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诺贝尔文学奖停颁了,因为别人的原因。
10月12日,替代版的新学院奖颁给了其他人,因为村上春树的主动放弃。
这一次,理应是他。
当然,评论家们能给出100个理由为什么不应该是他:和莫言比批判性不够,和门罗比本土性不够,和莫迪亚诺比深刻性不够,和鲍勃·迪伦比诗意和年龄不够……甚至,有一句很伤人的话:文学性不够。来自那些包裹在高级西服里的正人君子们。
而村上春树拿奖,就一个理由:文学。
2004年,大鹤看到《挪威的森林》,觉得那个作者很不一样。在那个散发着乡间清新空气的名字之外,首先是真诚,书中每个人都独一无二,作者没法将谁换个名字,做简单的复制粘贴;其次是真诚,书中主人公几乎都生活在主流价值外,作者需要有观察,需要有想象,需要做更多的事情;再次还是真诚,书中是真实的少年和真实的故事,他们属于一个特定的年代,有禁忌,有痛苦,有失落,需要作者笔下的人物小心翼翼穿越一片铁丝网。
因此,在《挪威的森林》,人物比故事重要的。对于村上春树,也许这是因为写作的真诚。而对于大鹤,这是选择小说时的考虑,因为一种是文学,另一种是故事。甚至因为村上春树的真诚,有让人动笔的欲望。
过去的15年,村上春树的所有长篇小说,大鹤都看过。大多还看了不止一遍。也许也因为村上春树的真诚,人物有优有劣,有的很难撑起一个完整的故事。有的是因为人物身上的标签过于沉重,压得人物本身很难去呼吸;有的是因为人物设定就是单调的,增加元素显得不合适;有的是人物一走得比人物二慢了几步,需要用故事的拖沓来追赶人物的步子。
像《斯普特尼克恋人》《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1Q84》,就得让人硬着头皮去看。同为文字创作者,大鹤能真切感受到书后作者硬着头皮写作的痛苦。
但幸而,去年的《骑士团长杀人事件》,又让人看到了似曾相识的村上春树。
看来,作家还未老。
但是,诺奖评委们多已年迈。道德伟岸的他们已经没有兴趣,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去评价一个作家,所喜好的是去听一首歌,看一个轻松的故事,选择一个或几个明显的符号。
所以,作家们需要用一个作品来匹配那份荣誉。
而村上春树的那一个,是《海边的卡夫卡》。
几年前因为一些原因,《海边的卡夫卡》大鹤看了不下十遍,甚至贴了密密麻麻的标签。这是大鹤唯一一本这样读的小说,这也是大鹤最中意的村上作品。
村上春树小说的主人公大多数是二十几岁至三十几岁的男性,他们住在东京等大城市,大多失业,大多热爱小说和咖啡,大多在婚姻上出了些状况,且大多被动地卷入了一些事情。村上春树说他们“从社会角度看来,决不是评价高的人,或者莫如说是有力于社会主流之外的地方生活的人们。”
但这次,主角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相比于中年和青年,少年显然难写得多。大鹤曾经以为,少年们未经世事,过于单调。就好像一个雕塑,生活持续的打凿将会让一个人不断丰富,不断立体,以至于坏人也可以有善良,好人也可以有歹意。但少年,依然是一块干净的石头,每次依靠落笔来落刀,一不小心就会过。
正因如此,少年还是“可变”的存在。他们在需要着,在摸索着,在变化着。
乌鸦与少年。
卡夫卡是谁?
卡夫卡可以是那位写作了《城堡》《审判》《变形记》的犹太作家卡夫卡。在卡夫卡的小说里总在用各种方式描绘充满敌意的社会环境,在此包围下,个人是孤立的、绝望的。
卡夫卡也可以是乌鸦。在捷克语中,“卡夫卡”的意思即乌鸦;在日本语中,乌鸦被认为是可根据其叫声占卜吉凶的灵鸟。
卡夫卡似乎就是生活的必然,当少年不去做选择的时候。生活会为我们安排好一切,有敌意,而且来自四面八方;有吉凶,而且凶险会占多数;有意外,而且有的意外会让我们丧生。
当命运被卡夫卡,似乎是少年们最好的安排,可以让自己轻松,可以让其他人满意。而与此同时,正如托尔斯泰所说,这时往往“幸福是预言,不幸是故事”,特别是在这些特殊的年代。
少年与隐喻。
《俄狄浦斯王》中,斯芬克司坐在城门外的山上,反复背诵着一个谜语:
什么动物有时四只脚,有时两只脚,有时三只脚,脚最多的时候最软弱。
当年轻的俄狄浦斯智慧地解开了狮身人面女妖斯芬克斯之谜,拯救了整个忒拜城,他被忒拜子民奉为英雄。
俄狄浦斯他接任了王位,并娶了前国王留下的寡妻伊俄卡斯特——他的生母。杀父娶母的神谕应验,可悲的是俄狄浦斯完全不知觉,还欣喜的认为他已经避开了杀父娶母的厄运。
斯芬克司的谜语深意,是镌刻于德尔斐神庙入口处的那句神谕:认识你自己。生活无一不是隐喻,对于俄狄浦斯,对于年轻的十五岁少年,对于我们,都需要“认识我们自己”。
少年与乌鸦。
所幸的是,少年是可以和卡夫卡抗争的,当充分地认识自己,当不甘于命运的安排。
这个时候的问题是,我们该如何来驱赶乌鸦?
首先,少年们需要挑合适的工具。生活会安排一系列的打击,有困难,有挫折。少年们会不得不去经历迷茫和迟疑。这时工具就很重要,让我们不至于用徒手去直面乌鸦们的袭击。工具中,现金很重要,让我们不至于走投无路,不至于做过多妥协;衣服是必须,遮掩打斗中的遍体鳞伤;音乐不可或缺,适当还得放松心情;记忆也得有,不能忘了这么做的原因……奇妙的是,工具并不一定一次备足,驱赶的过程中,工具会被源源不断的供给。
其次,少年们需要有足够的力气。这是一场持久战,需要有足够的力气支撑到云开见月明。同时,撒旦们一天有24小时,一年有365天,他们永不休息,永远在等待攻击我们的时机。一旦正面交锋,我们需要举起盾牌,挡住迎面重击;如果有突施冷箭,我们需要反应及时,起码别让击中要害。
再次,少年们需要有足够的勇气。《孟子》里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当心在希望和绝望之间不断碰撞,这话有道理,当少年们走出了一场打斗,即可翻页,准备去面对下一个。这话也不总是有道理,如果没有足够的勇气,少年们可以愁死,可以累死,可以饿死,特别是在今天的时代。我们得有足够的勇气,去直面那些荒谬的主流,那些虚伪的正直,那些言不由衷的真诚。
当乌鸦散去,少年们再回头,世界已不是曾经的世界,也许它依然面目可憎,但可以多一些温存和美好;我们也已不是曾经的我们,但我们依然特立独行。
如同村上春树书中的人物们,如同他村上春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