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孩可能刚开始做这行,声音里透着紧张急切,发髻盘得很规整,但是耳朵旁边的粉底已经浮到了汗毛上。
“这个楼盘是附近最抢手的,现在价格上涨得很快,上个月底是五万二,现在已经涨到五万五了,自住投资都是没问题的,”她示意我们跟着她去落地窗旁边,“客厅是全景落地大窗,从这里可以看到旁边的森林公园,东面一公里左右是一个人工改造后的天然湖泊,空气非常新鲜,特别适合老人居住和孩子生活。”
如果不是为了工作,我这个穷三代绝对不会跑到这种地方来蒙受羞辱。我一边点头干笑,一边努力扮演着我想象中的有钱人。
狐狸完全没有我这种微贱的心理,他泰然自若地四处溜达。
中介女孩在偷偷地瞄他。
人形狐狸的皮囊既然是幻化出来的,当然要弄得漂亮一点儿,何况又是个虚荣心爆棚的老怪物。但是在我看来,他有点努力过了头,就像个整容过度的样子。
不但给自己弄了张过于俊俏的脸,连装扮都不大正常。他喜欢花里胡哨的衣服和极度舒服的鞋子,因为他的爪子很敏感。他最心疼的,是自己的毛发,每天花大量的时间清洁梳理、涂涂抹抹,各种美发产品瓶瓶罐罐,他屯了好几柜子。不过效果也确实比较出众,让我非常嫉妒。
所以这是一个穿着范思哲花衬衫、脚蹬老棉鞋的容光焕发的小伙儿,浓密的长发垂到耳后,闪闪发亮。
他闪闪发亮地冲着中介小妹款款走来。女孩的喉咙微微地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
“哎”地一声,狐狸咕咚栽了下来。摔了个四仰八叉。
这豪宅的设计空旷又矜持,矜持到没有在错层的楼梯上安装扶手,连个提示都没有。可能设计师在考虑的时候,默认住在这里的人都不需要考虑生活琐事,也从不匆忙行动。
中介小妹显然没碰到过这种情况,她赶紧冲过去扶起龇牙咧嘴的潜在客户。
趁着他俩在那叽叽歪歪,我四处打量整栋房子,寻找劳力士的前主人。
绕过比普通人家厨房还大的中岛台,我要找的鬼魂就在那里。让我感到的意外的是,这人是个女的。
她面无表情地蜷缩在岛台内侧,剪短的黑发蓬然凌乱,没有明显的外伤,一时看不出是怎么死的。
我咬咬牙,心里砰砰乱跳。
身为一个世界的活人,在接触另一个世界的信息时,是有风险的,就像把手伸进不明液体一样,那平静的表面之下,可能是沸腾的岩浆,也可能是腐蚀性的强酸,或者咬人的利齿。
每个无法往生的灵魂都被神明的力量困在原地,就像泡在防腐液里的虫子,他们的声音也被困在他们自己的透明的场里,高明的巫师或者修炼成功的精怪,可以透过那个“场”,听见他们的声音,与他们交流。
但我是个误打误撞闯进来的普通人,当初致我于死地的电击打通了我与另一个世界的阻隔,但也只给我打开了一个狭窄的维度。我能看到他们,但是没法听见。
所以我只是个半吊子,加上天性懒惰,又胆小怕事,业务能力实在说不上高超。要不是香气小姐开出的酬劳确实诱人,加上店面续租的压力,我实在不愿意接这样的活儿。
每个通灵师都有他们与灵魂交流的方式,能力强大的,就倾听他们;聪明的会通过一些道具,也就是法器,这样就可以避免接触到自己无法掌控的力量;更聪明的,还可以远程交流,他们管这个叫“降灵”(我们管这个叫“骗子”),就是声称可以召唤灵魂到自己旁边,然后念念有词;但是这种基本上属于艺术创作者的范畴,需要高超的想象力和演技。
作为一个野路子出身的学渣,这三种我都做不到,所以只能选择最笨拙的也是最危险的一种。
附体。
我扶着岛台,慢慢地向她走过去,模仿着她的姿势,坐在她的位置上。就像努力钻进一件不合身的连体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