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蒲公英

（一）

那是一个虎年的初夏，在不知道具体是哪天的日子里，她来到了这个世界。据说纸老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从子时奋战到寅时，她才在医生的拍打下发出第一声啼哭。据说老鹰眼看了她一眼，说，是个塌鼻子。据说黑山羊笃定她是落水的女孩投的胎，因为在纸老虎有孕的时候，他们一同在河堤上散步，黑山羊突然打了个冷战，冥冥之中闪过一丝念头，告诉他纸老虎腹中是个以前在河里溺死的女孩投胎。他便信了这直觉，信誓旦旦地告诉纸老虎他的判断。且不管根据为何，她确是个女孩。这个女孩，她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地闯入这世界，脆弱又顽强地生长，一如她的名字，蒲公英。

蒲公英出生后随老鹰眼和苹果脸一起生活。老鹰眼是个退役的老兵，虽未参加过什么大战，但也是摸过枪的人，曾镇守在与阿三接壤的土地，据他说，他曾和红毛鬼子站在各自的国境，看得清对方的脸。蒲公英也不知真假，只当是听故事罢了。苹果脸是个勤劳朴实的妇女，她喜欢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把菜园里的菜种得满满当当，她爱笑爱聊天爱串门，经常絮絮叨叨，是个闲不住的人。她对蒲公英挺好。纸老虎说蒲公英一岁多时生过一场大病，至今仍不知具体是什么病，只知道是苹果脸带着她去娘家弟弟那探亲，在那家里时就有了高烧的症状，然而苹果脸由于缺乏医学常识没有及时送她去医院，而是坐上了返程的汽车。在车上，她突然昏迷不醒，吓坏了苹果脸，正在慌张失措之时，客车司机果断决定改变行程，把她们送到了医院。在医院里，由于苹果脸没有带足现金，无法支付医疗费，按照程序医生无法收治蒲公英。苹果脸急了，扑通一声给医生跪倒在地，恳求医生先救人一命，她已经通知了家里筹钱送过来。医生答应了，蒲公英终于得到了救治。那场病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后遗症，只除了脖子和脑袋上的几个疤痕，证明它曾经差点要了她的命。纸老虎也说，当年她怀着蒲公英的时候曾摔过一大跤，然而蒲公英还是稳稳当当地出生了。“也许是我命硬吧。”蒲公英心想。

大病之后，蒲公英就像农村里不起眼的野草，慢慢地成长着。她身形瘦小，胆小怯懦，同龄的孩子总是欺负她，向她枯草一样的头发上吐口水，然而她却不会反抗，只会坐在家门口哭泣，直到哭声引来老鹰眼，那个精瘦又脾气暴躁的老人。他会抄起一根长长的竹竿，以横扫千军之势，直指那群熊孩子。熊孩子顿时作鸟兽散，他就带着蒲公英回家。

日子就这么过着。在蒲公英两岁零六个月的时候，她迎来了一个比她还小的小生命，从此改变了她的人生。但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她只是知道那个在纸老虎肚子里的小家伙，是没有通行证的，有一群大人想要让他从哪来回哪去，她和纸老虎被他们关在小房间里，她一点不怕，还把那群人给她的水果砸了回去，好像这样就能打败坏人，显示她的气节一样。最后，纸老虎为她肚子里的那块肉买了单，让他来到了蒲公英的面前。蒲公英很开心，因为他的到来，她吃到了好吃的桔子罐头，她甚至天真地希望能再多来几个。纸老虎说给小家伙算了命，算命先生说他性格孤僻，后来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所以蒲公英想，“就叫他小怪物好了。”

小怪物小时候生得白白净净，很可爱。蒲公英看过他的百日照。小怪物穿着开裆裤，靠坐在白色的椅子上，就像是哪家的小少爷，蒲公英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玩具车，拘谨得像个伺候的黄毛丫头。有时候蒲公英会想，我的百日照在哪里呢？但这并不妨碍她喜欢小怪物，毕竟小怪物的确很可爱，小小的一只还会在她被人欺负的时候帮她还击。

不过小怪物大概是龙王转世，他出生的那一年纸老虎的娘家发大水，他回老鹰眼家的时候又发大水。浑浊泛黄的河水涌进家门，地面上的家什都浮了起来。纸老虎看着被洪水围困的房屋，决定带着蒲公英和小怪物去投奔在外地谋生的黑山羊。老鹰眼弄来了竹筏，也许是曾经乘凉时睡的竹床。纸老虎抱着小怪物，小心翼翼地踩着漂浮的家具挪到了竹筏上。老鹰眼抱着蒲公英，在桌子板凳上轻巧地闪转腾挪，蜻蜓点水一般，就把蒲公英送到了竹筏上。

随着竹筏晃晃悠悠地越漂越远，新的生活也离蒲公英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