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周天气从夏末滑入了冷秋,一场秋雨就起凉了。
这段时间,意外住了一周医院,
认识了几个新友,听到了新的声音,分享出来。。。
⭕️咨询师
“工作这么快结束了?”
“嗯,我是在工作第五天离职的。”
“为什么?”
“Boss找我聊了一回。我只是很诚实地说出了我的感受,我不太喜欢一件喜欢的事掺入不喜欢的因素,比如,心理咨询师就是心理咨询师,而不是一个潜在的推销员。我说的委婉,客观,Boss竟然听出了去意。我坦然接受这一切,不管什么样的结局,都是最好的。”
“你犯了大错,不应该让Boss听出任何‘反骨’,为了觅一份工,伪装、委屈求全,都值得。”
“你伪装得了一时,却装不过N年。”
“但是,做生意的本能是这个时代最正当的本能,不追求利益化的老板才是愚蠢的老板。有些价值观,你不得不慢慢认同。”
“我认同他,也尊重他。但我也有权发表我的见地。我只是把我想的说了出来,正如他把他想的说了出来。这才是负责任的职场态度。”
和咨询师聊天的“双城咖啡馆”
⭕️代购员
“去年的一次采购,我愣是把第一天的大姨妈累憋回去了,回北京之后,立刻出差去做活动。
第二次,姨妈紊乱……第三次……
就这样,我真的倒下了。 ”
同室的病友有一位做代购的小姑娘,26岁,已经代购三年,攒起一个拥粉三千的微店“周小瘦”,她的理想是把小瘦做大,做成货源可靠、值得信赖的知名品牌。
不过,小瘦姑娘也是因为兼职这份“国际贸易”累坏了身体,爆得囊肿住了院。因为生病,她辞了职,暂停了热爱的副业。尽管在大夫眼里只是一个不足挂齿的小手术,她还是挂着导尿管、引流管和挂水用的针型管,套着一件肥大的病号服,在病床上躺足了9天。
远离iPad、手机、电脑,在这个被动到酸爽的假日,她想的最多的是和男朋友的未来,要不要离开北京,故乡一南一北的他们要锁定哪个城,要放弃和坚持的,各是什么。
她性格温柔,声音很甜,瞪着大眼睛,安然接受目前的一切。唯一受不了的是,住院期间不能洗澡,和撸不着家里的虎斑美短。
当医生赦免令下达的那一刻,她拿起手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推销家里的存货,宣传、剖图、讨价还价,重新填满她的时间。
代购并不是一种瘾,尤其在入行之初,“只是为了钱”;可一旦当你手上握有一批信赖你的客户,可以第一时间发出买家秀,可以在你采购期间弄丢钱包时,二话不说打来2万块钱;可以在听说你生病住院,发一个带红包的祝福……成就感和责任心就成了戒不掉的瘾毒。
小瘦男朋友为她设计的logo
⭕️艺术家
“80后的世界总是充满了一波接一波的拆迁,这就是我画的背景。”
住院期间,我耐不住寂寞,偷偷溜出来,参加了一期Treep树(一个文化旅游公司)组织的画廊游览。接待我们的艺术家是一个87年的男生,看上去吊儿郎当,二箍筋背心,大裤衩、下巴上的短胡髭大半没有剃完。
他带我们看了他的画,一幅大尺幅的水墨画,一片稀稀落落的树林,枝干细弱、倒伏、有的焦黑、有的冒出新芽。他说,在他心目中,所谓“好”画,“美”绝不是一个标准,它应该能带给人一种难受、不舒服的观感,这正是思考的起点。他的一个观点打动了我,关于画什么。正像关于写什么,这一直是我最在意的事情。
他说,80后的世界总是伴随着一波接一波的拆迁。小时候,乡下被拆、变成城乡结合部;中学时代,城乡结合部被拆,成为新城;到了现如今,抵制穿墙打洞的运动又如火如荼,记忆中,我们似乎一直都活在废墟之上。这就是我作画的背景。
展现这个废墟,这个新旧交替,毁坏和希望共存的生态,是一个非常精彩的表达欲。找到表达欲,不是为了作画而作画,是我们理解艺术家,也理解同龄的自己的极好落脚点。
在今日美术馆参馆随Treep树看展
⭕️病 友
住在妇科病室里,我才发现女性的子宫有多脆弱。流产、巧克力囊肿、子宫肌瘤、子宫癌,一下子都变成了我隔壁床铺的苦难。
“痛到不行,出差在外,你又不可能承受一晚500刀的住院费用。”一个得了巧囊的病友告诉我。
“孩子读小学那年,我把他从老家接到北京。房贷还没还完,小学生的补习班又铺天盖地,压力一下子来了。头发白掉了一半,不得不一趟一趟跑去理发店,把头发染黑。子宫肌瘤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另一个切除了肌瘤的姐姐,这样分析自己的病由。
我不喜欢医院的卫生间,不只因为浓烈的消毒水味掩不住的恶臭,更因为在这里来来往往的女人。她们有的年轻,蹲在坐便上哭一个小时,发出人类罕闻的凄厉的哭声;“流下来了,流下来了……”哭泣以这样撕心裂肺的呐喊告终。护士端着脸盆急匆匆地跑进去,其他女人急匆匆地跑出来,心怦怦直跳,猜想流下来的究竟会是什么。
她们有的苍老,走步一瘸一拐,头发是茅草色的白,仅凭脸辨不出性别。尤其是那些因为化疗光了头的女人,她总是走到最里间上厕所。出来之后,她双手捧着一根大棒骨,细细地咀嚼。病室里,没有第二个病人可以吃大棒骨,这对于她们,过于油腻了。
安贞医院妇科二十病房
⭕️堂 妹
兜先生的堂妹今年读大学一年级,7月放了假还没回过老家。
因为读园林设计专业,甫一放假就随班下了江南,逛遍了苏州大小园林,画满了一整本的素描写生。游毕江南,又提着9套夏装扶摇北上,来了我们家。每天逛一个景点,不急不慢,累了就回家,从午夜睡到午后。第一次来北京,她眼神是淡的,气派如皇家园林也没有震动到她。说起故宫、颐和园,神情竟同80岁的外公一样,眨一眨眼,悠悠评一句,“也算好看的”;说起鸟巢、水立方,倒是毫不客气,“丑到爆啊”;至于景山、中国美术馆、国子监街的胡同,也只有闭而不谈的待遇了。
她更感兴趣的倒是我们新装好的家,家里的画、洗手的瓶子、地毯、桌布还有南方妹子见所未见的壁挂暖气片,她都火眼金睛地捡出来赞叹一番。因为我住了院,她干脆不去盯着太阳看京城,反倒捧一本孕期营养指南,做了清炖鲈鱼、酸辣肉丁和口蘑乌鸡汤。她自己倒顿顿喊外卖,螺狮粉、麻辣烫,一天两桶堆在床边,吃完了再扬长出门。
她会补衣服,分分钟补好一条开档的女裤;也抢着给孕妇球打气,而后一个蛤蟆抱月扑倒在球肚上。听说我们十块钱“闲鱼”掉了一只宜家勒斯达落地灯,她仰天大笑,笑到停不下来,说还不如她的DIY耳环叫价高。我们用家庭影院看电影,战狼2、绣春刀、鲛珠传……她一网打尽,全都看过。为了宽慰我们一双尴尬脸,她摊手救场,“可以陪你们再看一遍啊”。
夜里,她一定会打开电脑,编写自己的微信公众号“南国杂思录”。起夜的功夫,我掩嘴夸她用功,她解释说,只是无聊没事可做罢了。
有一天她到医院陪我,整整一个下午,不喘一口气地连讲了五个钟头,从家乡的高甲戏、布袋戏、提线木偶戏,讲到小吃榜舍龟、麻糍、糍壳龟、 麻粩、花生汤、肉羹汤、桔红糕,讲得色香俱全、神采飞扬,然后来一句“所谓特色小吃,常常是名头很大吃起来不过耳耳的东西”。转而讲人,讲大学里一边上英文课一边点外卖、画工图,讲高中时代的娘娘腔和万人迷,讲小学里萌芽又夭折的爱情。
“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我的爱都给了网络作家。”于是又从唐家三少、聊及海晏烟雨江南、天下霸唱、猫腻、燕磊生、梦入神机……起首冠以反问句式“你不知道……?”然后不顾我的懵痴无知,大开大阂、比对品评,一个钟头后揩一抹嘴巴,“现在想想,真不理解高二、高三我为什么会整夜抱着手机看这些辣(垃)圾。不过你现在给我一本《源氏物语》,我还是读不下去啊啊啊啊……”
第二天,病友问我,小堂妹今天不来嘛?
去逛天坛了。
对方脸上的笑僵停了,“她要是肯来,我们又能乐呵一个下午了。”
堂妹|退思园手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