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后海听故事

后海,是一个充满故事的地方。

这么说不单是因为这里发生的故事多,在我看来,更多的是因为后海是个适合倾诉故事的地方。偌大的北京城,五湖四海的人汇聚于此,哪个人没有一肚子故事呢?然而,首都的快节奏,这一肚子的故事又能向谁说呢?后海便是很好的倾听者。

我喜欢来后海,多半也是因为我也是有着很多故事的人。春夏秋冬,喜怒哀乐,公交地铁,我都爱来这里,而且多爱一个人来这里。

或从荷花市场进入,或从烟袋斜街穿入。或选择早晨,或选择夜晚。只要想起后海,念起后海,全凭一时心情。

我的倾听者是这里湖心的水,堤边的柳,空中的风,还有杨柳荫里的王府建筑。有时沿着堤岸走走,有时甚至慢跑起来。这里的人,这里的黄包车,这里酒吧的灯红酒绿,都和我无关。就这样一个人独来独往,任凭迎面而来的风儿从鼻尖、从发丝划过,仿佛一个人拥有了整个天地。

有时,我也爱听故事。坐在湖边,冬季抱着暖手袋,夏季摇着折扇,雨天撑着小伞,雪天裹起厚厚的棉袄。我喜欢发呆,尤其在疲惫了一天之后,可以在这里一坐便是两三小时。来的次数多了,便觉成了后海的常客,于是就会遇到不知名不知姓的人坐在距离一两米的地方,一句“今天的天气真好”,便能聊起来。

虽然我不会对着这里的人讲我的故事,但是我喜欢听这里的人讲他们的故事。所以,我这次要讲的,不是发生在后海的故事,而是我在后海听到的故事。

六月的北京很热,夜晚的后海因着满湖的水和阵阵而来的风,让人觉得丝丝清凉。凭栏面湖,荷叶如伞如裙,荷花正开得热烈。夜色朦胧,荷塘宛如仙境。似乎只一眼,就能让人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你相信缘分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旁边多了一个人。说实话,我不喜欢这样的搭讪方式,当做没听见,只把头扭到另一边便好。

“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我。我以前不相信缘分,但是近来似乎相信了。”

这么一听,我便觉得这也是个有故事的人。推推眼镜,看到了一个同样倚着栏杆望向湖面的人。只看侧身,感觉是个大概三十出头的男子。身材高瘦却显得很有力,一身浅色休闲装给人的感觉成熟稳重又不失阳光帅气。看身材,像是部队出身;看气质,像是职场精英。

我不禁有些好奇。“缘分?说说看。”

“我遇到了十多年前认识的一个小女孩儿,好巧,这辈子竟然还能遇到,而且我还能一下子认出她。”

“她没有认出你,对吗?”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这不是影视剧里常有的桥段吗,我心里暗自想。

“怎样偶遇的?”

“前几天北京那场大雨你还记得吧,我加班到凌晨一点才回家。快到小区附近时,雨下得更大了,视线不大好,差点撞到一个人,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片刻的沉默后,他接着说:“仔细一看,马路中间站着个女孩子,怀里好像抱着一只宠物,手里的伞已经被风吹得翻了面。看着没有撞到她,我刚想打方向离开,就看到她扔掉手里的伞,一只手拼命向我摆手。见我听不清楚,又跑过来拍下我的车窗。原来她的狗生病了,必须马上去宠物医院……”

又是一次沉默,我没有插话。不知道他在讲述这个情节的时候,内心是什么样的,我只能选择默默地等待后文。

“大半夜,这么大的雨,这个女孩子不知道等了多久的出租车,不知道是以怎样的勇气冲到马路中间拦车的。于是没有再多想,我就示意她上车。她连连道谢,坐到了后排。”

“那你是怎么认出她的?”我终于忍不住好奇的内心。

“她上车后,一直在喊‘阿黄,阿黄’。”

“阿黄?”

“阿黄是她怀里的狗。十多年前,她的那条狗也叫阿黄。我记着有一次阿黄生病了,她也是这样着急,抱在怀里,轻轻地喊着,拍着。”

“给宠物狗取名阿黄也比较常见吧,你看清楚她的样子了吗?女大十八变,你确定没有认错人?”我心里不由得有点嘀咕,似乎对影视剧里类似的情节早已有了免疫力。

“我听到她不住地呼唤阿黄,就突然抑制不住地脱口喊了声‘月月’,她果然抬起了头。”

哦,原来那个女孩儿叫“月月”。“后来呢?”

“希望是她,又紧张是她,我一时惊慌失措,就赶紧低下头开车……许是她一心在狗身上,外面又下着大雨,她以为听错了,注意力又回到了狗身上。幸好,这时,医院也到了。”

“这就结束了吗?”我竟然有些着急。

“嗯。嗯。不,我后来又在小区附近的路上看到过她,手里牵着阿黄,我确定就是她。但是,我还是没有勇气上前叫她,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

“很好奇十年前是怎样的缘分?”

“十年前,我还在部队。有一年到山区拉练,在山下老乡家住了几个月,她是老乡的女儿。”

“哦,的确是很有缘分。”

“你别多想,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大叔一家很照顾我们,我永远忘不了那段记忆。”

我突然冒出一句:“那个小不点的姑娘一定很崇拜你这个兵哥哥,是不是还说过长大了要去找你,或者说过要嫁给你?”

他猛地转过身,又赶紧把头扭了回去,我只捕捉到了他深邃的目光。

他似乎很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反复说:“哪有,哪有,她只是一个小孩子。”

“现在可是一个大姑娘了,兴许你们的缘分不只这些呢,就算老朋友重逢也好啊。”

“嗯嗯,她可能都不记得我了。也不知道大叔一家过得怎样。”

“唉,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应该不会记得我了。”

“哦,我是不是话太多了,我得走了,谢谢你听我讲这么多。”说到这里,我听到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看到他要走,我连忙告诉他,我是个爱听故事的人,也是个爱写故事的人。今天他的故事很动人,希望有缘还能再听他讲更多的故事。

他轻声笑了笑,说了句“看缘分吧”,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后海的夜色里……

时间渐晚,行人匆匆,我就带着这样一个美好的故事回家了。一路上,我不住地在想“缘分”二字。每个人都有故事,故事和故事串起来,就是人间种种不同的人生。缘分不断,故事就还有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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