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的春天

1

她居然真的怀上了!她怎么可能怀得上?怎么什么好事都让她赶上了?蓸楠愣怔在水池边,一连串的问题像面前的自来水,哗哗哗地冲涌着,水泄如柱,声嚣如麻。

子焕跑过来抱住她,抬头问:“妈妈,字我已经写完了,可以看会儿电视吗?”

蓸楠忙关掉水龙头,拢了拢头发,蹲下来,盯着小子焕看了好一会儿,才将他揽进怀里,轻声道:“你还没有弹琴呢,弹了再看吧。”

“那你叫杜鹃姑姑给我送点饼干上来吧,我都饿了。”子焕靠在她身上,奶声奶气地撒着娇。

“吃什么吃,一天就知道吃,还不快去弹琴!”蓸楠一把推开他,厉声喝斥道。

子焕吓了一跳,怯怯地看着妈妈,小嘴唇颤了好几下却没出声。

杜鹃这会儿正在楼下的超市里帮着腾挪货柜,新到了一批红酒和餐具,得小心装卸。超市不算大,但处于县城“龙口”,生意颇为兴旺。杜鹃左右不过35岁,精巧的瓜子脸上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大眼睛随时都像来兮河一样蓄着悠悠清波,下眼睑那儿还躺着一对乖巧的卧蚕,卧蚕延展了眼角,凭添几许妩媚。

蓸楠这会儿已经下楼来了。来到超市后门入口处却又停住脚,抬头看看天空。巴掌大的一片天,正午的太阳已经越过,这会儿只有余辉照在最上层,天空蓝得肆无忌惮,穿涌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她皱了皱眉,这才转身进超市。后门这儿原是一间小仓库,生意越做越大时,她曾想把这儿打通和前面的店铺连起来,可这会儿杜鹃恰好走进她的生活,她和曾郁林就商量把小仓库腾出来给她住,然后再隔出一条通道。

通道左侧,杜鹃的卧室门依然虚掩着。蓸楠没有丝毫犹豫,手一伸,便把门推开了。房间比较矮小,一张单人床,白色床单上没有一丝抓痕;一个她和曾郁林用过的衣柜、一张桌子和一个小沙发,简洁干净,如此而已。白天杜鹃从不锁这房门,她说没有贵重物品,不值得挂把锁。不过这样也好,蓸楠可以随时像当家主人一样推门进去。是的,即便当着杜鹃的面,她也把门推得理直气壮,不容置疑。

蓸楠关门走了过来,将超市漫扫一遍。杜鹃刚好看到:“嫂子,你快来看看,红酒摆这儿怎么样?”

“唉哟,你怎么还在弄!还不快去休息,听说才摔了一跤?”蓸楠快步走过去,“摔哪儿了,怎么摔的?快让我看看!”

杜鹃身材恰到好处的匀称,牛仔裤,短T恤,头发随意挽在脑后,青春气息扑面而来。蓸楠盯着她瘦瘦的腰线看了看,快速挪开。

“没什么了,嫂子,只是膝盖蹭破了点皮,喏!”杜鹃挽起裤腿指给她看,果然红了一大块。

“就是这扶梯呀,不知怎么搞的,刚上去两步就散架了。幸好也只是两步,如果爬到顶上再散,非摔残了不可!”专门负责收银的莫娇这回子也凑了过来,啧啧啧地摇头咂舌,仿佛那疼痛正像刀子划过身体的某个部位。

“还不回到你位置上去,不知轻重!”蓸楠瞪了莫娇一眼。

“鹃姐做事太麻利了,都说了我去取,谁知她早架好梯子,然后就......”店员曦云和莫娇差不多年纪,20出头的样子。她看出了蓸楠眼里的厉色,忙补上一句。

“莫娇,赶紧把那梯子扔了,再挑个好的进;以后大伙儿做事要再细心些,摔着货没什么,人摔坏了我可赔不起。”蓸楠这会儿眼里又盛满了笑,完全看不出风云雷动。

“我这就扔了去,回头记得挑个牢靠的哦。”曦云边说边将梯子搬至杂物间,转身衣角却被梯子绊住了。原来有根线头卡在了连接处,她忙弯腰拉扯,这才发现连接处有颗螺丝松掉了,再上下看去,怎么每颗螺丝都有些松动呢?她蓦地一惊,快速转了回去。

蓸楠知道自己的脸又有些僵住了,便努力提了提脸颊,对杜鹃道:“以后这些事只管叫她们做,你指挥或者交待一下就好了啊!”边说边将她领口处的一根头发拈了下来。

“我也没做什么呀,不过就是没事时和她们凑凑热闹,我喜欢和他们在一起。”杜鹃笑起来像她阳台上正在开的桅子花,不知在曾郁林眼里又像什么。

“那以后可得小心点,不要再摔了。还有,子焕那臭小子早就在叫饿了,送点零食上去吧,再去看看老爷子。”蓸楠道。

“嗯,我正准备上去呢。”杜鹃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卧蚕更加明显。蓸楠眼角的细纹却更深了。

2

曾郁林陪着领导已经在来兮河边疲惫的转了一天,这会儿恰好来到止境山一条环山公路停下。夏至刚过,烈日兴头正浓,拖着个大尾巴久久不肯散场,现在又从后面直射过来,完全没个遮挡。止境山巍峨高耸,茂林修竹,偶有住户散落其间,炊烟稀薄,鸡犬寂寞;不远处的来兮河静悄悄地躺在它的臂弯里,河床尚宽,河水略瘦,似细细玉带深绿悠静;近处几块稻田的秧苗昂扬挺拔,新禾迎着骄阳,嫩绿呼着金黄,很是热闹。只是河的两岸,房屋密集杂乱处正尘土飞扬,机声隆隆,若干挖机吊车笨重地穿梭着,所到处废墟累累。

领导蹙着眉,叹口气,指着不远处的果园和稻田:“你们看,多好的山水,多好的景致,为何偏要占去建房呢!你们再看那些建筑,哪一个不是在破坏生态呢?”众人皆不言语,暗自低下头去。

“你们这是在糟蹋你们的母亲河,知道吗?”领导又发出疑问。

“我们一定按领导指示抓紧拆除违建,然后举一反三,严肃整改。”分管副县长李齐松侧身面向领导,并微微鞠着解释。李齐松38岁左右,从外县提拔过来不到2年,体型健朗,帅气沉稳。

“嗯,这回动作还是比较迅速的。除了拆,还得抓紧恢复,要恢复到每块田每块地都能正常耕作,像旁边那些没有被破坏的庄稼地一样;要久久用功,早日还来兮河一片安宁。”领导的声音像铁锤一样敲进了每个人心里。曾郁林焦虑的把头抬了起来,闭眼再睁开,宝蓝色的天空明净得像子焕的眼,眉头略有松开,可很快拧得更紧了。这会杜鹃给他发来微信,哥,新到了一批红酒,可以请客了!不一会儿蓸楠又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她俩的信息或者电话从来都一前一后,像约好了似的,更像有意捉弄似的,搞得他常常心惊肉跳。

下山的时候,他悄悄转到李县长身边:“还要再拆吗,乡政府那边已经快被群众吵翻了,鲁立完全顶不住啊!”

李县长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快速急促地喝道:“你我都是泥菩萨过河了,还顾得了那些?”然后交待身边工作人员,立即通知相关部门召开会议。

曾郁林回到车里,压低嗓门给鲁立打去电话:“老哥,形势有些严峻呢,完全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你得作最坏打算。”

鲁立啪地一声把手机摔在了桌上:“妈的,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个大局长不怕,我凭什么做最坏打算。”

 

3

杜鹃心事重重的做着晚饭。牛肉焯水,萝卜削皮,土豆捣泥......刚才没忍住,还是给郁林哥发了信息,估计他不会回的,但也抱了线希望,可惜终归还是不肯回;然后心里的小喜悦就有些受惊吓似的,变成了小委屈;这么好的消息呢,简直意外呢,怎么就不能及时分享呢!不过也不能怪他呀,自己那信息什么也说明不了,他能读懂什么,算了吧,还是当面告诉他;可告诉他又能怎样,这日子还能换种过法?如果能换种过法,还用得着今日?可今日终不同于往日吧!膝盖碰着柜门,撕裂的肉皮又被蹭了一下,拉扯着好多神经一块儿疼了起来。她龇牙吸气,弯腰察看。边看边回忆摔跤的过程,心里忽然有了猛然的惊惧和疑虑。早不摔迟不摔,偏偏在这会儿?后背那儿“腾”地泛起阵阵寒意,心也就跟着绞了起来。

“姑姑,我要喝水。”子焕在客厅大声叫唤。

“哦,好的好的。”杜鹃被拉回到现实,这才发现锅里的水已经快干了。

“子焕来,让姑姑好好亲亲,今天还没亲够呢!”拂去阴云,杜鹃把子焕抱了过来,贴着脸蛋可劲地亲。

“哎呀,别挡我看电视了。”子焕狠命推开她。

“你不喜欢姑姑了?那姑姑以后再不给你讲故事了!”杜鹃佯装生气。

“不嘛,不嘛!要讲要讲!”子焕盯着电视敷衍她。她捏了一下他的脸蛋,叹口气,心想该去看看老爷子了。

老爷子脑梗6年多,最初完全瘫痪在床,幸亏杜鹃帮着照顾,这才慢慢有了起色。如今已经可以下地挪动几步,吃饭也不用再喂,不过,仍然少了言语,当然对杜鹃例外。这会儿他正靠在轮椅里,背门面窗,看着远山出神。

“伯伯,你这是在看什么呢?怎么不出去走走?”杜鹃蹲下来看着老爷子。

老爷子见是杜鹃,咧着嘴笑了:“没看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事儿。”

“想什么呢?咳嗽好些了吗?这天这么好,明儿我推你出去转转!”杜鹃到阳台上看了看天,这会儿夕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晚霞有些潦草。

“我那是老毛病了,不碍事。主要是在想你的事。”老爷子说话慢悠悠的,眼睛仍然盯着窗外,时不时的也咳嗽几声。

“哎,我的事哪用你操心呢,甭想了,我好着呢。”杜鹃灿烂地笑着,只有在这儿,她觉得温暖又踏实;她又想起了那个秘密和梯子,之间真有联系吗?老爷子知道了会怎么想?

“要管的!这些年多亏了你呀。”老爷子接过她递来的水杯:“等我和你郁林哥商量一下吧。我想趁还清醒,把这些事儿都料理清楚,不然不踏实!”老爷子朝他笑了笑。

杜鹃有点意外,更有点受宠若惊:“怎么这么说呢?这些年都是你们在照顾我,才不用去外面受苦受累,我感激都来不及呢!”

“那是你心善。唉,你这孩子,以后路还长呢,怎么能没个打算!”老爷子温和慈爱的看着她。

杜鹃既感激又担忧,继续阻止道:“伯伯,你可千万不要为我说什么话,作什么主,容易闹误会呢,更伤了大家和气!”

“怎么会误会?这个家怎么感谢你都不为过,我不允许他们忘本。”老爷子有些激动有些气愤的瞪圆了眼睛,而且由于激动,又连带着咳嗽起来。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但你真的不能跟他们提呀。不然我在这个家也待不下去了!”杜鹃有些着急的拍着他的背:“你一向对我好,我都知道,留下来照顾你和子焕是我自己愿意的,并不需要什么感谢,真的!如果真图什么感谢,那我又成什么了人?”

“嗯,我知道怎么做,你就不要操心了,去做饭吧。”老爷子不想再和她深究。

这时李齐松发来微信,约她周末去喝茶,她没回应。

4

“撤职?不至于吧,农村乱建房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什么稀奇的!”蓸楠很不以为然的回道。郁林回来时,莫娇恰好在身边,她只得继续把那些七拱八翘的心事压沉海底。这会儿正在盘点收支,计算补货进货以及打折货品,又交待莫娇:“你要多关注拼多多和抖音,看热销产品有哪些,价格合适就进点。”

“什么不至于,你根本不懂。这次可不比往常,你没在现场,不知道那气氛得把人闷死。”曾郁林此时换了家居服出来,子焕则端来五子棋,嚷着要曾郁林教他。

蓸楠认真的瞥了郁林一眼,窄额瘦脸,高鼻浓眉,看上去沉稳有度,自信从容,确是一副好皮囊。“那不正好!既然如此不顺心,还不如回家,我这儿正缺人手,是不是啊莫娇?”

“对呀,小姨父,小姨一个人太辛苦了,起早贪黑的,我看了都觉得累。”莫娇这时候正在吃西瓜,吃得急,西瓜水滴到裙子上,抽纸巾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不知道我们白天有多忙,有时完全照应不过来,这不鹃姐今天还摔了一跤,那膝盖骨疼得......”。

“怎么会摔了呢,摔着没,她人呢,我说这晚上回来怎么没见影?”曾郁林磨蹭到九点才进家门,路过超市后门也是快速闪过,生怕如前几次那般又被杜鹃逮个正着;然后回来见蓸楠并无异样,估摸着没什么事。

听到曾郁林在关心杜鹃,蓸楠本能的绷紧神经,敲击键盘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还好没摔着,小姨最关心她了,叫我立马把那梯子扔了再买个新的。”莫娇道。

“哦,确实很辛苦!以后多叫她下去给你们搭把手,反正子焕上学后也没多少事。”曾郁林想起杜鹃今天下午发的信息,就想说摔跤的事儿吧,这事也不大呀,值得这么费心思?

莫娇瘪了瘪嘴:“她哪有时间呀,单单照顾曾爷爷和小子焕就够忙的了,还要给我们大家做饭呢。”

“你姨父就是客人,只知道工作,你和他说这么多干嘛!”蓸楠奚落道。

曾郁林讪笑,嘱咐子焕下楼找杜鹃姑姑下棋。

“回来我教你!”蓸楠推开电脑,把子焕拉了过来,又对莫娇道:“你去和曦云再清点一下库存,看和我这边合得上不?”然后又转向郁林:“杜鹃没事,好着呢!你还是再说说房子的事,我那房子要紧不,那里面可还有我姐的一份呢,是不是啊莫娇,你妈可说好要留给你做嫁妆呢。”

“小姨,这些事儿我不懂的,你怎么说怎么好,我下去了。”早听外嫁的母亲说老家的地要留给她,但那块地也有小姨的份,自己又从小跟着她,所以什么事都得听小姨的。

卧室传来老爷子粗重费劲的咳嗽声,曾郁林起身走了进去。老爷子支气管炎时轻时重,这会儿正斜躺在摇椅上,像有一股洪荒之力在喉咙里撕扯,迫使整个身子几乎弹起,然后又不受控制的塌陷下去。曾郁林快步跨过去扶住:“爸,我们还是去医院吧,你看这咳嗽总不见好。”

老爷子抬头看了儿子一眼,又咳喘了一会儿,才稍微平息下来。

曾郁林在他旁边坐下来:“爸,你是不是听到我们在聊什么了?”

老头子扭回头,朝门努努嘴。曾郁林知道他的意思,只是犹豫着没立马行动。

老头子生气的又把头扭了回去。

曾郁林只得轻手轻脚的去把门关上。

5.

人心比海深。蓸楠把子焕哄睡后,却迟迟没回自己卧室。郁林一直在老爷子屋里待着,而且是锁门。她不由得又在心里打起了鼓,这个家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吗?可这个家怎么就不能有自己的落脚之处呢?她悲愤的翻转身,慢慢沉入深深往事。

第一次见杜鹃是在6年前的一个隆冬时节,那时老爷子刚因脑梗入院一周。蓸楠提着一个汤罐推开病房,只见一个女子正扑在床上,守着老爷子嘤嘤的哭,旁边站着郁林,桌上放着鲜花和果篮。她疑惑的问郁林:“这位是?”

郁林接过她手中的汤罐,悄声道:“爸爸战友的女儿,以前两家人关系挺好的,她听说爸病了刚从外地赶回来。”

“哦,这样啊,那我一会儿回家弄饭去。”蓸楠这边说的时候,杜鹃那边也起了身,有些哽咽的叫了声嫂子。

“哟,这妹子好漂亮啊!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呢?来,让我好好看看。”蓸楠拉起杜鹃,继续打量她。只见她两眼哭得虽有些红肿,但脸盘子却精巧得如画一般,睫毛细密深长,鼻尖秀气挺拔,唇线圆润饱满,待睫毛上扬时,悠悠春水便亮晃晃地照了过来。“啧啧啧,真的好漂亮好亮眼呢!”

“嫂子过奖了。这些天辛苦嫂子和郁林哥了,我才听说......”杜鹃眼睛又红了。

“你也别太难过了,你伯伯比刚入院时已经好很多了,刚才不是还认出你了吗?”郁林安慰道。

“是啊,有你们这些亲戚故交来看看,他会好得更快呢!”蓸楠觉得杜鹃看上去挺亲切,便拉着她在边上坐了下来。

“嫂子你不知道,我从小便是伯伯照看着过来的。母亲走得早,父亲在我上初中那会儿也去了。”杜鹃眼圈又有些润了,低头停顿会儿,接着说:“听说伯伯生病了,我这心呀......可惜我平时很少回来,也不能床前敬些孝。”

“原来这样啊!哎,妹子这份心你伯伯一定知道的,不用太难过了。”蓸楠细心安慰着,想了想,又问:“妹子成家了吗,有人在身边照顾吗?工作累不累?”

杜鹃抬头看了看蓸楠,又看了看郁林:“嫂子,我可没你这好福气呢。”

听她这么说,蓸楠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可也有些伤感,叹口气:“谁还没个难处呢,我又哪来的幸福?”

这次过去不到两年,老爷子便提出要杜鹃过来照顾,这一照顾就4年光景!想到这儿,蓸楠眼泪又不由自主的掉了下来,她索性躺下来,任由思绪翻腾。平白无故的家里便多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妹子,蓸楠难免狐疑戒备。但郁林早出晚归,而杜鹃又一门心思侍候老爷子和小子焕,她也就渐渐宽了心......直到两年前,曦云突然在她面前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时,她才知道,自己头上这巴掌大的天,仅凭一己之力,是怎么都补不全的。

    郁林仍然没出来,蓸楠憋闷得厉害,索性起身来到阳台。这会儿已是深夜,外面正稀稀落落地飘着细雨,也懒得关窗。正前方襟江森林公园影影绰绰,楼下夜市灯火通明,偌大的天地夜空,风正呼呼,雨也飞飞,如果从这儿跳下去,会是什么感受?

“怎么还没睡?儿子睡下了?”曾郁林终于出来了,有些疲惫的样子。

“等你呢,过来陪我说会儿话吧。”蓸楠靠在窗棂上,声音很轻弱,像浸在雨里。

“这么晚了,快去睡吧,啊?”曾郁林从后面抱住了她。

“我想子桓了!”

曾郁林松了双手,没有言语;他戒烟已久,唯独提到子桓,便想抽烟。

“我告诉你,曾郁林。”蓸楠努力打开所有可以控制音色的胸肺心喉以及口腔,然后稍作调整,声音果然像被赋予了某种特殊的力量般,低沉、坚定、有力地传了出来,“你想怎么折腾我不管,我也管不了;我只是要告诉你,这个家不能散,它不能散。如果它真要散了,我一定从这儿跳下去。”蓸楠那对木桩子一样的眼睛此刻像烧红的铁钉,那龇着的牙则像尖刀了。

他惊愕的后退两步:“怎么了,怎么说这样的话,我何时想过要拆散这个家,这个家又怎么会散?”

“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信不信由你,谁都别想把我的家给拆了,休想!”蓸楠胸脯猛烈的起伏着,她甚至真想纵身一跃,一了百了,或许那一天就在不远的将来,或许!

“你真想多了!任何时候我都没有想过要拆散这个家,信不信由你!”曾郁林回到了沙发上。

“看你理直气壮的样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干的那些烂事儿?”她跟着进来,继续咬牙切齿地说着。

曾郁林往后仰了仰,有些羞愧有些惊愕又有些丧气地看着她:“哎......”

蓸楠鄙夷且厌恶地瞅了他一眼:“没人是傻子!叫她滚吧!”

6.

微信不回,电话又不敢乱打,想去门外堵吧,又担心被人看见;更不可能去楼上找,结果等了大半夜,没等来郁林哥半点音讯,倒是李齐松打来了电话。

“喂,鹃吗,干嘛呢,怎么不回电话呢?”杜鹃是李齐松心里的梗,放不下也拉不回。

“李大县长,半夜三更的,不怕媳妇查岗么?”有些往事在眼前闪过,李齐松右耳垂后面有颗黑痣,杜鹃没事就爱捏着玩,还开玩笑说,痣长在这儿就是提醒这耳朵是用来捏的吧,这肉呼呼的感觉还不错呢;李齐松便筘紧她的腰,堵住她的嘴,说,这小腰小嘴就是用来亲的,这儿的味道更不错呢......

“鹃,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工作吗,又知道我为何着急找你吗,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工作很多很杂很乱,唯独杜鹃,像一股清流一样淌在他心里。如果允许,他甚至想把那汩汩流淌的清泉捧起来,陪着它哭,守着它笑,然后和它一起流淌。

“过去我早忘了,你就不要再提了。我要休息了,晚安。”李齐松啊李齐松,我们已经分开10年了,那早已经是回不去的过去了呀,她想。同时又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郁林哥都还不知道,她竟先知先觉了,这女人竟如此厉害!那怎么办?

“哎,哎,你别急呀!你现在住哪儿,生活怎么样,我能帮你些什么?来这儿工作快1年了才打听到你的电话,你倒是让我见见啊!”李齐松想起自己母亲当年对杜鹃说的那些绝情话,就想久久的把那股清泉捧在手心里,再不洒落。

“我一个打工妹,哪配得到你的关心呢,还是找你媳妇平步青云去吧!”

“唉,我知道你有怨气,当初确实是我对不起你,所以才要给我一个补过的机会呀!”

“不需要了!我的路从来都是我自己走的,谁也不怨不怪。听过布谷鸟的叫声吗?没事听一听吧。”杜鹃抬起头来,想起儿时的一段乡村时光,那会儿有郁林哥,父亲也还健在,她以为自己的天空最明朗。

这会儿老爷子的电话打了进来,杜鹃急忙挂了李齐松的电话;老爷子半夜三更从不会打她电话,难道是?

“喂?”杜鹃按下接听键,同时竖紧耳朵仔细辨认。

“是我!”曾郁林压低了声音。

“哦,真是你呀,你还知道有我这个人呀?”泪水瞬间蓄满眼眶,眨一下,全滚了出来。

“唉,你知道我不方便。说吧,什么事儿?”估计蓸楠睡下了,郁林便悄悄拿了老爷子的手机溜到子焕屋里,边打边谨慎地盯着房门,他既担心她偷听更担心她突然闯进来。

“嘻嘻,我找你都是高兴的事呗!”杜鹃装出很开心的样子,儿时的所有开心事都与他有关呢。

“别闹了,没事儿就挂了啊!”她就爱闹,就喜欢作,郁林突然后悔打这个电话。

“哎,等等嘛!我想问你个问题。”杜鹃想到了满山的布谷鸟,还有金色的阳光丝线一线穿过自己的手指。

“嗯,说吧!”莫名的紧张突然袭来,杜鹃一直在左右他的生活,他有些怕她。

“我想给你生个孩子!”杜鹃冲口而出。她就喜欢在郁林哥面前任性而为,她就想像那些稻田里的蜻蜓,在他身边飞来飞去。

“疯了你,你真疯了你!”郁林几乎快把嗓门提了起来,但又使劲压下去,那声音里全鼓着气,叠着浪,更恨不得变成耳刮子扇到她脸上去。

“你不该成全我吗?不该谢谢我吗?”一边眨眼让泪水轻轻滚下来,一边继续装着轻松无虞的样子,让他更进一步的轻贱自己。

“鹃妹,我一直都在感激你,但你不能再做傻事了,你需要有自己的生活,知道吗?”郁林推开窗户想透气,却担心声音传出去,不得不拉回来,耐心的劝慰着。

“我就想要个你的孩子嘛,这有错吗?”还是没忍住,哇地哭了出来。

曾郁林将手机使劲砸到床上。疯子,一群疯子,都是一群疯子。他骂道。

难怪刚才老父亲跟他说,人家杜鹃照顾我这么多年,该有所表示了。如何表示,我能给她什么?郁林问老爷子。把来兮河的房子给她吧,也只能这样了。老爷子说这话时少有的和蔼。郁林便说,这事儿这么大,我得跟蓸楠商量,那地儿还有她姐的一份呢!老爷子又道,莫娇那儿适当补偿吧,也亏不了她。老爷子脸上的笑一直挂着,郁林有些不习惯。末了,老爷子又道,你只管告诉蓸楠,她会同意的,她不是有子焕了么?

这会儿他才知道,为什么老爷子跟他提房子的事,原来她又到老爷子那儿灌蜜去了,她究竟想干什么呀?蓸楠又怎会同意!

7

李齐松正在鹤鸣镇开会:“大家今天好好议议,这乱占耕地的问题怎么彻底整治?”

“我先发个言吧。”鹤鸣镇党委书记鲁立呷口茶,慢悠悠的打开了话匣子。鲁立皮肤黝黑,颧骨较高,嘴唇很厚且突出,很执拗的样子,“建房是群众生活需求,来兮河开发是发展需要,炒热地盘是众望所归;但还有两个关键问题却一直没抓在手上,这就是规划和监管。但这不能说哪个哪个不尊重或不重视规划,不进行监管;而是历来都是发展到一定程度了才来进行规划和监管,因为只有到了这时规划才有引领性,监管也才有针对性。所以当务之急,应该要确定乡村规划,让老百姓有地方建房。”

“那已经形成的乱建房怎么处理,这才是重点。”有人问。

“我镇乱建房确实比较严重,但多半是来兮河旅游开发需要,这是有文件规定的,如今说它乱建,我觉得难以服众;还有就是部分群众自建房,这里面有刚需,但也有偷梁换柱,甚至胆大妄为的,这是最大的难点,涉及方方面面,确实需要整治,但也得讲究方法。”鲁立声音粗犷洪亮,说话很有气势。

“是啊,怎么界定,标准是什么,从什么时候算起?”有人嘀咕。

“那些犄角旮旯的耕地,土质本来就不好,建房其实是用其所长,也需要拆?”有人议论道。

“那早些年正二八经建的小洋楼这次好像还躲得过哦!”这又是一种声音。

“还有那些超面积超楼层建的又要不要处理?”

“我来说几句吧。”见大伙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曾郁林说话了:“正如大家所言,乱建房历时长,成因复杂,怎么清,如何纠,尺度怎么把握,政策如何衔接,怎么保障群众利益不受损害,都需要抓紧研究确定下来。我建议一是按照上级要求,抓紧摸清底数台账,这个台账还只能内部掌握,逐一研判,不能公开;二是按照先易后难、先近后远、先新后旧的原则,尽快确定目标任务,底线要求,然后分期消化解决;三是从各部门抽专人现场办公,特别是执法部门,得加派人手,随机应变。只有先把最影响景观和违背水源河保护要求的建房拆除,然后迅速恢复成耕地,这样或许才能实现治理目标。”

“这个建议看似可行,锁定目标,精准打击;可这样会带来另一个问题,大家都互相盯着,一旦拆一些不拆一些,上访的压力可不小,还有举报,或许到时会很被动。”有人道。

李齐松最后是这么说的:拆违事在必行,不论涉及到谁,权力有多大,都必须依法拆除;这二呢,要广泛宣传动员,积极发动和依靠群众,不要怕举报,举报是推动工作的另外一种力量;三嘛,抓紧制定方案,完善配套政策和监管机制。

8

莫娇朝曦云招手,等她走近才小声道:“看手机了么?咱们乡正在拆房子呢,好多房子都被拆了,那些房子修得多有面多可惜呀!”曦云像刚展叶的小树,莫娇则像带苞的花蕾。

“你才知道啊,我告诉你,拆的多是来兮河边上的,那儿是饮用水源保护区,重点中的重点,富人中的富人!”曦云把眉头挑得高高的,眼睛却向下乜着,颇有些鄙夷的样子。

“这样啊,那我小姨那房子保得住吗?呀,那房子原来还是你家的呢!”莫娇惊呼道,又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莫不是你家早有预感,早知道在那儿建房要被拆,然后才换的?”

曦云忙捂住她的嘴,急着申辩:“换的时候我才6岁呀,姑奶奶,我怎知道这些;不过听我妈讲,这事还多亏了楠姨,我们才搬到镇上做些小生意,不然还不穷死。”说是这么说,但她同时想到了另外一些事。自从来兮河开发后,哥嫂时常在家里念叨,埋怨妈妈轻易便将两块地给换了,而且还是以大换小,亏得没底!妈就怪哥不讲情谊不地道,说当初如果不是楠姨帮着咱们,咱守着那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早喝西北风去了,而且当初那地送人都没人要;哥就说,一码归一码,房子算换了吧,可不是还有两块菜地田地也搭进去了么,如今怎么就不可以让曾家再适当补偿点?怎么就不可以给曦云多开点工资?妈就说哥眼红别人,心不正......

“哎,哎,发什么愣呢?”莫娇用手拐曦云。

曦云回过神来,朝莫娇笑了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怎么说。如果哥嫂知道他们眼里的香饽饽要变成一堆碎瓦泥了,会怎么想?如果他们家这次没被拆掉,那哥嫂还不得继续埋怨母亲,家里不还得鸡飞狗跳,眼红眼黑的。

“如今来兮河热闹了,地盘也管钱了,房子如果真被拆了的话......”莫娇见曦云不搭话,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

“哎,你小姨那房子不会有事的。你姨父不就管这事儿嘛,他还能让别人拆了去呀!再说那地不是还有你一份吗?”曦云宽慰莫娇。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听姨父说还很悬呢,就怕有人举报,小姨这几天也在担心这事儿......”莫娇想到自己男朋友都还没交一个,嫁妆却要飞掉了,顿时空落落的。

“嗨,两个小朋友聊什么呢,这么起劲,小心监控哦。”杜鹃一手牵子焕,一手提着奶茶走进来,同时把奶茶递给曦云:“来吧,刚出的新品,尝一下。”

“鹃姐,听说来兮河拆房子的事了吗......”莫娇朝杜鹃这边挪了挪身子,不过话还未说完,曦云就朝她嚷嚷:“有人要买单,大小姐看不见吗?还不快去!”

杜鹃见曦云有意回避自己,便拉着子焕上楼去了,谁还稀罕凑热闹不是。

不一会儿,蓸楠便下来了:“曦云,你出来一下。”她把曦云叫到小区的凉亭里。

曦云不明所以,暗想会不会是杜鹃上去说了些什么;但她们聊什么她应该没听到啊?

“刚才你们聊什么呢,那么起劲!杜鹃可有意见了,说你们俩个就爱凑在一起摆瞎话。”蓸楠小心试探。

“她人怎么这样啊,我可从来没说她什么,她倒好,恶人先告状!”曦云朝地上啐了一口。

“哦,她能有什么恶?每天起早贪黑,干活又不挑三捡四,你们不是都挺喜欢她吗?”蓸楠抿嘴微笑,很温和的样子。

“一般吧,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

蓸楠见她并不想深谈,颇有些失望;抬头看天,一团黑云正往这边缓缓移动,又低头叹口气,还是上前拉住曦云的手,轻声道:“曦去,你能不能再跟我说说两年前的那件事?”

曦云愣住了:“这......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早忘了呢。”

“那最近还有没有......”蓸楠犹豫一下又问道,既焦急还难为情的样子。

风吹过来,还刮乱了曦云的长发,她把头发捋到脑后,皱了皱眉:“快下雨了呢......”

蓸楠不想再为难她了,可心里又放不下,便勉强的笑了笑:“你进去吧,我自己坐会儿。”

曦云踟蹰着迈不开腿,又咬了咬嘴唇,还抓了抓头发,才道:“唉,既然你问起,那我就还是说吧。反正是杜鹃不好,我也没必要为她扛着了。”

蓸楠抬起头,一大滴雨啪的砸在眼睑上,她眨了一下,便似泪水一般滑了下去。

“有两个月还是三个月了吧?那天我走时忘了拿手机,就倒回来拿,结果,结果......”曦云以手搓脸,有些不安又有些尴尬的看着蓸楠。蓸楠倒还镇静,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她只好继续说:“郁林叔好像刚下班,就被杜鹃堵在了后门口,我听见郁林叔吼了她两句。但最后还是被她拉进了超市。我吓得不得了.....”

蓸楠有些惊愕住了,身体里的血不停地往脑袋里涌。万万没想到,他们竟又......那两年前......唉,还能有假么?天啦,她的心朝着血不一样的方向坠去,血终究拖不住,也“轰”地塌陷下去,她的脸瞬间惨白,甚至乌青。

“楠姨,你没事儿吧,都怪我,怪我多嘴多事,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雨都下大了。”

9

往事如烟,错却如疤。曾郁林最希望时光之车快些驶过,岁月之尘快些湮没,最不想回忆如昨,躲无可躲。他不知道杜鹃对老爷子说了些什么,还是老爷子窥探到了什么,总之老爷子生病后的第2年,也就是4年前,杜鹃住进了他家。他只好以工作忙为由,尽量早出晚归,因为他知道有些灰烬吹不得,有些种子见不得阳光。

男人这个物种究竟是什么?曾郁林多次对着镜前的自己深深凝视,表面上这个男人成熟稳重,风度翩翩,言语幽默,但实际上......是人之本性还是自己贪婪,他又迷糊了。

还记得杜鹃住进来小半年后的一个夏夜。蓸楠在医院照顾生病的小子焕,他则赶回来拿奶粉之类的日用品。

超市门已关,杜鹃没接电话,估计睡下了,便开门并用手机电筒照着走了进去。厕所里的灯还亮着,估计有人,他有些害怕。只得快速走到奶粉摊位处,按蓸楠指示迅速翻找,正待离开,那门突然拉开,灯光瞬间铺了过来,然后他就看见......

回忆到这儿,他痛苦地抱头敲打。原来杜鹃正在卫生间冲澡,门打开时,她刚好披了条浴巾出来。见有人在超市,她本能的向内退缩,但退得仓皇,一个后仰滑到了地上。郁林则转身朝外跑去,却听到杜鹃在呻吟。他犹豫一下,又听到盆子瓶子稀里哗啦掉落一地的声音,他只好退了回去。那温热的肌肤还冒着热气,沐浴露的馨香还缭绕在四周,头发上的水珠正亮晶晶的晃眼,而那双好看的眼睛又惊吓又意外更委屈的看着他,四目相对片刻,杜鹃猛地抱住了他的头,身子也跟着缠了上来......

“鹃,我们不可以这样,我告诉过你,真不可以!”郁林想到还在医院看护子焕的蓸楠,便去扳那手臂。

“怎么不可以,以前都可以,现在怎么不可以?而且你的身体告诉我可以,你的身体比你诚实,为什么要骗自己?”杜鹃边说边含住了他的嘴,像享用食物一般尽着性。

“如果都这么为所欲为,这社会不早乱了套?”郁林努力挣扎着,但他知道自己所剩无几。

“哦,我的小哥哥可以不说话了么!”杜鹃继续占着上风。

“你......”郁林负隅顽抗,可浴巾不知什么时候滑了下来,那滚烫饱满的身体如今全在他怀里,在他手上,在他可以到达的任何地方。风在不知不觉中转了向。

“这么天赐的好机会,你准备白白浪费么?你觉得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么?我的傻哥哥!”杜鹃喃喃自语的时候果真像鸟一样飞了起来,郁林看到了她的轻盈华美,却没看到那只频繁回首的小鸟,眼里正噙满悲伤的泪水。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曾郁林的思绪。李齐松要他马上过去。

李齐松递给他一摞报表:“你看看,刚送来的,目前为止还有27栋没动静,怎么回事?”

“这我知道,我也是工作专班的。”曾郁林笑道。

“你还笑得出来,自己算算,上头给我们的时间还有多少,完不成任务就得拿人开刀!”李齐松不笑的时候眼神凌厉如刀。

“我媳妇说了,早就不想我戴这紧箍咒了。不过你也别急,再给1个月的时间,也就是中秋前,如果还是没动静,到时公安这边的材料也取得差不多了,就按程序进行强拆;信访和媒体这边也在跟进,估计没多少人扛得住。”

“你那套打算怎么办?”李齐松问他,眼睛却没抬起来,仍盯着报表。

“我那套只是普通住宅啊,时间又长,就算有点超标,可并不在此次清理之列呀!”曾郁林已经盘算好,如果有人盯起他那套怎么应付。

“你媳妇就俩姐妹,父母不在世,姐姐也嫁到了外省。按规定,嫁出去之后就应该收回村集体,何来的正常啊?而且有人反应,你媳妇那块宅基地还是和别人换的。”

已经退回沙发跷起二郎腿的曾郁林,这回却收起腿扛着背,搓了搓手道:“李县,这个事情呢,当时也是经过村委研究同意的,双方并无异议。”

“你那套还占着两块基本农田呢,就没警觉?”李齐松瞟了他一眼。

曾郁林烦闷地回到办公室,正准备叫人商量工作,老爷子却打来电话催问房子的事。曾郁林不敢朝老爷子发火,只能用工作忙没时间来搪塞。挂完电话,他怒不可遏的朝办公桌猛踢两脚,甚至恨不得此刻便纠着杜鹃凑上一顿。

估计心绪还是难宁,又从抽屉底层翻出笔记本,找出一张小纸片,里面包了张电话卡,换上,再给杜鹃打过去。

“干嘛呢?连用自己手机给我打电话也不敢了?这都几天了,才想起来个电话?”杜鹃刚把子焕接回来,便叫他在小区里玩会儿。

“单位事儿多抽不开身。老爷子那天跟我提了,说想把来兮河的房子送给你......”曾郁林不准备绕弯了,他只想打消她的念头。

“怎么了,不情愿吗,不应该吗,你不是早就盼我离开吗?但离开前也得有所交待不是!”杜鹃没想到伯伯居然是给她做了这个主。她有些意外,更有些伤感和难过,但在郁林面前,她更多的是负气;顺手扯下一根滕蔓,颇有些哀伤沮丧的在手腕上缠绕。

“应该应该,但我以为这只是老爷子的想法,估计你不会......”郁林进一步打探。

“我不会讹上你们对不对?如果我偏就讹了呢,安抚不好姑奶奶,姑奶奶还就不依了,我告诉你!”杜鹃轻易就被激怒了,她没想到郁林哥对她竟没有半点体恤,还不如老爷子;手指被勒得有点痛,她松了劲儿。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咱别闹了行不?我求你了!再说如今那房子正面临拆除,你要去了也没用啊!”继续苦巴巴的哀求。

“拆不拆是我的事,给不给是你的事,何必费话呢?”原来过往一文不值,她却以为守得了一份安宁;算了,不值得再纠缠了。

“这样吧,你看我们能不能在经济上给予一定补偿?”郁林终于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他觉得这样很卑劣,但如果不这样,整个家就得散啊!

“行啊,不要房子也行,你们商量一下,给我200万,我就离开。”有只麻雀落到附近小树枝上,跳跳停停,小脑袋还扭回来盯着她瞅了两眼,又“噗”地飞走了。

“你就不是那样的人,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多年了,要是冲着钱,你早提了,何必等今日呢?你不过是积了口怨气而已!”郁林换了种策略。

杜鹃眼眶里顿时蓄满泪水,郁林哥原来还是知道她的。她有些伤感,瞬间溃败了似的:“算了,不为难你,我知道你一直巴不得我早些离开。”

郁林叹了口气:“对不起......”此时他甚至想给她跪下,以求得宽恕。

“但你知不知道,你家那位一直想害我?”杜鹃还是有些不甘心,她还一直没跟他说那个秘密。

“怎么可能!蓸楠一直把你当妹妹,还忙着给你介绍男朋友。”

“算了,你就护着她吧,我知道我永远是外人。”

10

杜鹃把子焕送到楼上,又去老爷子屋里聊了会儿,便快速的架锅弄饭。打小就知道自己只有一个常年生病的父亲,母亲有没有,在哪儿,概不知晓;打小就知道这世上只有曾伯伯他们一家对自己好,所以自己也想对他们一家好;打小更知道自己不能对生活有任何要求,任何希望,生活教会她的只是过好每一天,未来不在考虑范畴。她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做着饭菜,还哼着歌曲。未来,未来,未来是什么?未来其实就是过去的现在,那现在又是什么?现在就是做饭、切菜、炒菜;炒菜、切菜、做饭......她把自己逗乐了,长长的舒口气,顺便抹了抹眼泪。

饭后她想带子焕去爬山,蓸楠却说要带去闺蜜那玩会儿。

意料之中,也无所谓了。她沿着襟江山慢慢往上走,没到半山腰便坐了下来。山上的夜晚还有些凉爽,对面小城夜景已尽收眼底,高楼林立,车马喧嚣,霓虹闪烁。她快速搜巡着曾郁林家的房子,约摸找着后竟什么也看不清,可那屋里,却装着她所有的悲喜。

思绪像风一样,带她回到了高中毕业后的那个夏天。

终于毕业了,终于可以去找她的郁林哥了。她开心得像小鸟一样飞了过去,要给郁林哥一个惊喜,要告诉他,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还在街这边,便看到曾郁林在超市门口站着。那会儿的超市还很小,只有一个门面的样子;也没有红绿灯,散步的人群正络绎不绝,她高兴的在这边便挥起了手,大声叫道,郁林哥,郁林哥!可惜一辆清扫车刚好缓慢驶过,她急忙避让清扫车吹起来的尘雾,再将目光投向对面超市,这时郁林哥的身边多了一位比她高比她瘦的姑娘,那姑娘紧偎着郁林,郁林则把手环在她的腰上...... 

起风了,天凉了,云黑了,雨下了,伸手触摸,原来是止不住的泪水湿透天空了!

凭着姣好的面容,她很快去G城一家酒店当了服务员。3年后认识了刚参加工作的李齐松,意气风发的李齐松像着了魔一般狂热追求她。起初并不在意,她还幻想着曾郁林从天而降,或者再去把他夺回来。可李齐松的热情还是触动了她,她有些心动和犹豫,却得知曾郁林和蓸楠即将成亲,她便找个借口把曾郁林约到了那间酒店。

曾郁林听说她在酒店工作,而他也恰好出差,便很高兴地跑去看她。这个妹子消失了快4年,怎么都联系不上,如今又奇迹般的出现了。他得好好说说她......

他按照她给的房间号敲响了门,结果门只是虚掩着,轻推进去,侧面突然窜出一个身影抱住了他。

回过头去,正是杜鹃。“鹃妹,几年不见,你好像又长高了哦!”他有些惊讶地推开了她,并认真打量起来,米色长裙,腰间系了根细细的带子,身子很匀称,脸庞红润光泽,眼睛灵动有神,她完全长大了,但又和原来不一样了。

“郁林哥,郁林哥,你怎么现在才来!”就在郁林仔细打量她的时节,杜鹃又扑向了他,并把他推倒在床。杜鹃的脸早红到耳根子,她羞得不行,但是,但是,她知道,错过这一次,她再也得不到他。

“你干嘛呢,鹃妹,啊,你这是在干嘛呢?”郁林也红着一张脸推她,他不知她为何这样,更不明白他们为何能这样?

杜鹃再次扑了上去,她之前已经在脑海里把这一场景设想了无数次,最终都因羞赧而打了退堂鼓。可是,可是,再退他就是别人的了,我也是别人的了,我为什么不能在这之前得到他,为什么?

她扑到他耳边:“郁林哥,什么也别说好不好,因为说什么都不对。我们不说对不对,只说要不要,好不好?”她把脸埋进枕头里,手却伸进了他的胸膛。

“鹃妹呀,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曾郁林翻起了身。

话还未说完,杜鹃又从后面缠了过来:“我也有男朋友了,但我还是想要你,只要你!”她用手蒙眼:“你不要笑我,我不把自己给了你,或者我得不到你,会成为我很深很深的遗憾,你难道不能让我痛得轻一点吗?”

“你这是在毁你自己,懂吗?”曾郁林坚决的站了起来。

杜鹃把脸埋在被子里,再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自己的心就这样被拧起来,抽打抓扯撕咬,还有好多唾沫朝她飞了过来......

“鹃妹,你没事吧?”郁林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去吧,去和她结婚吧!是我痴心妄想了,对不起......”

曾郁林既不忍心离开也没法靠拢,他待在原地,仰头叹息:“你起来说话吧,我陪你说会儿话......”

若干年后,曾郁林最后悔最痛恨的就是最后这个决定。

那日之后,杜鹃把自己的过去打了个结。她答应了李齐松,李齐松也把她托举到了一个温和明亮而且花香环绕的云梦里。可他俩都太年轻了,再次体会什么叫不堪一击。两年多后,李齐松迫于家庭压力,和另一个女孩走到了一起。同时她也知道,曾郁林和蓸楠已经成亲。他们结婚那天,也是这个时候,她独自来到这座山上,爬到比现在更高更悬的位置,对着曾郁林家的方向,独坐到天亮。

11

一觉醒来,窗外已大亮,杜鹃蓦地翻身下床,简单梳洗后快速冲到楼上。屋里,蓸楠正在煎鸡蛋,牛奶已经热好并倒在杯子里;曾郁林在屋里帮老爷子换洗;子焕则闭着眼睛慢腾腾的擦脸,毛巾里的水线一样顺着手臂往下流,杜鹃抢过来拧干给他一通擦洗,顺便亲了亲他的脸蛋。然后进厨房架锅烧水,又从冰箱端出排骨汤和粉条。

蓸楠瞟了她一眼,连带腹部一起:“最近你这瞌睡好像有点多啊,身体不舒服?”

杜鹃不好意思的笑了:“手机铃声有点问题,修了几次也没见好,等会儿再去弄一下。”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她发现只要和蓸楠在一起,她都会有意无意的盯着自己的肚子看。看来她确实已经知晓了,但为何隐忍不发呢?还是时机未到?算了,我都要走了,彻底消失了,不再给你机会了。杜鹃胡乱猜想着。

“不行就再买一个嘛!咦,你郁林哥刚换了个手机,不然,你先用他那个旧的。”蓸楠把牛奶端到了子焕嘴边,子焕却不张口,她有些心烦。

“那怎么可以。我再修一下,修不好再说。”杜鹃扭头朝她笑着,蓸楠也正好回过头来,彼此目光有了片刻撕咬。

“我那手机已经送给贫困户了,你们还是另想办法吧。”曾郁林给子焕端来鸡蛋,他从始自终没看杜鹃一眼,但感觉杜鹃在搜寻他的目光。

“不用了嫂子,我自己会想办法的。正好你们都在,我想说个事儿。”杜鹃关掉火,端碗米粉走到餐桌前。

“什么事,先去照顾老爷子吧。”蓸楠边说边把杯子递到子焕嘴边,命令喝完最后一口奶,明显不耐烦的样子。

“就一句话的事,我怕待会儿出来郁林哥又上班去了。”杜鹃瞟了郁林一眼,他仍然没抬头,关键时候他可真怂。

“那你说吧,我们听着。”曾郁林低头应着。

“我来这儿已经4年多了,子焕也大了。这些年得到了你们很多照顾,我非常感谢。然后,我就想去外面找点事做,所以可能得另外找人了。”杜鹃有些歉意的笑了笑,然后又向他们鞠了鞠躬;就这样散场?有个声音在心底狂乱呼叫。

蓸楠抬起头满脸疑惑的看着她:“这儿不好吗,我们对你不好吗,还是觉得事儿太多太杂了?如果是这个原因,可以说啊,可以加工资的!”声音里好多焦虑和着急,但却另有一丝光猛烈的亮了进来,她几乎有些喜不自禁了。

“不是的,不是的。”杜鹃连忙摆手,“我原来不是在酒店打工吗,他们正缺人手,叫我再去试试......”借口信手拈来。

“原来这样啊,也不错啊!在这儿确实有点委曲你,我支持。”曾郁林已经用完早餐,听到这话,长长的舒了口气。

“你走了我怎么办?这又是老又是小的,还有一个超市,这不是要我的命吗?”蓸楠走过来抓住她的手,焦灼和不舍全挂在脸上,甚至有泪光泛起。

恍惚间,杜鹃竟也酸了鼻子,她没在郁林那儿看到意外、不舍或难过,倒是这个蓸楠,最想自己离开的人,在这儿挽留着自己。她有些错乱,也有很深的疼痛。

她真的会走吗?还是在这儿装呢?还是暂时搬到外边等孩子生了再来闹?如果真是这样,这个家不就散了吗?我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这么闹腾吗?蓸楠跌坐到餐椅上,

12

蓸楠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阳光还握在手里,暖暖的满满的;旁边子桓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手里还拿着他喜欢的变型金刚。阳光握在手里的感觉很让她陶醉,她索性托起子桓腾跳到来兮河上,细细波纹随着母子俩的笑声一起荡漾开来,正待松手把阳光洒出去时,河中突然窜出一股巨型水柱,紧接着满山遍野的布谷鸟凄厉的叫了起来,越来越多、越叫越密,越来越心惊,然后嗖的一声,子桓突然被那水柱吸了去。子桓,子桓,子桓,蓸楠大叫着追下去,却咚的一声掉入冰凉的水中。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胸脯跟着剧烈起伏,抽泣半天睁眼,原来在做梦呢。

曦云在敲门:“楠姨你在休息吗,我妈打你电话打不进来,叫我上来看看。”

蓸楠起身把她迎进门。

见蓸楠身着睡衣呆坐在沙发上,曦云猜想是不是因为那件事,便试探着问:“是因为那事儿吗?你问杜鹃了?还是你和郁林叔吵架了?”

“没。怎么可能呢。杜鹃成天装得没心没肺的样子,我拿什么去问她?”蓸楠仰头眨了眨眼,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里。

“其实我很后悔的,觉得自己多嘴了;或许我看错了呢,楠姨你还是放宽心些。”曦云没想到,往昔精明干练的楠姨,这会儿竟然像失了水的枯树桩子,头发凌乱,眼神悲切。

蓸楠耸了耸肩,努力振作的样子:“没事,你不要担心,我没事的。”

“哦,我妈让我来感谢你呢!”曦云换了个话题。

“嗯,什么事,还让你来说?”

“就是我家那房子呗。多亏当年你帮忙,不仅让我们在街面上做起了小生意,如今也免去了被拆的风险。但你们那房子不知道会不会被......我妈挺担心这个的。”曦云道。其实是她哥在关心,怂恿她来打听消息。

蓸楠又是一丝苦笑。当年与曦云她们互换宅基地,全是老爷子的主意,他早盯上了那块宝地,好在当年来兮河还未开发,便没引起多少注意。“给你妈说,叫她别担心,我没事的,她自己保重身体就成。还有,你在网上买点大闸蟹吧,我有点想吃了。”

13

一周之后,丰盛的大闸蟹宴在蓸楠家摆开了。由于开超市的缘故,蓸楠家的晚饭一般比较晚。今晚蓸楠很高兴,吩咐她们早早把门关了,又拿出最好的红酒盛上:“今年的第一批大闸蟹终于买到了,子焕爸爸要加班,我们正好没有拘束的喝个高兴。特别是曦云,平时都不沾酒的,可也得学一下必要的应酬了”。

“放心吧,小姨,我盯好她。”莫娇朝曦云俏皮的眨了眨眼。

“首先申明,俺大姨妈来了不能沾酒哦,今天就不陪各位了。”杜鹃在厨房里嚷嚷。

蓸楠正在倒酒,停顿片刻,又继续倒:“今天这个宴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怎么都得喝点!来大姨妈怕什么,我又不是没来过。”

“嫂子,这真不行,你还是放过我吧!”杜鹃把大闸蟹端上了桌,苦着一张脸。

“那你大姨妈哪天完?我们哪天能喝个尽性?”蓸楠盯着她,嘴角的笑还一直挂着。

“这......”杜鹃一时竟没了语言。

“这什么这,快坐下吧,吃大闸蟹哪能少了酒啊?”莫娇拉着她坐了下来。

“如果你要怕,就先喝碗山楂薏米粥垫垫。”蓸楠盛了一碗递给她,又夹了只蟹。

三杯两盏后,两朵红云早飞上蓸楠脸颊,她抬手擦了擦被她们搞笑段子逗出的眼泪,端起酒杯,对杜鹃道:“鹃妹,你平时都很能喝的,怎么今天这么不给力,好没意思!”

“嫂子,我来例假了,确实不能喝,理解啊。”杜鹃抬起杯子跟她碰了一下,到目前为止,她只沾了一小点红酒。

“这样吧,我说几句,喝不喝在你;莫娇,给你鹃姐满上。”蓸楠有些掩饰不住的兴奋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蓸楠呢,这辈子最要感谢的就是你鹃妹!”杜鹃想接话,被她示意打住了。“你们两个小,也不懂事,都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但鹃妹知道。”她先对着莫娇和曦云,深吸口气,又才转过来对着杜鹃:“那年子焕发高烧,你姨父又出差在外,鹃妹背起子焕就往医院跑,连出租车也没叫。当时出租车少,她说不定什么时候等得来,然后一口气跑到医院,累得在旁边喘了半天我才赶到。这是第一件,鹃妹,谢谢你,我先干为敬。”说完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酒。

杜鹃面有难色,盯着酒杯半天没动静。莫娇和曦云在边上帮着劝,但杜鹃还是没端杯子:“嫂子,你别为难我好吗?我真的不能喝!”

“莫娇,再拿个杯子来满上,我再说一件事,看这件说完,你鹃姐能不能把这两杯酒一起喝了!”

“这第二件呢,就是照顾你曾爷爷了。说实话,我这个媳妇不称职,爷爷生病后,我床前侍候得少,只是安排保姆,但保姆不用心,总惹你爷爷闹脾气,直到鹃妹过来。最初那段时间呢,爷爷生活不能自理,吃喝拉撒全在床上,鹃妹像女儿一样照顾,说实话,我真的做不到。”说到这儿,蓸楠有些动容,曦云递张纸巾给她。

“嫂子,我小时候就这样照顾我爸,没觉得累,真的;曾伯伯也一直都像父亲一样照顾我,我如今是还情呢!”杜鹃也有些感动,她也不知道自己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对,你鹃妹就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我敬你!”蓸楠说完又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酒。

杜鹃准备豁出去了。蓸楠说得对,她就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她也只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除此之外,从没想过也没要过其他。“好吧,我豁出去了!来,嫂子,我也敬你,我敬你为这个家付出的所有!我也祝愿你所有的付出都开花,所有的努力都结果,愿你得尝所愿,终无所负!”正欲端杯饮尽之际,老爷子拄着拐杖出来了:“鹃子,我过来一下,我想喝口水!”

“哦,好的好的,我这就来。”杜鹃猛地清醒过来并准备过去。

“曦云,你去倒杯水给爷爷。鹃妹,酒不能不喝呀,不然如何对得起你那番祝福?”蓸楠咬着她,没有要放过的意思。

杜鹃只得仰头喝下。

14

半夜肚子果然隐隐作痛起来,杜鹃没敢大意,忙倒了杯温水喝下。又担心天气太过闷热,空气流通不好,便把门打开。疼痛似乎退了些,继续躺下,但还是小心翼翼将身子蜷缩起来,眉头紧皱着。迷迷糊糊时,更重的绞痛像河水一样蔓延过来,那床似乎也像河里的船一样颤悠悠地晃荡起来。她忙伸手握住床弦,可肚子里又像有千只小手伸了进去,在那里面使劲撕扯,剥离,绞索。杜鹃捂着肚子,努力睁开双眼,同时狂乱地吸着气,汗水渐渐湿透衣背。拿起手机,强撑着给自己叫了辆嘀嘀车。

第二天早晨,蓸楠收到杜鹃发来的微信,嫂子,不好意思啊,一个好姐妹突然生病了,身边没人照顾,我要耽搁一段时间了。

蓸楠脸上慢慢浮起一缕微笑,转头摇醒曾郁林:“哎,这段时间你得按时回来照顾老爷子哦,杜鹃请假了。”

“嗯?她不是中秋后才走么,怎么这么快?”曾郁林还迷糊着。

“她说有事耽搁,你将就将就吧。”

曾郁林在去上班的路上一直给杜鹃打电话,但关机,而且一连几天均如此。

老爷子几天不见杜鹃,觉得很是怪异;问郁林,竟然他也不知道。老爷子气得不行,两眼瞪着他,如果行动方便的话,他一定会站起来扇上两巴掌:“你快去把她给我找回来,你存心想气死我不是?”简单的两句话已经让他费尽浑身力气,胸脯喘得更凶了。

曾郁林忙把他扶起来,又用纸巾去接住满嘴的浓痰:“爸,如果她真想走,你就让她走吧,她走了对她更好不是?”

“你就如此不讲良心,真不管人家了啊?你忘了你杜叔叔当初怎么对我的?人家杜鹃又是怎么对你的?”老爷子盯着他,脸上的青筋逐渐鼓起,呼吸再次急促。

“你别急嘛!我猜她可能觉得子焕大了;如果她不走,也不可能在我们家待一辈子啊?”

“怎么不可以,不早就叫你和蓸楠离了么!你倒好,一直拖一直拖,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如今倒成什么样了啊?”老爷子拍着椅子扶手。

“蓸楠又没有什么过错,我怎么好开口,而且人家还丢了子桓呢!”曾郁林在老父亲面前从来都束手无策。

“子桓?你好意思跟我提子桓,那你更该知道我们欠了人家什么?”老爷子狠狠的刮了他一眼,仰头长叹。

15

“你先在这儿住下吧,这是我同学的房子,他搬去G城了。”李齐松把杜鹃扶进屋里。

杜鹃脸色惨白,两个卧蚕这会子倒肿得像两条虫子一样贴在脸上。她歉意的谢过李齐松并坐了下来。

“我想托你个事儿,可以吗?”杜鹃道。

李齐松在她面前蹲下来,握着她的手,满眼温柔的看着她:“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倒底经历了些什么,接到你的电话我好吃惊好意外也好高兴。我一直在找你,可你竟像小猫一样把自己藏了起来。”

“谢谢。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吧。”杜鹃其实有点想哭,憋了太多的委屈,可这个男人面前又如何说。

“那你说吧,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

“曾郁林在来兮河边的那栋房子,你能想办法保住吗?还有,你能想办法帮我把户口迁过去吗?”

“曾郁林和你什么关系?为何如此帮他,还要迁户口?”李齐松诧异的看着她。

“这你就别问了。如果你想帮,就帮我把那房子保住;还有,不要跟他说我在这里。”杜鹃抬眼望向窗外,这会儿正好有只麻雀停在窗台边,只见它小心翼翼的在窗台上快速的踱着碎步,小脑袋左右不停的张望,确定安全后,便飞到阳台下的一个鸟巢里。

“你看,这儿大半年没人住,倒成鸟窝了。”李齐松准备起身赶走那只小鸟。

“别,别动它,就让它住那儿吧。”杜鹃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还是这么善良。”李齐松又蹲下来握着她的手:“好,我尽量想办法。”

“谢谢。”杜鹃握起自己的双手,头落下去,细细长长的抽泣声便从那儿泄了出来。

16

从县城向西出发,沿着国道线爬完止境山,约摸半小时就可以看到平阔的鹤鸣镇了。入秋后的太阳虽然晶亮耀眼,但由于才升起不久,看上去薄如蝉翼;山下来兮河这会儿如银河落地,晶亮亮明晃晃地刺着眼,再仔细看去,边上果然好多房屋已经拆得七零八落的了,虽然河面更宽阔了,可那些房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蓸楠想。

她的车还没开到山脚,就见好多的车辆已经被拦停在边上,前面挖机正伸长机臂敲打着房屋,或铲起砖块装入旁边的装卸车,还有几辆铲车沿途清扫障碍,尘土遍布,机声震耳。她只好打电话给鲁立。

“你下来干嘛,这两天正忙呢。”鲁立指挥她把车开到了旁边的一处小院。

“这不是不放心嘛,下来看看。”鲁立晒黑不少,但神色越发坚强刚毅。她又笑道:“还需要你亲自上阵?”

“你家曾大局长不也天天在这儿蹲着吗?”鲁立递瓶水给她,嘿嘿笑着。

“是啊,他好像挺心焦的,连着几晚都没怎么睡踏实。”蓸楠觉得自己前期有点低估形势了。唉,注意力根本没放在这边呢。

“你还好吧?”鲁立上下打量着她。

“好啊,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蓸楠伸出双手在他面前展了展,很轻松的样子。

“唉,你这又是何苦呢?非要在一棵树上死缠。”鲁立知道她的情况,不置可否的甩了甩头。

“这是命呢,没资格挑捡!”被鲁立一眼戳穿,蓸楠顿时收起羽毛低下了头。

鲁立到院里折了枝桂花递给她:“非把自己弄得像个战士,就为了你所谓的理想?”

“什么理想?”蓸楠有些迷茫的看着他。

“你忘了?高中毕业那年,同学们一起聚会,大家各自谈起了未来,都说得天花乱坠的,唯独你,说的和别人不一样。”鲁立抬眼看向院外,这会儿太阳已经明晃晃的照进来了。

“是吗,我说什么了?”蓸楠突然有了很深的感动。

“你说,此生什么都不奢望,唯有两个心愿而已。”鲁立转身看着蓸楠,岁月已经让她的眼里有了太多沧桑,哪里还是当年那个小树一样的姑娘啊!停顿一下,他接着道:“你说你的最低心愿是每晚都能安然入睡,最高心愿则能有一个幸福的家,是这样吧?”

“你真记得呀!”蓸楠猛地朝他肩膀拍了一掌,又呵呵笑了两声,眼里已蓄满泪花,却快速转身擦掉,接着又换了话题:“我就想来看看房子,看它是否安然无恙,属于我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少了呢!”

“每晚都能安然入睡,这个心愿他曾郁林可以满足的啊!”鲁立依旧没停止他的疑问。

“哪有那么简单!是我自己要求太高了,又有几个人每晚都能安然入睡?”蓸楠反问。

“其他人我不好说,但你这两个心愿都和他曾郁林有关,是他负了你。”

“算了。人生就是这样,唾手可得没人珍惜,但求却也不一定就得到。所以我还在努力,像个战士。”蓸楠抿嘴笑笑,似乎在作自我鼓励。

17

蓸楠抬眼看了一下墙上时钟:“哟,快放学了,你们接着把这几箱货物搬进去吧,曦云,你指挥一下,我要去接子焕了。”

“小姨,让我去吧,我骑电动车,来回方便,你来这儿休息一下。”莫娇朝她招手。

“算了吧,你骑车我更不放心。”蓸楠接连朝她摆手摆脑。莫娇自知口不择言,不停的吐着舌头后悔。

超市门口就是十字路口,人来人往特别拥挤,站在路旁等绿灯的时节,蓸楠习惯性的前后左右扫了扫,这才拿出手机。突然有个身影朝前冲了过去,抬眼一看,一个男孩儿已经跑到了车水马龙间,而一辆黑色轿车刚从他身边擦过。蓸楠大叫一声,子桓!便飞也似的冲出去抱住那孩子,这时又一辆绿色出租车从她俩右边驶过。她紧抱着孩子蹲在马路中央,浑身不停的颤抖。孩子母亲这时急忙跑了过来,喝斥、拍打孩子的同时连声向她道谢。她却失了魂似的摊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嘴唇乌紫,目光呆滞。好多车辆不停的按响喇叭,也有行人过来拍她,她才恍惚着立起身,漫无目的向前走着。子桓,子桓,你在哪里,妈妈好想你,好想去找你呀!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没看到你笑了,你还好吗?都是妈妈不好,妈妈没照顾好你,妈妈后悔呀!妈妈闭上眼就会梦到你,可醒来却再也见不到你!你喜欢的小兔子妈妈那天已经答应给你买了,可你却不在了!泪水顺着她的脸庞大肆奔涌下来,眼睛已经模糊,她索性又回头走到路中央。子桓,子桓,你等着啊,妈妈找你来了,这就来了,你再等一会儿,等一会儿我带你去玩,不管什么地方......

“蓸楠,蓸楠,你干嘛呢?快停下,你快停下!”刚好开车回家的曾郁林急忙按响喇叭,也顾不得是否违规,急忙停在边上,再赶过去拉住她。这会儿正好绿灯,好多的车辆绕过他俩奔驰而去,蓸楠见是曾郁林,劈头盖脸一顿拍打:“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都是你,都是你......”两边行人投来许多好奇的目光。

郁林顾不得许多,快速把她扛到车上,一路上任由她拍打哭闹撕咬,只是紧紧握住方向盘,待开到僻静处才停下来道:“这是怎么了?怎会跑到马路中间去闹?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我要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当初要不是你和那个小贱人勾搭,我又怎会和你大吵大闹,儿子又怎会趁我们不注意跑到大街上,都是你和那小贱人害死了我的儿子,我要你赔,你赔我儿子。”

“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天我是不该和你争吵,但确实是你误会我了呀,我真的没有做对不起你和子桓的事,而且子桓出事我不难过吗,我又何曾怪过你?”曾郁林有些气愤。

“没有?你还敢说没有!”蓸楠怒不可遏的瞪着他:“天都塌下来了,你还不承认?你这是要连我一起逼死吗,啊!”蓸楠头发早已蓬乱,捶胸顿足的嚎啕着。

“子桓那事真的是你误会我,我当时就是因为太生气才和你争吵,这是我的不对。但那时我真没做对不起你们的事。”曾郁林痛苦的闭上眼睛。他真的很冤枉,蓸楠太爱捕风捉影,这也是老爷子一直对她耿耿于怀的原因;但她的捕风捉影是不是缘于自己曾经的不轨,他不得而知,不过他驳斥起来确实也少了底气。

“那之后呢,现在呢?子焕并不是别人丢到我家门口的,而是她给你生的,你知道我不能再给你生孩子,你就急着找个人给你生,还要我给你们养,是不是?”蓸楠歇斯底里的斥问着,痛苦已经让她的脸庞和身体扭曲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为何如此不堪。

“这......”曾郁林嗫嚅着,有些焦急又有些羞愧的看着她,却说不出话来。

“我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自从她来我家,自从子焕发烧她比我还着急,自从老爷子常常关起门来和她唠唠叨叨,自从你越来越不爱回家,我就知道,你们早就勾搭上了!啊......”蓸楠又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我不爱回家,就是怕再做对不起你的事。”郁林低头小声回应,并缩回了手,似乎不敢碰她。“她生子焕是为了老爷子,并不是为我,老爷子知道的。”这一句说得更轻了,感觉他的脖子已经缩到了肚子里。

“她说什么你都信?你以为真这么简单,如果真这么简单,她何必住到我家,又何必再怀上你的孩子?”

“她当初住到家里只是因为子焕太小,她放心不下!但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又怀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曾郁林满脸迷糊。

蓸楠从手提包里掏出尿检单子扔给他:“你们还想欺侮欺骗我到什么时候,这么多年了,看在子焕的份了,即便知道你们偷偷摸摸,我也睁一只闭一只眼,什么都忍了认了;甚至想,只要她早些离开,我还会感激她,因为她毕竟把子焕留给了我,可是,可是如今你们这是要干嘛呀,非逼着我离开,非逼着我承认我才是多余的?这个家不是我的?是不是?”

“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我从没想过要和你分开,只想一直守着你。”曾郁林低头忏悔着。在这件事上,其实他认真思考过:杜鹃如火,燃烧起来不管不顾,蓸楠如水,温润绵长。他更愿意过简单、平淡的生活。

“守我,你这哪是守啊,分明是折磨啊!如果有心,你会任由她住这么些年,她这是在逼我啊,我是不是早就多余早就该滚蛋了?”

“没有啊!我从来没承诺没答应她什么,而且一直都在劝她离开,但她有老爷子撑着,我也很烦的。”

“你烦什么,如今又给你怀上了孩子?你们才有缘啊,她居然是万里挑一的熊猫血!”蓸楠冷笑道。

“我真不知道这事,我平时和她都说不上几句话。”曾郁林想说不知道老爷子是否知道这事,如果知道那才叫麻烦。

“那她现在在哪里?”

“我哪知道!”

“她不会消停的,等着瞧吧!”

18

这天晚上老爷子如往常一般,半夜便爬起来坐着。生病后总睡不好,杜鹃住进来后,其实他睡得更不安稳了。他原来希望杜鹃住进来蓸楠便会知趣离开,没想到,这女子也太能忍了。唉,他想点根烟,环顾四周,哪还有烟,便挪到窗台边上吹风。

他们家已经3代单传了,因为太不凑巧,他的父亲还有他都是Rh阴性血,到了曾郁林和曾子焕还是Rh阴性血,也就是俗称的熊猫血。医生都说他们家基因太强大了,因为每一个嫁进来的媳妇儿居然都没能让这血型改一改。更可怕的是,每一个嫁进来的媳妇只能给他们家生一个孩子,不论男孩女孩,只能有一个,如果再生,那可能就得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的媳妇就是因为这个才早早的丢了性命。他悔呀!因为他们不信呀,便一再尝试,第三次怀孕已经5个月了,最终还是因为疯狂的融血让郁林他妈去了。

唉,他眨了眨浑浊的双眼,又想起生病那天的一些事。自从子桓出事后,他快速瘦了下去,也不爱说话,只是把多年积蓄拿出来,亲自到来兮河边上监督翻建那所房子。他本就是这方面的行家,县城不知多少房子经由他设计修建。房子建得很快,装得也很大气。

某天晚饭后,他喝了点酒,叫蓸楠陪他说会儿话。

“爸,那房子已经建完了吧,你是不是想搬过去呀?”蓸楠放下碗筷。

“妹子呀,爸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跟你说句话。”老爷子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有什么话你尽管说,一家人,还客气干嘛?”蓸楠脸上浮着笑,心里却没底。

“你看啊,我们这个家呢,荣华富贵谈不上,但日子还算过得去。”

“嗯,村里人都羡慕我,说我嫁得好。”蓸楠专心听着,心里却有些酸楚。

“那些都不提了。你来我们家呢,我一直没亏待过低,家由你当,由你作主,我知道你也是个好媳妇,只是爸......”老爷子重重叹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爸,你怎么了,有话就直说吧,你这样我着急呢!”

“我问过郁林了,他说他确实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但你们却,却把我孙子给弄没了!”老爷子以手掩脸,很是无奈的样子。

“那事都过去了,咱们不提了啊!”蓸楠不想提这事。

老爷子从衣兜里掏出张银行卡放在桌上:“这里面还有30万,是我最后的积蓄,我想认你作闺女,这算给未来外孙的见面礼吧;然后来兮河的房子和这超市,你再任选一样,如何?”老爷子抬起头来看着他,眼里满是渴望和哀求。

“爸,你这话怎么说的,这卡你收回去,我本来就是你媳妇儿,哪来的外孙呢!”

“你们还是离吧!我想有个孙子,我们家不能没后呀,算我求你了啊?”老爷子眼泪婆娑起来。

“爸,我不会和曾郁林离婚的,永远都不会。”蓸楠腾的站了起来:“你想孙子可以去领养呀,生不出来又不是我的问题。”然后夺门而出。

这边老爷子蓦的站起来,指着门的方向:“你,你,你......”然后重重倒了下去。

19

某天黄昏时分,李齐松驾车带着杜鹃来到了来兮河畔一个山湾处停下。这儿背山建了所房子,廊柱翘首,小楼倚红。

大院紧闭,李齐松牵着杜鹃来到和楼顶差不多平行的山坡上。从这儿望下去,路边金黄色的稻田左高右低,一块接着一块,接连向旁边伸展开去;再往前看去,来兮河平静而阔大,这个时节的河水虽然不算饱满盈润,却绿得像浮着厚厚的油脂一般,和略显萧条的四周相比,明媚而炫丽。几株疏疏离离的垂柳随意的低着头,树旁石墩处,有村妇正在洗涮农具。这河水,真美呀!李齐松不由得再次赞叹。

“你觉得这房子能归我吗?”杜鹃指着眼前的房子问道。

“我可以叫人帮你把户口迁过来,只要你能拿到转让协议,村委这边再走个程序,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其实难度还是挺大的,但为了杜鹃,李齐松愿意冒这个险。

“不会这么简单吧?”杜鹃翘首远眺,脸上并无多少喜悦和向往。

李齐松扶着她:“你呀,就是太不长心,一味替别人着想,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我才没这么圣母心呢。我还不是想多陪陪子焕,他还那么小!”杜鹃眼里噙着泪,又低头看了看已经逐渐隆起的肚子,很有些无奈。

“不是我说你,谁都不会干的事,你竟然全干完了;又没人感谢你,人家还以为你另有所图呢。”

“是啊,我能图什么呢?和曾郁林好,不过是圆少女时的一个梦;给他生孩子,不过是还曾叔叔当初的照顾之情;然后我就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结果她却对我下如此毒手!。”那晚的遭遇仿佛又袭来,疼痛遍及全身。

“她又不明白你的真正心思,当然会提防你。”

“随她吧。你看那些星星,像不像我们小时候捉的那些蜻蜓?”杜鹃把头抬了起来,天边已经有星星在眨眼,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儿时。

那年夏天我刚好12岁,郁林哥应该20了吧。我住的那个村子那时还保留着大片大片的稻田,刚入夏不久,秧苗吃饱喝足长得飞快,有的已经开始抽穗,有的则尖利如刀片,烈日越晒,它们越热闹,全都硬挺挺的比国庆阅兵式上的战士还精神,绿得也更鲜亮。我喜欢那样的稻田,喜欢隐藏在田梗里,听蝉鸣、捉蜻蜓,捕虾米,偶尔看看天空,蓝得晃眼,我就会找一个草堆睡会儿。

那天曾伯伯有事,郁林哥又来给父亲送药,我不待他坐下歇息,便把他拖到稻田边,指着稻尖上成群结队的蜻蜓对他说:“郁林哥,陪我捉蜻蜓吧,像往常那样。”

“这还不简单,看我的。”郁林哥很快找来一根细细的竹秆,到附近农户屋檐下用竹稍粘下大块大块的蜘蛛网,待蛛网像肿了的姆指般大小时,便带着我来到田边,握着我的手,教我如何粘蜻蜓。

我又可以近距离的挨着他了。他握着我的手,手掌很大很宽,弯腰教我时,刚刮净的鬓角,跳动的青筋,延伸出去的鼻梁,上下滑动的喉结就这样近在眼前,我被深深的吸引住了,甚至想伸手去摸一摸他刚刮过的下巴,还有他握住我左肩的手,那么温热有力。我眼里没有蜻蜓,我竟挨着他闭上了眼睛。

“鹃妹,鹃妹,你干嘛,干嘛哭呀,快告诉我,怎么了,你究竟怎么了?”郁林哥摇晃着紧闭双眼的我,我抬着头,脸朝向天空,我知道,我满脸的泪水吓住了他。

我没抑制住,“哇”的一声,蹲到地上,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你不是想捉蜻蜓吗,来呀,别哭了,我带你捉蜻蜓。”郁林哥很着急,但我还是哭得浑身颤抖,几度哽咽。

他一直在边上哄我:“你是不是担心杜叔叔的身体呀,你不用担心,杜叔叔一定会好起来的,而且不是还有我跟你曾伯伯么......”

我那天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直哭。其实父亲病重以来,我特别害怕特别孤单,几乎天天都在哭,想想那段时光,仍会忍不住哆嗦。

20

鲁立刚下出租车,正在旁边整理货物的曦云便看到了他:”鲁叔叔怎么有空来了,不是在忙着拆房吗?“

“县里有个会,顺道过来看看。怎么样,还习惯不?”鲁立拿瓶水拧开,一饮而尽。

“鲁叔叔,这儿有凉茶,来一瓶?”莫娇朝她扬起了手。

“不用了,我上去看一下你小姨。”鲁立和这两个小姑娘很熟悉了,又朝曦云使个眼色:“你陪我上去吧。”

待走到外面,鲁立低声问道:“杜鹃回来了没?”

“她哪有脸回来,干出那样的事,还好意思哦!”曦云鄙夷道。

“那怎么?”鲁立欲言又止:“算了,我直接问你楠姨吧。”

“她还没回来呢,说是去看批货,可能还有会儿。唉,鲁叔叔,我正想问你呢,楠姨那房子会被拆吗?”

“这个.......”鲁立警惕的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也关心起了这个?”

“哎,我就随便问问,房子修得那么好,拆了怪可惜的!”曦云把眼睛抬到了别处,神情有点窘。

“昨天你哥也跑来问我。你可得告诉你哥,别尽关心这些没用的,先管好自己的小卖部,这两年生意可不如从前了!”鲁立叮嘱道。

“咦,你俩怎么在楼下聊,不怕太阳晒呀。”蓸楠这会儿刚好回来了。

“正找你有事呢。”鲁立帮她接过手里的袋子,然后转向曦云:“你去店里守着吧。”

“哦。”曦云听出了鲁叔叔话里的意思,有点后悔刚才的鲁莽。

来到家里,让坐递茶之后,两人便聊了起来。蓸楠道:“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不过你也好久没过来了,下午就在这儿吃饭吧,我问曾郁林何时回来。”

“算了,我还有事,说会儿话就走。”鲁立朝老爷子的卧室使了使眼色,低声道,“听得见不?”

“没事,你说吧。”

“杜鹃要把户口迁到来兮河了,你知道不?”

“啊?她可真有本事啊,这么快就下手了?我还真没错看她呢!”蓸楠愣住了。

“是冲着那房子去的吧?你们答应了?而且这次是李县长打的招呼。”鲁立接过她削的苹果。

“不知道,没人跟我提过,估计是老爷子作的主吧。”蓸楠有些走神,反复旋转着手里的水果刀。

“曾郁林什么态度?”鲁立把她手里的刀拿了过来。

“他,又作不了主!只会添乱。”蓸楠又开始抚摸自己的头发,眼神更不专注了。

“唉,平日里那么好强的一个人,怎么关键时候倒认怂了呢。”鲁立摆着头,“那房子修得那么好,又隐蔽又豪奢,倒便宜了她。”

“我倒是不想认怂,但又能怎么办?而且她手里还捏着张好牌呢,只是不知那张牌如今还在不在?”蓸楠低头搓揉着手指。

“什么好牌,能把你捏得这么死死的!”

“我......”蓸楠欲言又止。

“不想说就算了。另外有个事,我得提醒你,但愿不是我多疑。”鲁立沉思了一会儿道,“曦云他们一家好像也挺关心那房子,特别是她哥,平日里好吃懒做,小卖部全靠老娘和媳妇张罗;如今见你们拿去修成了好房子,肯定眼红,而且刚才曦云也跑来问我。”

“是嘛?我没留意到呢,他怎么也关心起来了......”蓸楠有点茫然,又似乎若有所思。

见她半天不言语,鲁立想着是不是太难过了,便叹口气:“我走了。我来只是问你一句话,给还是不给,如果不给,我就不会让她户口落在那儿!我才不管什么张县长李县长呢!”

“给,怎么能不给呢,这么多人在关心,多好!”蓸楠这会儿抬起了头,眼睛里也多了些光亮。

“楠姨,你在干嘛呢?”鲁立离开没一会儿,曦云就回来了。她哥听说了杜鹃要迁户口过去的事,便嘱咐她抓紧打听情况。

“熨衣服呢,怎么又回来了,不是给爷爷拿药去了么?”蓸楠道。

“楠姨,跟你说个事哦,你说怪不怪?”曦云帮她拉着衣服领子。

“怎么了,又听说什么了?”蓸楠道。

“我听说......”曦云瞧了瞧老爷子的房门,这才悄声道,“杜鹃呀,我听说她要把户口迁到我们村去了,你说她迁去干嘛呢?”

“哦,迁就迁吧,随她好了,或许她喜欢农村吧!”蓸楠想起了鲁立刚才说的话。

“怎么会呢,我觉得肯定不简单,不信你问问郁林叔好了。”曦云很认真的看了蓸楠一眼,她不知道蓸楠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蓸楠也看了看曦云,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一个挺乖巧懂事的姑娘,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心思。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蓸楠道。

曦云又凑到她耳边:“她就是为了那房子,我听到曾爷爷跟郁林叔提过!你难道真不知道?”

“知道又怎么样,送就送呗!难不成我还阻拦得了?”蓸楠对她笑了笑。

曦云愣住了:“你怎么这么好心,这么任人......”

“她来我们家这么些年也挺辛苦的,细想一下,也该给,你说呢?”蓸楠还是很轻松的笑着。

蓸楠走后,曦云赶紧去楼下给哥打电话,同时又把消息透露给了莫娇,莫娇自然恨得牙痒。

22

中秋前一天,杜鹃决定出门了。她穿了件比较宽松的白T和淡蓝色纱质长裙,略施淡妆。

幼儿园老师见是她,忙热情招呼;子焕见到她,尖叫着跳起来:“姑姑,你怎么来了,你从天上飞来的吗?我好久都没见你了,你去哪儿了?”

杜鹃把他抱过来亲了一口:“子焕乖,我这就带你去玩啊,想玩什么呢。”

接着又给蓸楠发去微信,嫂子,子焕在我这儿,我陪他吃完饭就送回来。

蓸楠瞬间愣住了,回道,哦哦哦,好好好,你这段时间跑哪儿去了?把我们急得......

杜鹃没回信,而是扭头问子焕:“焕儿,想姑姑吗?”

“想啊,最想听你给我讲故事,你编的那些故事太好听了!”

“那,焕儿最喜欢妈妈还是姑姑呢?”杜鹃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又刮了刮他的鼻子。

“嗯......两个都喜欢。”子焕的侧面像曾郁林,杜鹃屏住呼吸,长叹一声。

果然一屋子的人都在等着她俩,连老爷子也在沙发上坐着。莫娇第一个冲上来把子焕拉了过去,并训斥道:“小子焕,以后除了爸爸妈妈和姐姐,谁接你都不能去,知道吗?”

“姑姑也不可以吗?”子焕抬头看着蓸楠。

蓸楠抱起子焕,说:“姑姑可以的。”同时朝莫娇使眼色,又再次瞥了瞥杜鹃的肚子,肚子已经明显隆起,蓸楠觉得自己的心又开始往下坠,呼吸也很困难。

曾郁林也看到了她的肚子,长叹口气,站了起来,再叹口气,又坐了下去。

曦云倒了杯水给她:“ 鹃姐,最近去哪儿了,怎么一直没你消息呢?哇,看这样子,应该是交男朋友了吧,啧啧啧!”

“你干嘛呢,曦云,有必要这么好奇吗?”莫娇朝杜鹃白了一眼。

“鹃子,来,过来让我看看。”老爷子朝杜鹃招了招手,杜鹃便走了过去。老爷子又道:“蓸楠,你也过来吧。然后你们两个小姑娘先回吧,我们要说会儿家事。”

蓸楠听见老爷子叫她,却没挪步,只是抱着子焕;那两个互相瞅瞅,也没挪步的意思。

见众人都没动静,良久,老爷子叹了口气:“唉,自作孽,不可活呀!”

“你们下去吧。”蓸楠对莫娇和曦云道。

“不,我不下去。我想听听,你们究竟怎么处置那所房子;曦云也不用下去,那所房子原来就是他们家的,我们原来是以小换大,亏着人家呢。”莫娇傻得没底,杜鹃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蓸楠则觉得可气至极。

“你们聊吧,我还有事。”郁林还是站了起来,虽然老爷子一直拿刀一样的眼神盯着他,但这场面他是怎么也没料想到,也受不了了的。

“你给我站住!”老爷子大喝了一声。由于用力过猛,又喘了起来,杜鹃忙上前给他拍背。

稍稍缓过来,老爷子道:“郁林,该做决断了,你不能再拖着她们了。”

“爸,我从来都没有拖过谁!”郁林这会儿倒有了些豁出去的勇气。

“伯伯,你别为难他们了,还是我来说几句吧。”杜鹃站了起来,缓步走到莫娇和曦云面前:“两个妹子,你们还小,还像花一样嫩呢,怎么竟如此急迫难耐?”

“你倒是不急迫,不难耐啊?因为你使得好手断,轻轻松松就占了人家房子啊!”莫娇边说边向前倾着身子,还咬牙切齿,眼看就两张脸就快碰上了,曦云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你只知道你看到的或听到的,但你看不到听不到的呢,也不管不顾不问不分青红皂白了吗?你如果想看到听到更多,就耐心着点吧。人啊,什么时候都不能少了耐心。”杜鹃仍然压着声音,语速也很慢,只是气重了些,眼里还闪着犀利的光。

莫娇还想接着发飚,却被曦云死死拽住了。

杜鹃又转向曦云:“妹子,老爷子平时要吃清淡和软烂一些,记得时常带他出去晒晒太阳;入秋后,最好每天能泡一次脚;还有曾哥,你早晚都得帮他擦洗一次;你看,这头发也该剃,指甲也该修了。”接着又蹲下来,腑在老爷子跟前:“伯伯,对不起,以后我都不能照顾你了,你要注意保重身体哦。”

“虚情假意!”莫娇仍然不屑的拉着一张脸。

“伯伯,我也不想当着你的面争吵,但他们想和我论理呢,我就说两句啊?”杜鹃看着老爷子,轻轻微笑着。

“好孩子,说吧,有什么委屈都说出来,别一个人闷着。”这会儿老爷子已经把子焕叫到了身边。

杜鹃缓步走到蓸楠面前:“嫂子,我好羡慕你,嫁给了郁林哥。”

“是的,我们很幸福;如果你早些离开的话,我们会更幸福!”蓸楠从容的笑着,今天的她完全与往日不同。

“我知道你很幸福,我愿你永远幸福。是的,我是喜欢郁林哥,从小便喜欢,而且那时你还没有出现呢;郁林哥也喜欢我,只是他知道得晚,也没勇气承认,包括在我面前,这些我都知道。”说到这儿,杜鹃看了一眼郁林,郁林仍低着头。杜鹃接着道:“嫂子,你不仅幸福还占着道理,你什么都有,唯独没有踏实和安心,这些年也够累的吧!”杜鹃继续沉着气。

“够了鹃妹,少说几句吧!”郁林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站了起来。

杜鹃转身看着他,带着笑:“郁林哥,其实你不用这样凶巴巴的对我。你一向心软,或许他们会说这是怂,但我知道不是。我喜欢你,就是因为你陪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后来我又无理取闹,也是摸准了你的心思。呵呵,或许他们会说我有心计,但这或许也是你我的缘分吧。”

“真不要脸!”莫娇小声嘀咕着,曦云也瘪了瘪嘴。

“不用再说了,你还是尽早离开吧,这个家已经够乱的了!”郁林又喝了一声,声音里多了些无奈和央求。

“我会走的,郁林哥。我只是还想跟嫂子说会话。嫂子,之前你真的冤枉郁林哥了,如果你不疑神疑鬼,就没有今天这些事了,所以你的今天真的是你自己求来的;当然我的也是。我不忍心曾伯伯老来凄凉,也见不得郁林哥膝下孤单,我更愿意成全你的幸福;但是,你却不肯成全!不觉得自私么?你哪来那些手段,怎么就想到要弄坏那把梯子,想到用螃蟹、山楂、薏米这些来害我呢,你就如此守护自己的幸福么?”杜鹃说到这儿已几度哽咽,曾郁林长吁短叹,蓸楠的脸有些泛红,几次想张口,却被杜鹃的声音盖了去。

“你这是准备自取其辱么?杜鹃,你说话做事果然与众不同呵!那你倒是说说,你何曾正大光明的告诉我说你怀了别人的孩子,不能沾这些呢!”蓸楠双眼放着光,手一直紧握着,时刻提醒自己要沉住气。

“好啊,说得真好!我说过,你不但幸福还占着道理。我呢,什么都没有,活得苟且却很满足。唯一不满足的,就是还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孩子,这又是怎么过分了呢?”

“是吗,子焕是你的吗?你和谁生的呢?什么情况下生的呢?合不合法呢?你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怎么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敢要不能养呢?”蓸楠步步紧逼,不断发出冷笑。

杜鹃以手抚心,很痛苦的样子:“郁林哥,我一番好心换来的竟是这个?”

“蓸楠,杜鹃没这心思,你别误会她。”曾郁林无奈的看着蓸楠。

“蓸楠,你确实误会她了,当初都是因为我念子心切躺在医院里,她不忍心,才......;我也劝过你们分开,你们偏不听,怎么倒忘了呢?”老爷子忍不住开口了,很痛心的样子。

蓸楠没理会,继续说道:“杜鹃,充当第三者居然也被你说得如此高尚,我今天倒是开了眼界。听你辩白这么多,看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那好,让嫂子再教教你:首先,打着喜欢的旗号随意霸占别人老公,这叫不知羞耻;其次,生而不养,这叫猪狗不如;其三,妄想以孩子之名霸占房产,这叫没有人性。”

“住口,你们都给我住口。蓸楠,你也是够了;杜鹃,我这送就你出去!”郁林站了起来,走到杜鹃面前;蓸楠却一步挪到他们中间:“曾郁林,你给我站住,你今天出了这个门就别想回来!”

“郁林哥,你不用送,也不要这么急,人家不领你的情呢;我会走的,放心吧,今天都把话说敞开了,真好!”杜鹃满脸泪水的腑在那儿,但随即却又似有疼痛碾压过来,她微微皱了一下眉。

郁林垂下了手:“你走吧,鹃妹,是我作的孽,我对不起你!”

杜鹃皱了皱眉,转身挪到到老爷子面前:“伯伯,原谅我,当初我不好意思向你道明实情,但我确实放心不下子焕,才利用你进了这个家门。之后你也没怪我,还处处袒护。”期间杜鹃的嘴角又抽搐了几下。

“伯伯怎么会怪你呢,伯伯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年太苦了你。”老爷子早已老泪纵横:“你跟你爸一样......当年,当年就是你爸帮我在部队里扛下打架的事,才让我有了份工作,而他回来却生病了,这些郁林都知道的呀!”

老爷子握着杜鹃的手,不停摩挲着,“蓸楠,你也不要怪杜鹃,她真没那意思,郁林也没那意思,我逼过郁林,主要是想让你们早些了断,各过各的生活......但鹃子跟我说过,待子焕上小学她便离开;唉,你也是作母亲的人,应该能理解她呀......”

“我......”蓸楠一时语噻。

杜鹃这会儿已经全靠到了老爷子的脚边,头也深埋着,似乎很痛苦的样子:“嫂子,我从来没惦记过你的家产,你真的误会了,我只是想到有个孩子,因为郁林哥能有第二个孩子的希望太渺茫了,可是如今......”

“呀,你们看,那是什么?”莫娇发现了异样,指着从杜鹃裙脚边流出的深褐色血迹。

“快,快打110,她这是怎么了?”郁林叫了起来,欲哭无泪的样子。

“嫂子,不好意思啊!”杜鹃朝蓸楠苦涩的笑了笑,“堕胎药这会儿才起了作用,我就是想在这儿多说会话,让你亲眼看到,好放心,我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了,你放心......”疼痛再次袭来,杜鹃痛苦的闭上眼睛,伸向蓸楠的手也缩了回来:“子焕,子焕,以后你要乖哦,要天天开心哦......”

“鹃妹,鹃妹,你怎么这么傻呀,你,你这又是为的什么呀?”郁林哭着把她抱了起来。

这会儿曦云接到了她哥的电话,鲁立也给蓸楠打来电话,然后郁林的电话也响了......

蓸楠颓然坐到了地上。

2021年1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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