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ocean merges into the drop=一粒粟中藏世界

——漫谈东西南亚及世界修行文化中不约而同的“天人同构”观

(“第六届昆仑高峰论坛”暨 老子道学文化研究会2021年年会 ·南京大学)

摘要:
本篇系《心经锥指》(未版)节选。由西亚著名苏菲Rumi说的“the ocean merges into the drop”到中国道教五派共主吕洞宾说的“一粒粟中臧世界”,人一旦深入修行文化的三摩地(核心、底层),人就会清晰地看到和听到古印度佛教居士维摩诘说的“芥子纳须弥”的各种变异(说法),以及古典的“天人同构”观的起源,以及,人类文化传统中一个(即熟悉又陌生的)“老调重弹”的主旋律……

关键词:
the ocean merges into the drop
一粒粟中藏世界
天人同构

作者简介:
谢群教授,成都人。
研究方向为舞美艺术与宗教哲学
全国老子道学文化研究会副会长
中国《道教学译丛》编委

1

一滴水只有融入了大海,才能永不干涸。
一粒沙子只有投身于大地,才能铺成道路。
一个人只有依靠集体,才能实现自身价值。

这是我孩子的作业,我给打了满分。
但是我不能告诉她,这句话的禅机。
即便是我孩子,我也不能告诉她……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面对晨曦旭日,你能这样吟诵么?
虽是绝唱,但不应景。

“一滴水怎样才能不干涸?”
“把它放进大海里。”

这句佛陀与弟子的“问答”,广为人知。
但是(参禅悟道的)人得知道,这是个“通俗说法”,在修证中了无意义。
换言之,这些鸡汤之说,多为世人“说法布道”用。

“一滴之水投入大海,海水有尽,滴水无尽。”

这才是佛陀的原话。
哦,耳根敏锐的同学,已经听到了维摩诘在说“芥子纳须弥”,已经听到了傅大士在吟哦“须弥芥子父,芥子须弥爷。”
是的没错,“一义而多名”,或“异名同体”——这个才是禅机,是要人参研的。慧根更猛些的同学,已经听懂了佛说“三界唯心万法唯识”,鹅鹅鹅,心=芥子,三界=……

所以憨山说“一粒但能轻嚼破,始知佛法总无多。”
所以佛陀又说“比丘们,一般凡夫,都只从一些细琐、微小、世俗的戒行,例如五戒、十善、俭朴严谨的正命生活、乞食、不蓄积财物等来赞叹如来而已,不能从如来所证得的深奥、微妙、大光明之法这一方面来赞叹佛陀。只有从如来所证得的深奥、微妙、大光明之法来赞叹,才是真正如实的赞叹如来。”(《长阿含经》)

吾人身内有一个天地,
银河系的众星球,
像珠子般串在他手上。
那得以慧目,
才能见得。
哦!
卡比尔不吐狂言。
无人知道一秒钟的
最后四分之一秒时,
世界发生了什么:
一滴水,
溶进大海中,
每个人都明白;
但当整个大海,
注入一滴水时,
却罕有人知!
我头上的眼睛失明了,
心智的眼睛也失明了。
哦!
四只眼睛都已然失明,
我究竟看到了什么?
——Kabir(1398-1518)

印度名嘴Osho,七十年代风靡欧美,后又声名狼藉,被西方联合驱逐。
他的书在中国也流行过一段时间,被文化部门很及时地发现并禁止了——印度教性力派的一脉传承——以此可成道基本可以说是胡扯,伤风败俗倒是毫无疑问的。客观而言,印度教虽然是婆罗门教的演变,但它里面高深的理论有不少是从佛教学来的,可谓附佛外道的一种。当然,后者也从前者学到了不少,比如那六个“呼啦圈”玩得像雾像雨又像风……

The Fish in the Sea is Not Thirsty是大佬的一本演讲集子,里面有他倾诉他对他的老乡卡比尔的无比敬仰的内容:

我邀请你们和我,一同进入这个疯子卡比尔最内在的领域。是的,他是一个疯子——所有宗教性的人们都是疯子,因为他们不信任理智。卡比儿和莎士比亚的诗有何不同呢?就诗本身而言,莎士比亚的诗远比卡比儿的诗更具诗意。卡比儿对艺术一无所知。莎士比亚是高度修饰的;但依然是,单单卡比儿的一句诗就远比莎士比亚所有作品的集合更有价值——因为从卡比儿那里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来自他的洞见,而非幻想。

奥修在讲解卡比尔的诗歌时,他还连带着说了一个父与子的故事:

卡比儿入道之初,写了首美丽的诗:
噢,朋友们,
我曾经去寻找,
寻找我自己。
奇怪的事发生了,
不是找到我自己,
而是我消失了,
就如一滴水滴融入大海。
卡比儿死前,叫来他的儿子交代:“在我离开之前,你帮我修正我的诗。水滴融于海洋。你只需要把它反过来,大海注入水滴。因为现在我已从那边知道了。”
儿说:“我很早开始就怀疑爹这段话,这是一个初级者的声明,一个刚进入先天境界的声明。当他浑化后变成无物时,这声明绝对是错的。所以现在你必须醒过来,在你死之前,我很高兴你不再只是个初级者,你已变成整体的一部分了。”

从大佬嘴里转述来的几百年前的卡比尔父子的这段对话,已经不好查源了。
就像印度的历史一样不好查,也许是奥修随口杜撰的“方便说”呢?
在印度失传的东西,往往在其它文明中可以找到。
这句话在伊斯兰教的苏菲文化圈中,显示了踪迹:

You are not a drop in the ocean.
You are the entire ocean, in a drop.
——Rumi(1207-1273)

表面上,这个汉译应该是:
你不是海洋里的一滴水,你是整个海洋在一滴水中。

但是,就像希腊文化在湮灭之际,它的“火种”的保留者是波斯-阿拉伯人那样,这些伊斯兰文化的继承者是欧洲人。所以,这些从英文传来的意思,我觉得不是鲁米的本意,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位古波斯著名的苏菲想说的是:

你不(仅仅)是海洋里的一滴水,你(也)是整个海洋在一滴水中。

黄金烹练转为真,明珠含光未示人。
了即毛端滴巨海,始知大地一微尘。
——天然《孤寂吟》


一生以织布谋生的卡比尔(Kabir,1398-1518)虽然被锡克教尊为“古鲁”(祖师爷),但他的师承是伊斯兰教。就像苏菲文化是伊斯兰教徒汲取了印度教(“婆罗门教”)和佛教的东西,在西亚中东形成的一个产物一样,锡克教是印度教与伊斯兰教妥协、融合后,在印度形成的一个产物。所以它同时受到了瑜伽文化、佛教文化和苏菲文化的影响,这不奇怪。
所以这位伟大的古代诗人、古鲁和印度最有名的圣者之一、也是伊斯兰教的先知。他活了120岁,但是有关他生平的记载很少。同时在印度,卡比尔也许是一个被人引用最多的作家,被尊崇为北印度语的诗歌之父。卡比尔的追随者有非常之多,形成了庞大的迦比尔教派,也称作圣道或圣人之路教派。


卡比尔也是影响泰戈尔(Tagore)最深、最受其推崇的古人之一。
1915年这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现代的“印度诗圣”,与英国知名基督教神秘学家伊芙琳・恩德晓(Underhill)合作,Songs of Kabir首次被编选翻译至西方世界。
在《卡比尔之歌》中,泰戈尔从孟加拉语翻译为英文的原句是这样的:

All know that the drop merges into theocean,
but few know that the ocean merges into thedrop.

人们都听说过水滴融入海洋,
但是鲜有人知,大海注入一滴水。


奥修大概读到了这么一个句子,或者相似的句子。
“大海注入一滴水”之所以“鲜为人知”,显然在蒙昧时代和启蒙初期,它在各个修行文化体系中都是“秘而不宣”的,它在中国的古典丹派中也是“天机”中的“天机”,就隐藏在那句被佛教丛书《五灯会元》和话本《吕洞宾飞剑斩黄龙》说得妇孺皆知的“一粒粟中”

“一粒粟”者,观之各种论文与各种网文的各种解释,鲜有不落其相、不违祖师意者。
而禅德已把这个“正令全提”隐藏在《化米》中了:

当关击破黄金锁,佛与众生无两个。
全提吞尽十方空,万亿龙天为护佐。
雪歌独唱古峰头,风月溪山同赞和。
从来经阐在当人,密赖知音共扬播。
共扬播,非彼我,一钵千家崇善果。
直叩维摩不二门,狭路相逢休放过。

呵呵,释道之争由它争去。你就想想那个气场那个势能吧,十四世纪在西班牙开办了Carmelite Reform女修道院的大德兰嬷嬷有类似的比喻,比较一下,与生平不可考的中国崔真人的“天应星地应潮”如何:

我说过的那个水塘,它不觉之间就被甜蜜地、柔和地,无声无臭地充满了。那个海洋的拥有者——大皇帝,祂驱使海水流向水塘,一股大浪,猛力冲天,将灵魂的小船冲到了高处。如果舵手与水手不能领导巨浪中的小船,朝着祂指引的方向走,那么灵魂根本无法把握自己的内在运动。所以,上帝夺去了我们的感觉与能力,使之追随着祂给予的方向。至于外面的事,我们在此境地里,已经是浑然不觉了。

当“一切”返于“”,即“一切”在“”中“示现”的那个“反者道之动”的一瞬间,有谁能设想到那个内含大海的一滴水,那个颤颤悠悠、欲炸未裂的大水滴,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临界”的状态么?!所以他对他说“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即向汝道。”
注意,“反”者文言通“返”。
注意看哈,这里有一粒“彩蛋”:
马祖说“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即向汝道。”
吕祖说“一粒粟中臧世界”;
Rumi 说“the ocean merges into the drop.
那么,下面的“公式”,诸君有异议么?
一口=一粒=the drop(一滴)
西江水=世界=the ocean (大海)
从“比较宗教学”的视野俯瞰,再看《悟真篇》曰“一粒灵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再看《悟真篇注序》曰“诱此先天之始气,不越半个时辰,结成一粒,附在鼎中,大如黍米,此名金丹也”——这“一粒灵丹”的来历与大小,乃至其色、其香、其味,还要谁说么?丹派在以外丹名相演绎内丹时,禅谓“逼塞虚空”谓“遍一切处”谓“藏身处没踪迹没踪迹处莫藏身。”道曰“圆即圆兮方即方”曰“不方不圆是至道”。所以说白玉蟾以“真如本性”、“即心是道”定义金丹时,他(在《钩锁连环经》里绕来绕去地)最终说了“金丹……即心”,嗯嗯,与乃祖吕洞宾之说合辙了:“所以还丹,谓还其心。外境不迷,内境自澄。心即是丹,丹即是心。能悟之者,可保丹心。丹心即道,丹道即心”——咬得碎这颗彩蛋,大奖拿去;咬不碎的,牙齿留下……
现今炼丹的师傅们再睁眼瞎说这颗灵丹“大如弹丸色如朱橘”害臊不?
那是结石啊得治ಥ_ಥ

须弥倒卓,海水逆流。
同参相访,作尽冤仇。
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雪庵《颂古三十八首》

十方诸佛入其中,十波罗蜜一光同。
十世古今无间隔,十身千亿法身通。
——普庵《赞三十六祖颂》

禅德说得十分明白了:
“须弥倒立,沧海逆流”,此谓动态;
“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此谓寂静。
“大海注入一滴水”,此谓动态;
“一滴水融于大海”,此谓寂静。

内丹学派提供了一些关键词,可以帮助你的想象力飞翔起来:
“静极生动”、“感而遂通”、“天人合发”、“取坎填离”、“水生金”、“子生母”、“冲气以为和”,是的,那位学物理的博士说对了,就是宇宙诞生之初的——“奇点”,是“膨胀”“喷涌”The Big Bang!
在宇宙“乒乓”的那个瞬间,开挂的星空已穿越亿万光年。
高道道“一粒粟中藏世界”,高僧曰“一粒破时全体露”,佛说“刹那即永恒。”


那么大的须弥山,那人究竟怎么装入了芥子中咧?
那芥子不曾炸裂,那学人是不会明白的。
啧啧,虚空粉碎,大地平沉——高道有诗和曰:

芥子忽万顷,中有须弥山。
小大固无殊,远近同一缘。
——《真浩》

人装,或者人不装,它就在那里,人又何必装呢?!
噫,须弥芥子、芥子须弥,原来同一物!!本是一家人!!!
哦,明白了明白了,“(我)见山是山(我)见水是水”、“尽大地是个自己,何同何异?”明白了没有?
上清派道士都看出来了,原来“小大固无殊,远近同一缘”原来芥子须弥是同“一物”是“一家人”!
“饶他为主我为宾”什么个药镜?紫阳真人在教人怎么做啊:
我不需要去装它,只需“置身事外”观察着:
口对口窍对窍”人家“自然而然”地自个装自个哈,“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这还是问题么?“自噬之道也”。

任从沧海变桑田,我道壶中未一年。
悬知汝心如铁坚,所以口口密相传。
妙处都无半句子,神仙法度真自然。
速须下手结胎仙,朗吟归去蓬莱天。
——陈泥丸《翠虚篇》

天道与人道相通,虚含虚也。
冲和与混元相接,气含气也。
慧光与象帝相凝,神含神也。
六洞飞玄,是谓三及之道也。
——太玄子《上清太玄九阳图》

要究道之本源,须看衣线下是心也是物也,从朝至暮行坐之间,一一看得分明,即是得心入手的下落。
看到如此,始知不是他人的物事,原是自家屋里一物耳!
——《山晖禅师语录》

禅宗这个“自心的变化”在内丹道中是怎么表现的咧?举个例子,简说一下:
“万古丹经王”里,龙与虎这对神兽互相吞噬很热闹吧:
龙呼于虎,虎吸龙精,两相饮食,俱相贪便,逐相衔嚥,咀嚼相吞。”(《周易参同契》)
由此而后,龙虎与铅汞一样,遂成内丹道的常用概念。
即朱砂水银,亦是一物,同出异名,合之为道。盖言能保其元神,则道心自见。《悟真篇》曰‘本是水银一味,周流历遍诸辰。’即是此意,其比喻甚妙而当也。”(彭注、闵释《金丹四百字》)
所以人一生搜集了不知多少火候口诀,在实践中无一可用,故曰“名是事不是”——理论上是如此实践中不是如此,噫,这不是“说一套做一套”的具体教案那啥是-`д´-
燃鹅,此时此刻的你已非彼时彼刻之尔,“那有间房著白云,佛来也请居门外。”
所谓“不虑而知,不学而能,所谓良知也。良知之在人心,无间于贤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就是说这时,不需要谁给你讲道了,都是聒噪。

一粒果仁怎样进入坚硬的果壳?
理性能带你到祂的门口,
只有祂的慈悲,
才能带你进去。
——Sanai Ghaznavi(1080-?)

意译一下:
“祂”,宗教专用名词,上帝、耶稣或神的第三人称代词。
在中国这个字比较少用,因为它对多数人没什么影响。
“祂”若落实在修行文化中,也是“本体”的代词。
逻辑只能把人带到祂的门口,体验本体(天人合一)要靠“直觉”。

所以,陆大夫问南高僧怎样把长大的鹅鹅从瓶子里整出来呢?
前提是还不能打碎瓶子,谁有得“法子”塞?
注意,在后天此题无解!
无非“不方不圆是至道”(曹仙姑)、“圆即圆兮方即方”(紫阳真人)的换了个说法。
于是乎高僧直接喊了“大夫何在”?
宣州刺史不及思索、随声而应——鹅鹅就是这样出来的!
鹅、鹅、鹅比喻——比喻——比喻“法界”
鹅、鹅、鹅隐代——隐代——隐代“先天”。
其实,瓶中养鹅,在人间也是子虚乌有事。
大夫陆宣就是想整明白:此心(生于并被)束缚于色身久矣,如何解放出来?
南泉不加思索地直呼其名就=佛说“拟议即乖,校量即错。”
高僧这一“喝”,在理论上给陆同学指明了方向,但是在事儿上,那还远着呢,“理可顿悟,事须渐修。”
也就等于给大夫指出了“解脱”境界在哪里了,可谓“理上得之”。至于事上得之,就是说具体怎么把自己整出来呢?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或者说很简单了!赵州有交代,“尿是小事,须是老僧自去始得。”-`д´-
不仅得亲自去葛藤里整,在整的过程中,天才都感叹了,“难难难,十担芝麻树上摊”……

有人问尼采什么是幸福,他的意思是为时已晚,人们的幸福只在生前。
西方人眼中的疯子——尼采打倒了上帝,他在重估一切时,“发现”人们崇拜的真理只是骗人的把戏。他的虚无主义来自哪里?在古希腊怀疑主义学派高尔吉亚眼中,世界上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存在;即使有东西存在,人们也无法认识;即使能够认识,人们也无法说出。这两位的思想,在东方不难找到知音。

让道家说,后天返回先天,在鹅鹅进瓶之前,它就是自由的,也是幸福的。一落后天即不自在,内有仁义理信智外有法律制度种种限制,先天法界、虚无之境中的完全绝对的自由、平等(或幸福),不复存在。
禅师大吼之际,后者本能地应声——这个“不假思索”“不及思索”处,就是法界先天如来境界,就是圣贤教诲“止于至善”之地,曰“不方不圆”曰“是方是圆”——隐藏在宗教文化中的寓言比比皆是,高明的寓言不仅洗练隽永,而且也是修养的总结。

佛法中“最高级别”的寓言,或者叫“大话头”,到“芥子纳须弥”“龙女献珠”,与“谁下地狱”就算到头了、叹为观止了。
显然,波斯的苏菲“略输文采”于天竺的菩萨了,且“气势”也不及。要是两家在大学里同时开讲,哪个教室里的学生多,不用说了就。

所以菩萨的“大话头”广泛流传时,苏菲的“鲁拜”只能留与知音会心一笑。
所以当描述越是趋近于理性,就是激情和修辞退场的时候了。
所以,(大海)装入(水滴)以后,吾人之心,满足得不可胜言。
所以,(鹅鹅)整出(瓶子)以后,吾人之心,惬意得何可胜言?
圣贤还有一个说法叫“知足常乐”:
人们只看到布袋和尚笑,不知道他到底笑啥,高道当然知道喽——

这个胖汉,惯会做贼。
布袋中藏,了无人识。
咦!只是贼人心下虚,笑中露出真消息。
——莹蟾子《张居士求赞布袋和尚》

丹派的“真消息”会么?
人若会的人就会得:
无论是“心满意足”,还是“知足常乐”,比起西方的ecstasy,其意境和谐如此,如沐春风秋月,是谓“安祥禅”是谓“内丹道”
喏,高道说得多明白,“真消息”源自“心下虚”,南宗祖师爷说得更直白了,“道自虚无生一炁”啊!傅大士说“慧剑当心刺”圆悟说“顶门直下轰霹雳”通微说“无孔铁锤当面掷”博山说“一条白练蓦头穿”者,皆“同出异名”。
紫阳真人下一句是什么?“便从一气产阴阳”——看见没有,丹派的肾上心下说,正是中国的“一分为二”、“合二为一”之传统的投影。而禅宗里根本没有“肾”的事,它只认一个名相——“心源性海”,正是印度文化的“独一无二”观的投影……
换言之,“肾上心下”与“三界唯心”,皆假名尓……
所谓“惯会做贼”者,盗天机之别说。

顿悟心原开宝藏,隐显灵踪现真象。
独行独坐常巍巍,百亿化身无数量。
——《性命圭旨》志公和尚云

“心满意足”之后呢?
平等观也就“油然而生”。
噫——,
“醉眼”看世界,何处不平等?哪里有遗憾?
啥子与啥子还有啥子区别塞?
分别心遂“戛然而止”矣!

2

在社会关系上,或说政治制度上,佛陀由此(法界中事)推及到人间之“众生平等”,迎来了印度文化的高峰,不过在印度教的传统势力范围内,总归昙花一现;呵呵,这个在中国革命的实践中也得到过验证,“哪里有剥削哪里就有反抗”不是么?
把精神意识世界和先是客观世界之间画等号,人类思想得到了一个跨越式进步。于是在“自然科学”领域,“体验哲学”最成功的、最有价值的直觉“演绎”,就是那个“天人同构”观了,整体论啊全息论啊,被道医发挥得淋漓尽致。
苏菲以“果仁果壳”之喻,比起来菩萨以“芥纳须弥”之喻,显然是“略输文采”了,以及“气场不逮”了。
不是吗,天竺的菩萨把须弥山装进了芥子里,波斯的苏菲只是把果仁送进果壳中。从比较学角度看,谁更会说法?马皇后去世时,明太祖伤心之际偏缝阴雨连绵,传应召高僧问话。“泐秀才”一路小跑,不耽构思,人到诗成:

雨落天垂泪,雷鸣地举哀。
西方诸佛子,同送马如来。

原来是,爱护他关怀他常常请他喝茶的结发妻子去世了,根本不看重人命的重八真心伤心了。法师这么一说,小事儿就大啊,诸神致哀,举国同悲,明太祖释怀了。说得不好,“剥皮揎草”为未可知。

“同出异名”!这就是修行文化的核心之一,丹派谓之“天机”之其一。
在修行人交流彼此经验心得时,佛教文化称之“独一无二”、“唯我独尊”,因为它没有跨越哲学意义上那个“一分为二”的高度:
我曾经遍览世界(哲学)名著,几乎一本也没有看懂。
最后,我从书缝里看到了三个字“此书完稿于精神病院”。或者五个字“大师完成此留给下个世纪人类书之后即自绝人间”——“好的哲学”不会引人走向“绝望”,“好的哲学”是“坐碍反通”,是在“绝望”中为劳苦大众指明出路,像佛陀、像马克思博士……
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人类的哲学就像他们的艺术一样,在米开朗琪罗达芬奇王羲之时就已经达到顶峰了,后来只是“奇技淫巧”(技术)的“进步”而已……
当人们能“一分为二”看世界时,这种(朴素辩证法与矛盾论的)哲学高度,我们今天看过去“不多如此”者,实在就是人类文化思想的“巅峰“之一!
中国(哲学)思想在先秦时即登峰造极,重要的概念、范畴都已经确立并演变至今,某种意义上是近代世界思想的源头。
比如“欧洲孔子”——法国重农学派的领袖魁奈,这位撰写了《孔子简史》的“孔粉”,1756年,曾促使法国国王路易十五效仿中国古代皇帝,举行了 “籍田大礼”。在宣扬重农思想时,他对中国经典的征引,为了显示其论文专集《重农主义,最有利于人类的管理的自然体系》的神圣和权威,特意把出版地点标为“北京”。
然而对魁奈影响更大的还是老子的思想——魁奈第一个将老子的“无为”翻译成“自由放任”,影响之深远,我就不想说了。多少年后,人们在撰述新冠病毒大流行那一年的往事,他们会重新思考“自由”的原旨。
1966年9月,哈耶克在东京作的演讲,论及《自由主义社会秩序诸原则》时,激动地反问:“难道这一切,不正是《老子》第57章之首句: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吗?老子的为“无为”对哈耶克的影响是多么的大,对欧洲的启蒙有多大?你去想。
当代中国人以哈耶克的中国传人自居时,他们知道哈耶克是老子的门徒么?历史及现实就是如此得诙谐。
所以西方哲学名著成年以后我就不看了。有了《老子》,你还看他孙子的书?
都是老调重弹啊,几千年前立下的标高没有人超越过,都是在延伸而已……
西方最黑暗的时期,中世纪,“神权”的空前强大,让许多知识精英开始反思。在历史上,我们统称这段时间为启蒙时期,《道德经》于明末随西方商船和传教士带入欧洲。
伏尔泰说,中国文化的传入,是对西方文化的一次巨大冲击。
冲击,就意味着变革。启蒙运动,在大量经典哲学的支持下,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美国汉学家顾立雅在《孔子与中国之道》中说“在以法国大革命为背景的民主理想的发展中,孔子哲学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同时,他又间接的影响了美国民主的发展”。
当然,传教士先是关注到了道教,比如在《利玛窦中国札记》中论述道教起源于老子,但利玛窦又说老子没有留下任何著作。直到1687年,柏应理才在巴黎出版的《中国哲学家孔子》序言中引用了《道德经》第四十二章。但真正对《道德经》传入欧洲起到关键作用的是法国传教士白晋等人。
白晋认为《道德经》第十四章的“夷”、“希”、“微”三字的合称就是“耶和华”的发音,意即上帝。这使得耶稣会士们激动不已,法国耶稣会传教士傅圣泽和比利时传教士卫方济开始着手翻译《道德经》。卫方济的拉丁文译本完成于17世纪,傅圣泽的《道德经评注》系拉丁文和法文合译本,约完成于1729年。第三个译本是德国神父格拉蒙特的拉丁文译本。1817年朱利安出版了第一个法文译本,1842年儒莲在巴黎出版了当时最佳的法文全译本,最早的英文译本是始于1868年的湛约翰译本,1870年最早的德文译本维克多•斯特劳斯译本问世,1828年丹尼尔·西维洛夫第一个用俄文翻译了《道德经》全文。
但是马克思博士的著作,非读不可!他是老子最好的学生之一……
尽管他对导师的“大同”理念,做出了激情澎湃、如火如荼的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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