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纪事——阿凤》随笔

以前读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有几则题目作《阿霞》、《青凤》之类。我写的阿凤,题目乍看同它们相似,却不是道听途说、向壁虚造的志怪小说。阿凤是我们村里人,她年轻时嫁去了邻镇某个村子。只是,这几乎是六十年前的事了。

昨天中午,我冒着酷暑,驱车回乡。母亲的新一个疗程的药从淮安快递寄至了我的单位。因为这种袋装的中药液必须冷藏,而我晚上有课,所以我必须利用中午时间给母亲送去。

我到家,母亲免不了又说一些新近的村里村外的事。我也乐于倾听。

“阿凤死了。”母亲平静中带点惋惜地说。

我虽然常听母亲说起阿凤,但我其实对阿凤毫无印象。我似乎从未见过她;即使见过,因为时间隔得太久了,总忘了——好像尘封了一个世纪。

阿凤是张老太的女儿。张老太生有三男二女,阿凤是老二。

只是现在,阿凤死了。她的一个儿子给她的弟弟菊林报丧。她儿子在电话里头对他的菊林舅舅说:

“我妈走了——”

菊林毫无领会,他带着疑问说:

“你妈走了——她什么时候回来?”

“是死了!”他本来觉得用“死”字不大好,而委婉地换了一种说法。但他发觉这种说法让人费解,并不实用。

母亲说阿凤有点傻气。但也许是阿凤人好(我们这一带说人好就是老实的意思)。阿凤还只是十几二十岁时——那时,她没出嫁——大队部开展挖干渠工程,用以水田灌溉。大约,那时的农村热火朝天,人们斗志昂扬。组织上将挖干渠的群众分成若干组,并根据各组完成情况进行评比。那时,轮到评比,别的优秀的组都光荣而自豪地领到了红旗或者其它彩旗。而阿凤所在的组因为最差,要面临领一面黑旗的尴尬。阿凤组里的人自觉没有颜面,都不肯带着羞辱领这面黑旗。只有阿凤站出来,去台上领了旗。

但阿凤一面上台,一面嘴里咕哝:

“倷(你)也不想掮,伊(他)也不想掮,格么只有我去掮了。”

阿凤的声音慢条斯理;让人觉得她是乡里人说的温吞水式的人物——就是那种火烧眉毛都不会急的人。并且,阿凤眼睛似乎不大好,两眼斜着朝上看物,以此人们都称她“朝天阿凤”。

母亲学着阿凤当年说话的腔调。她模仿得唯妙唯肖,连同做出眼睛斜视朝天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来。我承认:我是根本无法用文字表达母亲的带有善意的模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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