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联系人

上班时间电话响了,是座机,大概又是推销保险信用卡之类,我直接挂掉了。刚放下手机,那边又打过来。我没好气地接起来,还没开口,那边先问道——

“喂,是刘楠吗?陈静现在在医院,你赶紧过来一下!”

我犹豫了一下,“…你们是?”

“惠明事务所,她忽然晕倒,从座位上遛下去了…海淀区**医院,急诊室,你赶紧过来!”

陈静…一个几乎想不起来的名字了…不知道电话为什么会打给我。

请假,下楼,打车去医院。

车堵在三环线上。

快一年没见了,这几个月里也没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她一直有点贫血,来例假那几天更明显。有一次还差点晕倒在地铁上,幸亏遇着地铁站几位阿姨,扶着坐了会儿才缓过来。

我坐在后座,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情。后视镜里照见自己,看着陌生了。听说人过了二十五岁就老得很快,看来没错,这才过了几个月。

还好不是上下班高峰,车只堵了一会儿。医院离她公司很近,之前来过一两回,倒是没注意这有家大医院。

赶到急诊室,门口站着几个人,都是一身正装,脖子上挂着牌子。我看到了事务所的标志,知道是陈静的同事。

“你们好,我是刘楠,陈静她现在怎么样?”

“你还挺快!我们刚把她送过来,医生在检查,应该没什么事。”

医生出来问家属,同事们一齐看向我。

“你是陈静爱人吧,她有贫血你们不知道吗?怀孕前也没先养养身子!”

我瞪眼看着医生,不知道说什么。好像一个演员还没弄清自己的角色,就忽然被推上台。我或许比台下的观众——她的同事们——还要茫然。他们也看着医生,惊讶地问:“她怀孕了?”,又看着我:“你们啥时候结的婚?”

我原本想着没什么大事,跟他们讲清楚我就回去了。现在只好硬着头皮,额角渗着汗:“…准备…这个月的…还,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

“这个你们回去再谈吧,病人现在还很虚弱,先让她缓缓再看”,医生说。

“那陈静就交给你了,有需要给我们打电话。工作的事让她先不用管了,好好休养吧。”几个同事留了张名片,就先回去了。

他们走后,医生又把我拉到一边,埋怨我备孕前也没做个体检。“她现在身子虚成这样,自己都成问题,肚子里孩子还怎么发育。”

那孩子怎么发育关我什么事!我还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怎么就忽然分手,结婚,紧接着就有了孩子?!现在又把我推回到这个坑里!

但我只是问:“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医生点点头,开门让我进去。

我慢慢走进病房,看见病床上那件熟悉的白裙子,还是去年夏天我们一起在北六环住处附近一家地下商场买的。她那天很开心,才看几家店就挑到了这么合身的裙子。颜色纯白,好看,还不贵。我似乎又看到了她小孩子似的样子,把购物袋提到我眼见,“啦啦啦…看我买的裙子!”

她躺在病床,白裙子依然很合身。看她腹部,也不像怀孕的样子。大概她自己都不知道吧。

脸似乎比裙子还要白,嘴唇也没有血色。她前一阵子在QQ空间晒出来的婚纱照里,虽没有以前好看,但比现在好多了。一生病就憔悴了不少,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虚弱。

我看着她脸上那几颗小黑点——曾经数着笑话她,黑美人……她忽然皱起眉,手捂着肚子,脸有点抽搐,痛苦地叫了一声。

几个医生都凑上前来检查,让我先出去等着。我愣了一下,才回转身走出去。

我坐在外面椅子上,搓着手,才发现手心全是汗。我感觉今天不该过来,又觉得我来了她应该不会有事……

“病人急需输血,胎儿供血不足,有流产的危险”,医生出来跟我说。

“要什么血型?”

“O型”,医生有点诧异地看着我。

“我好像就是,你给我查下看看!”

来不及多问什么,医生带我去检验科。确实是O型,即刻安排输血。

我躺在边上的病床,看着她,一身白。忽然想起某个月圆的夜里,我们睡在向南的窗前。半夜醒来,风轻轻挽起窗帘,月光一阵一阵地吹进来,落在她的脸上、身上~~

我还是反应不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大概一小时前接到一个电话,忽然又重新走进她的生活——我早就在心里说定了要各自安好的,虽然偶尔也会想,会不会哪天在地铁上相遇,那时要有怎样的对白?

我这样漫无目的地想着,看着血从我身体里缓缓流出,再慢慢流进她的身体…那是她和他的孩子,我忽然想到。我们竟然是同样的血型,怎么之前没发现!…我满脑子的问号和感叹号,再看那输血管里流动的液体,觉得不那么鲜红了。

等她没事了,就悄悄回去吧。。

我试着深呼吸,让自己安静下来。闭上眼,感觉有点困,又有点乏,不知道是不是输血的原因。

“你也休息会儿吧,输血得两个多小时”,医生说。

等我醒来时,医生正准备拔针。

“她血压正常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可以不用输了。”医生拔完针,看了看她,又转头跟我说:“她刚刚醒过来了,问我你怎么在这…可能还不是很清醒。我说你们同事送你过来,打电话叫了家属。她才继续睡了。”

大概听到医生说话,她又醒了。我坐了起来,看着她。想问好点了吗,没有开口。

她望着我努力地笑了笑,“谢谢你…”。

医生看看我,又看看她,有点不明白我俩这反应。说他去别的病房看看,晚点再过来,就出去了。

彼此沉默——一方虚弱,一方无力。

我问她要不要喝水,也不等她回答,就起身走到饮水机那。

接完水转身,看她试着自己坐起来。我赶紧放下杯子,给她竖起枕头。等她靠定了,再把水递给她…“喝吧,不烫。”

她慢慢接过杯子。

她的手很小,两只手握在纸杯上,只多出来一点。我从第一次牵起这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太习惯——怎么可以这么小。后来听到一首歌,“小手拉大手”,就学着唱给她听。她笑说小学以后她这手就停止发育了…

我忽然觉得鼻子眼睛都有点不舒服,忙转过身,看向窗外。不远处,奥林匹克公园里的眺望塔台像几个飞碟,定在空中。附近那座白龙似的大楼,耸身立着,是盘古大观。

“你不是离开北京了吗?”,她的声音从身后追上来。

我望着飞碟、白龙,说:“你不也说要回家吗?”,没有告诉她我已经定了这周末的票。

仿佛隔了很久,她才说:“我是回去了一段时间,又回来了。”

“带着男朋友,对吧?”,我回过头问。

她只是看着杯子。那上面有幅简笔画,是两只小熊,打着伞,彼此靠着。

“我以为你也走了”

我转身走到她跟前,却没说什么,只让她喝点水,好好休息。

又是沉默,只有挂钟贴着墙壁喃喃自语:嘀嗒嘀嗒嘀嗒…快到下班的时间了,我得赶晚高峰前回去。最近都在收拾东西——早计划好了离开北京,已经拖得够久了。这一天…!…就当它没发生过吧!

我望着她手中杯子上的小熊,开口道:“我要走了,你联系他吧。应该也没什么事了。”

说完立即转身——生怕她抬头看我——找到医生,简单说了几句就走出医院。门帘在我身后重重地落下,拦住了医生的话:“哎,不是,你到底是她什么人呐!”

几天后,收拾好东西,安排好工作交接。真的要离开了。我特地空出一天来,在住处附近逛了逛。

似乎从没有以这种心情和目光认真观察过这座城市——人行横道,过节天桥,到处都是脚步匆忙的人群。昨天自己还是那里面的一点,如今却像跳出世外…靠住栏杆,看晴空无云,日头悠悠,照着桥面地摊上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从一只只简易包装盒上,急流似地淌过挤挤挨挨的人影…

当天晚上,我两手两肩都挂着行李,捱过拥挤的候车室、长长的站台,直到上了车,终于瘫软在座位上。掏出手机,看到她的QQ给我发来消息——

“你很惊讶对吧,我那么短时间就又处了一个对象,没多久就订了婚。我并不是看上他什么,只是在那样心灰意冷的时候,觉得自己就这样交给别人好了…我尝试过几回了…我已经没有心,也没有青春,可以等一个完美的人。反正都是要嫁人的…我们没有辜负彼此,只是辜负了一段感情…”

“谢谢你这次陪我在医院,我大概没有机会还了…就这样欠着吧…”

我使劲挣脱了挎包、双肩包,靠定了座椅,还觉沉重。缓了好久,终于回了一句:

“那天为什么你同事会打电话给我?”

她回:“入职登记的时候,我的紧急联系人写的你”

……

车起身了,我整个人也跟着抖了一下。窗外,站台、路人、纷繁的往事,都在加速滑进身后的暗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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