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二十二岁的曾国藩和四十三岁的父亲曾麟书一起参加科考。这是父子倆第六次并肩去考秀才,曾麟书则是第十七次。
这次考试,父亲终于考取了秀才,而曾国藩不仅落了榜,还被学台“悬牌批责”。
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每次考试后,主考官都会挑几篇范文出来。当然,有正面范文,也有反面教材,曾国藩这次试卷,就被当成了“反面教材”。
考官的点评是:“文理欠通,引以为戒。”文理欠通,在当时是非常严厉的批评。如果用ABCDEF六级来划分成绩的话,曾国藩得分是F,是最差的一类。
可能考官觉得曾国藩基本功还算扎实,为了安慰他,给了他一个“佾生”的身份。
什么叫佾生呢?《论语》里有一章叫《八佾》,八佾就是儒生们在祭祀时跳的一种舞。就是说,我们在学习的时候,你可以来伴个舞。你想这是多大的一个屈辱。
曾国藩把“悬牌责批”视作他人生中第一次奇耻大辱。
任何事情都是双刃剑,尽管悬牌批责对曾国藩是一次巨大的打击,但同时也是一次宝贵的反馈,激发了曾国藩的斗志。
自此,曾国藩为自己取了个号,叫“涤生”。意思就是要把过去的失败彻底扫去,发奋努力,重新做人。
回家之后,他听由全家操办庆祝父亲的答谢宴,自己一头钻进书房闭门思过,他发誓一定要找出失败的原因。
第一个原因,当然是自己太笨了。
他在《曾国藩日记》里说:“我志向远大,但资质太差,这是每个人都看得到的。”
曾国藩说自己笨,在他一生的文章中多次出现,可见“笨”在他心里是有阴影的。
你可能觉得奇怪,我们前面还在说曾国藩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可读到这里,连曾国藩自己都承认自己笨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有句话叫“每天都做相同的事,却期望有不同的结果”就是说一个人总是重复老路,是不可能有改变的。一定要从过去的思路中跳出来,才能寻求改变。
曾国藩之所以屡战屡败,主要原因就是父亲曾麟书的教学方法有问题。你想啊,他自己考了十七次都没考上,能教出好儿子吗?
幸运的是,曾国藩也发现了这点,放弃了老爹的教法,自己另辟蹊径,他开始从别人的好文章中找方法、找规律,不断反思自己这六年来的失败,逐渐琢磨出了一套自己的学习方法。
第二年,曾国藩再次参加科考,结果一考就中。神奇的是,从这一年开始,曾国藩的考运彻底反转了。
第三年,曾国藩参加乡试,考中了举人。接着考了两年,又高中进士,当时的曾国藩二十八岁。在明清两代,进士的平均年龄为三十八岁,曾国藩比全国中进士者平均年龄年轻了整整十岁。放今天,那简直是神童啊!
紧接着,曾国藩又报考了翰林,取得了一等第三名的好成绩,后来道光亲自阅卷时,很喜欢曾国藩的文章,钦点改为第二名。
能考取翰林可是件了不起的事,就像现在考上了清华北大,将来的前途是无可限量的。
方法对了,一通百通。从这里,我们就能看出,曾国藩最大的特点根本不是“笨”,而是他十分善于“反思”。
曾国藩这一生,遭遇过很多次巨大打击,但他依靠自己不断的“反思”,把这些打击都变成了自己认知的台阶,拾级而上,最终走向人生巅峰。
比如,“悬牌批责”事件,被曾国藩视为“平生第一大挫折”,但这次事件却成就了他人生的第一个“拐点”——
他逃离了过去的“大数定理”。
“大数定理”是统计学里的一个概念,它是用来描述随机事件多次重复发生,它的结果呈现长期的稳定性。
(比如丢硬币,正反面是随机的,但你重复丢的次数越多,你会发现他的结果很稳定,也就是一样一半。)
只要重复的数据足够多,随机事件发生的频率,就会无限接近它的概率。
大数定律证明了整体的确定性。
曾麒书考秀才考了十七次,终于在十八次考上了,如果从大数定理来看说明啥?
就是瞎猫碰见死了耗子嘛。如果让曾麒书再考一次,没准就又歇菜了。
那为什么经历了“悬牌批责”后的曾国藩,却能立刻反转呢?
如果你理解了“大数定理”,就很好解释了:
一个长期的结果,并不是命运弄人,而是这个人自身的结构决定的。
就像你抛一枚硬币,它正反面的概率,是硬币本身的结构决定的,而不在于你抛的次数。
而一个人的“结构”,正是由他的“思维”逐步构建出来的。
一个人如果很用功,但长期学不好,那就不是用功不用功的问题了,而是你的思维方式的问题了。
换句话说,我们的命运不取决于一两次的结果,而取决于长期的结果。而“思维方式”是“长期结果”的唯一因素。
所以,曾国藩痛定思痛,改变了过去的学习范式。之后的秀才、举人是一次性考过,后面的进士虽然考了三次,但对于脱胎换骨后的曾国藩,这只是一个小概率事件,第三次再考,你看进士、翰林又是毫无悬念的一步到位。
知识改变不了命运,但思维方式可以。
如果说曾麟书考上秀才是中了彩票,一生也就仅此一次;那曾国藩的翰林之路,就是他调整自己的结构之后,一个必然开挂的结果。
篮球领域有一句名言:
“训练时,用正确姿势投丢的球,比用错误姿势投进的球,更有价值。”
这也是曾国藩胜过父亲的原因。
花半秒钟看透本质的人,和花一辈子都看不清的人,注定拥有截然不同的命运。
没错,最好的人生大奖,不是中彩票,而是拥有了正确的思维方式。因为——
“一个人是对的,他的世界就是对的”。
和曾国藩比起来,同时代的另一个著名人物,农民起义领袖洪秀全,就“同途殊归”了。
洪秀全比曾国藩小三岁,算是同龄人。和曾国藩一样,他也是出身于普通农民家庭,全家人也是全力以赴供他,要他走通科举之路,但是他的抗打击能力显然不如曾国藩。
他考秀才三次落榜之后,就受到严重刺激,晕倒在榜前,做了那个著名的升天梦,梦到了“上帝”,于是彻底放弃科举,转而创立“拜上帝教”,走上了与曾国藩完全不同的另一条人生道路。
思想家塔勒布,定义过一个全新的概念——
反脆弱
脆弱的反面是什么?坚强?坚韧?牢固?
都不是。
因为坚强、坚韧,只能保持原状不变,没办法更进一步让自己变得更好。
脆弱的反面,应该是不仅在变化中保全自我,而且还变得更好、更有力量。
一个杯子,摔到地上就碎了,所以杯子是脆弱的。一个乒乓球,摔到地上非但不会摔坏,反而可以弹得更高。乒乓球拥有的就是反脆弱的能力。
反脆弱的能力,是在不可知的风险中,不是束手无策,而是扭亏为盈,在不确定性中确定获益的能力。
纵观曾国藩的一生,就是“反脆弱”的一生。每一次的挫折,不但没有打垮他,反而成为了他认知的台阶,支撑他一步步实现跃迁。
他在一个极度不确定的王朝,极度不确定的环境下,却确定地获取人生的收益:立功、立德、立言,成为一代大儒。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不确定性”之后,依然努力从这种“不确定性”中获取收益”。
本文部分内容来自张宏杰《曾国藩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