到外面倒掉。
我不愿意浪费时间,这不是很轻松的事吗?与其一味沉默,倒不如让我牺牲一下好了。

我踏着轻快的脚步回到教室,只剩下我一个。不,还有班主任。

“为什么要浪费其它同学的时间?我问过几个班干部了,今天就是你值日!把校规给我抄十遍!抄完交给我才能放学!”

我低着头,一副决心痛改前非的样子。忽然醒悟,她不是说承认错误还是一个好学生吗?还有,今天根本就不是轮到我值日,是那个同学搞错了?

我被出卖了,他们在撒谎!校规抄了五遍我才认识到这个事实,我把它撕成碎片,推翻了教室近半数的书桌。这过激的行为让班主任在第二天召唤了我的家长。

我变得越发沉默,自闭的性格和优异的成绩反倒让班主任整年无法摆脱尴尬,还好,我只是还要对着那些说大话的小狗四年……

故事说完,那个女记者一脸诧异,“难道就是因为这个童年阴影,在你心里埋下了犯罪的种子?”

“对啊!就是这样。相信你们在采访前也做了资料搜集,我无论中考,高考都是全市的前十,案发前还是大学的学生会会长,从来都是优异生的形象,就是因为那件事,我才一直有报复社会的想法,想强暴那个女中学生发泄,事情败露后在纠缠中失手把她推下了楼梯……”这个白痴女人,漂亮的外表和脑残度成正比,我也懒得再和她说什么了。

这次的采访彻底失败,或者我会被塑造成拒不坦白的顽固犯罪份子形象,我不在乎。真相如何再讨论已经没有意义,反正结果就是我杀了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但,即便她是死在我手上,我还是要说,我恨那个女学生。

三年多前,我因为一份音乐家教的兼职工作认识她,半月后,我手把手教会她用钢琴弹奏一首完整的《童话》,她对我说:“我喜欢你……特别是你弹琴时的样子。”

她对于爱情非常老道,我在她面前就像一个赤裸的婴孩,连心中所想也难逃她的法眼,顺理成章地,在一个无人的夜晚,我们的炽热的唇粘在一起,身体变得火烫……

灯一亮,我如堕冰窖,她母亲提前回来了,瞪大了眼望着半裸的我们,半晌发不出声音。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尴尬的局面,头脑一片混乱。

“呜……呜……妈咪……他想强暴我……”眼泪说来就来,微颤的哭声有种任何乐器都无法模拟的完美和音。

我被出卖了,她在撒谎!当她的母亲用花瓶把我砸得头破血流,我才如梦初醒,透着大气逃出她的家门。

“呜……你别逃,你这个强奸犯!”柔弱的她动作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敏捷,闪身堵在楼梯前挡住我的去路。

“你撒谎!”你为什么撒谎?我捉住她的手臂摇动着她的身体,她雨带梨花的脸上隐然有一丝不忍,也有几分逃脱后的释然。

我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一用力,失手把站立不稳的她推下了楼梯。

在她母亲的惊呼下,我逃离了现场,展开历时三年的大逃亡,乌血从她头部渗到地面时,她还在费力地睁开眼皮,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死的,但那双眼睛从那时起就一直跟随我到天涯海角……

警官押送我回牢房时,我回头向那个女记者说了一句。

“纯洁的孩子也会说谎的。”

希望那件童年往事能让她有足够的素材把我塑造成罪大恶极的杀人犯,构建我从一个有大好前途的大学生蜕变成罪犯的内在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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