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书


  今天得空,翻这两天买来的旧书,打开一本《读书记》,只听一声响,便从书脊中间断作两半。虽然我出版的几本书都是胶装本,那是出于成本的考虑,但我实在不喜欢胶装书,翻开一本这样的书读,像个老鼠夹子,得一直和它较劲,稍不留神,便啪的一声合在一起。如果劲使大了,又啪的一声,从中间开裂,一本书就废掉了。这是胶装书最糟糕的地方,它不像线装书,可以摊放在桌子上、膝盖上甚至卷起来读,无需和纸叶较劲,使读书的过程从容优雅。

  《读书记》选编了好多人的文章,而断裂的地方,正是夏丏尊先生的《我之于书》一文。这或许就是一份缘分吧,我喜欢夏先生的文章,随便一翻,它就啪的一声就展现在我的面前。这篇文章很简短,文字也极简洁,全文抄录在下面,完了再谈一谈我读后产生的一些联想:

  二十年来,我生活费中至少十分之一二是消耗在书上的。我的房子里比较贵重的东西就是书。

  我一向没有对于任何问题作高深研究的野心,应知所买的书范围较广,宗教、艺术、文学、社会、哲学、历史、生物,各方面差不多都有一点。最多的是各国文学名著的译本,与本国古来的诗文集,别的门类,只是些概论等类的入门书而已。

  我不喜欢向别人或图书馆借书。借来的书,在我好像过不来瘾似的,必要是自己买的才满足。这也可谓是一种占有的欲望。买到几册新书,一册一册地加盖藏书印记,我最感到快悦的是这时候。

  书籍到了我的手里,我的习惯是先看序文,次看目录。页数不多的往往立刻通读,篇幅大的,只把正文任择一二章节略加以翻阅,就插在书架上。除小说以外,我少有全体读完的大部的书,只凭了购入当时的记忆,知道某册书是何种性质,其中大概有些什么可取的材料而已。什么时候再去读再去翻,连我自己也无把握,完全是要看一个时期一个时期的兴趣。关于这事,我常自比为古时候的皇帝,而把插在架上的书譬诸列屋而居的宫女。

  我虽爱买书,而对于书却不甚爱惜,读书的时候,常在书上把我认为要紧的处所标出,线装书大概用笔加圈,洋装书竟用红铅笔划粗粗的线,经我看过的书,统体干净的很少。

  据说任何爱吃糖果的人,只要叫他到糖果铺中去做事,见了糖果就会生厌。自我入书店,以后对于书的贪念也已消除了不少,可是仍不免又故态复萌,想买这种,想买那种。这大概因为糖果要用嘴去吃,摆存毫无意义,而书则可以买了不看,任其只管插在架上的缘故吧。

  读完此文,引起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联想,梳理出如下几条:

  一是买书的费用。

  不是知道那时候夏先生的薪酬是多少,但“十分之一二”的比率,也实在是不低。至于我自己,虽然每年也会买点书回来,但是达不到这个比率的,加上薪酬比较低,也就买不了多少书。有时候能卖出几幅字,这额外的收入,有些贴补家用,有些也拿来买书了。但总体的情况是,想买的书比较多,可供使用的闲钱比较少,这永远是一对矛盾。

  朋友阿哥,有四万多册藏书。这是一个很大的体量,因为四千册书就可以占满一间房子,造成四壁皆书的壮观景象。阿哥拥有三个书房,来藏他的四万册宝贝,即旧雨初堂、新雨初堂和静心斋。那天看他发朋友圈,说把其中的五千册书从三楼搬到一楼,很累人。可见阿哥是住着一栋楼的。

  胡洪侠先生说,他的藏书达到阿哥这个数,用了三十多年的时间。从这藏书可以看出阿哥挥洒的豪情,以及他怡然自乐的样子。这说到底还是个费用的问题。

  书读多了,自己会写起来。阿哥现在一天一篇文章,已经写到一千多篇了。可见,读书写作,这里面有大乐趣在。前几天给阿哥寄去了一册我的随笔,今天他收到了,并发朋友圈约酒。

  二是关于借书。

  夏先生说,自己不喜欢借书,借来的书过不来瘾,其实是一种占有的欲望。夏先生是厚道人,他只占有自己花钱买的书,而不占有借来的书。

  “夜书房”读书群的书友这两天在接龙谈自己借书的事,读来有趣,陈子善先生甚至谈到在那特殊年代他“盗书”的经历,惊心动魄。

  根据书友们的经验,借书大多有去无回。这里面的原因就太多了。比如书的版本太好,借者想据为己有;比如借书者“见书起意”,只是一借,拿回去并不读,也不还;比如借去以后又转借别人,也收不回来;比如四是拿回去随便放置,最后都弄丢了,或者搬家处理旧东西,当做废纸卖了。当然还会有其他的情况。总之,借出去的书,有时就如同泼出去的水。

  这是很让人寒心的一件事,但是就几本书,你还不能太较真,不然很容易得罪朋友。

  有些书放在书架上,你自己视如拱璧,他人借去则弃之如草芥。美国书评家布罗亚德说:“一想到那些人把我的书拿去做假日的消遣,我心里就难受,我对书有若贤妻,他们却视若荡妇。”

我有些比较珍贵的作者签名本,有人要借,抹不开面子不借,想着这又不是借钱,就借出去了,结果大多没能收回来。实在舍不得放弃这些书本,但还是抹不开面子去讨要。这些年最大的损失,是一本版本不错的《金瓶梅》,被人借去以后,几易其手,至今没有下落。十多年来,一旦想起此事,心情会很不好。有时候觉得心爱的书本如同自己的孩子,你对它们倾注了感情,一旦失散,就永远牵扯着你的心。而借书的人可能会想,几本破书,没必要这么矫情。

  余秋雨说,失书和丢钱完全是两回事,这是很有道理的,个中滋味,只有真正喜欢书的人才能理解。

  向你借书的人,你向他借书会怎么样?几十年前,我找人借了一套书,结果弄丢了,他不断催要,我只好买了一套相同版本的还他。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他后来借了我的一套书,怎么要,也都不还。借书小事,也可看见世人的真面目。

  关于借书,还有一段难忘的故事。上大学的有段时间,我病中无聊,借了学校图书馆的一套《西游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7印),有一次泡脚的时候读,不小心掉到洗脚盆里泡坏了。晒干后去还,人家不要,并说按规定,以定价20倍的价格赔偿。这得560块钱,在当时,是我大半年的生活费。拿不出这么多钱,我商量说能不能少点,结果没有任何余地。接下来的几周,每到周末,我就在兰州的各个旧书店、旧书摊搜寻,结果买到了一套相同版本的,比原先借的那套要新得多。还书的时候,那人照例冷若冰霜,她可能没有想到我能找到相同版本的书。但这书实在不难找,即便几十年之后的今天,旧书网上都有好多。

  但后来有一件匪夷所思的事,让我至今想不通。就是有一次学校图书馆忽然大规模的处理旧书,里面有大量的珍贵版本,包括好多套1958年出版的布面精装《鲁迅全集》,都以原书定价出售。

  三是买的书究竟读不读。

  夏先生说,他少有全体读完的大部的书,好多书放在书架上只当材料取用,什么时候再去读,完全看自己的兴趣,他觉得这状况,如同皇帝,而那些书,就是列屋而居的宫女。

  这就回答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就是自己的藏书都读了没有?藏书一多,好多人就要向你提这个问题,连季羡林先生都不能幸免。既然买的书读不完,会产生第二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买这么多书干嘛?

  面对朋友的审问,有了夏先生的比喻,就很好办了。你问一个好色的皇帝,弄这么大的后宫干嘛?宫女那么多,你忙得过来吗?这问题显得荒唐可笑的。

  藏书是一辈子都读不完的。书架上的书,就如同后宫的宫女,你是无法一一见面的。王勃就道出了这真相:“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见者,三十六年。”

  拉拉杂杂,又是好多废话。生活实苦,也实累,有生之年,可找的乐趣并不是很多。有一房子或者几房子书,可满足占有的欲望,坐拥书城,如同南面称孤,其乐趣自不待言。夏先生说,买到几册新书,一册一册地加盖藏书印记,他最感到快悦的是这时候。阅读、把玩、整理,这过程已经很给你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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