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岗、老井与冢子

   我的老家是个大平原,是个鸡叫听三专(开封、许昌、周口)的偏僻地方。在平平的土地上却突然凸起了一座黄土岗,中间一条两三丈深的沟壑,把岗子南北隔开。在南、北岗顶之上分别有两个大黄土堆,南北遥遥相对,只是南面的比北面两座略小一些。我们老家称这四个黄土堆叫冢子(塚子),在我少年时代眼中,北面的两个冢子显得特別巍峨高大,它在我心里有一种很神秘感觉。

    关于这四个冢子,有一个神奇的故事,传说王莽篡权追杀刘秀,刘秀骑白龙马向南飞驰,路过我们老家北坡地,白龙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累得是精疲力尽,口吐白气,几乎要干渴倒地而亡,此时王莽带追兵越来越近。刘秀找到田间一口大深井,却无工具从井里汲水,情急之下刘秀对天祷告,乞求苍天让他的白龙马能喝上井水,好带他逃离绝境。也许是刘秀真诚感动了苍天,这口大井竟然慢慢倾斜,井水缓缓流出,白龙马畅饮井水后,顿时精神百倍,向南一跃腾空而去,这时从四只踢子上甩下来四蛋泥土,落在南北两座岗上。最后这口大井被百姓叫做扳倒井,为纪念救王之功,井旁种了一颗柳树,扳倒井在北坡地存在了几百年,直到了三八年黄河决口,被黄水淤没。而这四蛋泥土越长越高,成为高十丈、方圆数十丈的冢子,这就是老家四个冢子的传说。

     北面的两个冢子高大险峻,是我们村的地标性建筑,在五里开外都成看得到。黄河泛滥过后,乡亲们从陕西逃荒归来,就是靠这四座冢子找到了回家的方向,凭着这棵柳树分清了家家户户的土地,古柳和冢子像老家一张名片,方圆几十里,没有不知道的。

   我小时候的农村是大集体时代,北冢子下面是俺生产队的打麦场,我家就在麦场的南面,趴在矮墙头上都可以看到高高的两座冢子,冢子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那个时候,每到暑天,家家户户都在麦场上了晒东西,我时常拿个铲子之类的东西在冢子脚下面胡乱挖,有时会挖到一些瓷片片,瓷片片上有花纹,很是好看,用脚踢着玩。奶奶说:这冢子是神仙盘子库,里面有很多很多精美的盘子碗,每逢过年过节办婚丧大事,穷苦老百姓到冢子前烧烧纸,磕磕头,看库的神仙就会把盘子碗在凌晨送出来让人用。后来,因为贪心的人就把东西昧了起来,失去了神仙的信任,神仙再也不把盘子碗借给人间。每次听到这个故事,我心里都很失落,痛恨那些不讲信用的人。

      在我十来岁的时候,村里突然来了一队解放军,看着穿绿军装戴五角星的军人,如天外来客。他们开着汽车拉着长松木,在西面冢子上建了十几米高的三角架,在三角架的正下方,埋了一个水泥墩一样东西,当时那个年代,军事设施都很神圣,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作用,别说平头百姓,连老师也说不明白。每逢刮大风,我们个破小子(小男孩的別称),就会顶风爬到冢子上,搂着三角架的三根木杆用耳朵贴上听,能听到有节奏的嗡嗡的响声,猜想下面埋的东西,可能是自动发报机吧。人稍大点,用铁锹偷偷挖开看,有个白瓷头样的东西,上面有个准十字,有中国测绘局字样。直到上了大学,才知道可能是测海拔高度的基点,这是周口的最高点。

   因为冢子高,四周都是一马平川,所以很远都能看到冢子上的情况。七十年代,大队修高底渠,有个专业队在地里干活,那个时候不像现在,人人都有手机,干啥都方便。支部书记为了好指挥上下工,在三角架上绑了一面红旗,该出工了升上红旗,饭做好了,把红旗降下来,说明可以收工回来吃饭了,就像过去打仗时的消息树。这天日头早过中午,把人饿的前胸夹后胸,肚子嘟嘟叫,大家一会一翅首,看看三角架上的红旗,一个人实在忍不住了说:”这红旗也该他妈的落地了!”乖乖,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谁敢说红旗落地!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被批斗了三天,罚一天不吃饭。要不他是三代贫农出身,根红苗正,说不定要蹲大牢哩!

    黄土堆到底是啥?我问五老奶奶,五老奶奶说是娘娘坟。为啥这么高?因为娘娘有九九八一个闺女,闺女还有闺女的闺女……每年都用衣裳包黄土给娘娘上坟,日积月累就堆了这么高!直到了八十年代后期的一天,村民们突然发现,东面的那个冢子底部出现一个大洞,这绝对不是常见獾洞,能钻进去人!有胆大的村民拿电灯从洞中钻进去,出来说冢子里面是个大宫殿,有石门石棺,墙上有壁画。原来是个古墓,村民说赶紧报官吧,遇到盗墓贼了。县里的公安局先来,文化局也来,乡长县长都来了,领导看了看说:先封住吧!古墓是文物,以后村干部要派人看住。公安局在村里住了七八天,也没破了案。具体是哪个朝代的?谁的墓?我现在也不知道!专家说四个冢子,三个都是假墓,就一个是真墓。据村民讲,有个算命先生用罗盘在冢子附近来回测量,村民向他干啥类?他说是看风水,说俺村风水好,能出文官,让村民高兴的给他端饭吃。盗墓案发生后,村民仔细想想,这个风水先生大概是来踩点挖墓的吧。说来也巧,说俺村风水好,还真说对了,自从恢复高考,俺村年年都出大学生,光去北京上学的就有好几个。

     三年前,高中同学毕业三十年聚会,有个李同学北大文物考古系毕业,官至市文物局长,专门研究古瓷,送我一本专著。我这个人没这个雅兴,对此毫无兴趣,只是随便地翻看书中的图片。有几张图片我看着眼熟,问:“这破瓷片有啥稀罕?俺老家冢子下一挖一大把!”李同学睁大眼睛瞪着我说:“你文盲,这是国宝,这是青花瓷的老祖爷,你要是有一小片,我给你一辆宝马车!"我问他”你这老学究是从哪里找到的?“他说是在扶沟县尹郭村的冢子遗址上,用筛子筛出来的宝贝。我哈哈地笑着给他说:“你不知道吧,俺家就在冢子边上住,小时候把这些东西用脚踢着玩!”他心痛地说:“你真能踢,踢丢了几座楼!”

     前几天专门回老家看看,心里凉了半截子。县乡号召建所谓的新农村,黄土岗子推平了,高低差错的民居变成了排子房,岗上的冢子也挖土卖了,老家的冢子就这样永远地消失了。我在冢子的大致的位置寻找了好半天,希望能找到一片瓷,想寻找出那个遥远的文化符合,但是一切都没了,我感觉到老家就像失去了灵魂,心中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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