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在脚下(11)

              第一章

      第十二节:盲流屯

      历史的记忆和我们的经历有时是重叠的,我要表达的也是记忆里的经历,因为历史与我的生命同行,所以,我才想让我的回忆更有时代感,更有真实感。

      上世纪发生的所有大事,小事都记录了着那个时代,虽然记忆里自己觉得很朦胧,可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发生的事情是在我出生以后,我们就用天灾人祸并行,来表述那个时段,特别是“三年自然灾害”,让国人和新建立的国家,遭受到了难以想象的寒冬。我也挨饿,爸爸妈妈也挨饿,国家也挨饿。那时家家户户都在遭受着危机。

      在东北,土地广袤,人少地多,人们觉得挨饿的几率就少,所以,受难挨饿的关里百姓蜂拥而至入关避难。

      山海关,河北古长城的末端,与老龙头齐名的就是这座古城门 。 国人以它为界,划分关里、关外。

        到过这里的人们都震撼这座关卡的壮丽巍峨,可它的庄重和深严也没能挡住饥饿难耐,拖家带口逃难的人流,从关里逃难到关外,从这里入关,进入东北。这在历史上被称为“闯关东”…。

    闯关东经历的时间跨度很长,可我们那旮瘩,管这些流浪乞讨的难民叫“盲流”。从字面上理解很简单,其实被称为“盲流”的大逃荒,确是震撼世界的人类大迁徙。这一壮举是以山东难民为主流,他们放弃了可爱的故乡和生养的土地,一家家,一户户,拖儿带女,扶老携幼,自发的形成了不可遏制的迁徙大军,以排山倒海的趋势,形成了悲壮的谋生存求生命的“运动”。

      我家居住的那个自然屯,是满族人聚集的地方,他们是东北的原住民,以徐、赵、杨三姓为主,赵姓居多,是正宗的镶蓝旗。后来随着满清政府对长白山封地的解禁,汉人的脚步漫漫的走进了这块肥沃的土地,成为满汉民族混居的小乡村,后来旧屯经常遭受松花江水害泛滥的侵扰,生活在旧屯里的满人,放弃了老宅,选择东迁一公里以外的高处居住,后来人们称这里为“南兰屯”。

      南兰屯随着灾民的不断迁徙和增多,后来这里发展成南北二屯最大的自然屯。

      特别是解放后,逃难的人们逐渐的定居在这里。由于民族间存在着生活习惯和文化上的差异和障碍,他们叫我们“臭米子”,或“旗人”。我们称他们“山东棒子”,或“老坦儿”。

      最早的南兰旧屯紧靠松花江边,我的祖上就生活在这里,旧屯里的人大多靠种地和打鱼为生,也有做生意的人把货物从这里带进旧屯,旧屯里的人们把剩余的粮食和从江里打上来的鱼在码头上交换自己所需的东西。买卖人穿梭与两岸之间。距旧屯不远就是九站通溪渡口,这里就是江东、江西两岸交往和物资交流的水上要道。

      发源于长白山的松花江水系,养育着这里的生灵,千百年冲刷堆积形成的松花江大平原,物产丰富,一望无际,江两岸水土肥沃,美丽富饶,被满清政府称为“打牲乌拉”。

      大概从 一九五九年开始,南兰屯陆陆续续有逃荒要饭的人来到这里,他们生活艰难,居无定所,无依无靠,先者在村外压个偏厦子临时居住,遮风挡雨,抵御风寒。这些刚来咋到的人们,还有些胆怯和试探的心里,东北的民风和生活的富足,还有大自然的馈赠,使得他们挨饿受冻饥肠辘辘的乞讨生活有了一时的改变。他们把这里当成落脚之地,感到这里可以作为他们安身之家。屯里的村干部和乡亲也都看在眼里,同情他们的生活遭遇,就把他们临时落脚的小学道东那块撂荒地划给了他们。

        这里先前是屯里人家的坟茔地,虽说这块地是撂荒地,可紧挨着屯里,虽说这里是坟茔地,可我们这儿有阴宅、阳宅不分的说法。再说了,这些经过千难万险的人也不信那一套,他们把这里当成了家,生活慢慢的安顿下来,他们在这块土地上尽其所能,就地取材,自己动手,盖起来马架子,建起了地窨子,修起了草棚子和土房子。这些七扭八正,高高低低,里倒歪斜的房子,前后左右拥挤在一起,都不如我们装杂物的哈室(满语,小棚子)逐渐的这里形成了以河南人,河北人,山东人居住的屯外屯。这屯里山东人居多,当地人称他们是“盲流屯”也叫“山东屯”。这些拖家带口,沿街乞讨的人,经过千辛万苦,爬山涉水,颠簸流离,终于在这里生活下来,他们的家人和亲属听说这里有房住,有饭吃,有地种,不挨饿,也纷纷前来投亲靠友,几年的功夫“盲流屯”迅速扩大,户数和人口逐渐超过了屯里的原住人口。

      满族人的融合能力,促进了满清入关后的统治,他们靠的就是融合汉民族文化,使得政权更加巩固。也许是屯里的满族人继承了先祖的血统,也许因为汉文化的深厚底蕴逐渐的使满汉民族,在生产和生活中相互学习,屯里屯外相互渗透融合为一体。

      早先满族人生活富足,形成了养尊处优生活状态。家家不愁吃不愁穿,过惯了太平生活,也没有遇到太大的饥荒年。

      满族的家教严格,规矩大,说道多。小的时候妈妈教给我们那些规矩,至今还记忆尤新。

      家里来客人是不能上炕同桌吃饭的。家里吃饭时,长辈不上桌小孩是不允许动筷子的,吃饭时要端坐盘腿。女人是不能坐着就餐的,要站着吃饭,伺候家人。特别是对待客人更是毕恭毕敬,不得插话,不能多嘴。站立不能靠门框,门槛子不能用脚踩。姑爷进门要在炕头铺上褥子,请上坐,还要杀鸡犒劳。

      不管家庭生活状况啥样,我们家饭桌上是不能缺少四个压桌的酱菜碟的。

      家里要干净整洁,不管家里有几床新旧被褥,每次拆洗都要用米汤浆洗,用棒槌槌打的平平整整,叠的整整齐齐,放到炕柜上。家里的物品摆放有致,尽管都居住泥土房,院里院外也要清理干净草刺没有

    我看到爸爸每次见到姑姑,都要单腿跪地,给她请安,行满族礼。

      尽管满族人说道多规矩大,确有大手大脚的粗放习惯,和养尊处优的生活态度。

      南 兰屯由于外来人口的迅速增加,也给我们的安静生活环境,固有的意识形态和思想观念带来很大的冲击,我们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差距,但也开阔了视野。

      山东屯里的人们, 依然保持着乞讨时的生活状态,邋遢埋汰,屋里又脏又乱,大人孩子上炕不脱鞋,吃饭也不上桌,一人一碗,走着吃,蹲着吃。就连刷完锅的水都喝了,当时我不明白,也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生活那,现在想来,那都是让生活给逼的。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孩子,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像看新鲜事一样看待他们。闯关东的人家,一般都有六七个孩子,成年女人头上裹着破布,穿着家织粗布褂子,无论男女都是免腰大裆裤,有些女人还裹着小脚。因为满族女人不裹脚,所以看到裹脚的女人,特别的好奇。她们女孩穿着大花的棉衣棉裤和虎头鞋。小孩的名字也启的古怪离奇,有的叫留丫,留妮子,有的叫小头,小脚,还有的叫滑溜,二头,三唤,九勾子…。

      我们是当地的孩子,多以主人自居,以坐地户为傲,经常拿他们的名字取笑,顽皮的孩子还欺负他们,打他们也不还手,骂他们也不还口,家长们看到了就将这些顽皮的孩子赶走,可是这些孩子们照样拿他们取乐,还给他们启一些难听的外号,“扒拉眼子,光秃瓢子,小脚蹬子”。那些裹着小脚走出山东屯的女人,会受到这些孩子的嘲笑,还跟着人家身后起哄,大呼小叫的一齐喊,“走道拧拧地,放屁噔噔地”气的她们唔啦哇啦的直叫,淘气的孩子一哄而散。

      这些来自关东里的人们,不太讲究卫生习惯,孩子们净吃生东西,什么生土豆,生地瓜,生茄子见什么吃什么,凡事土地里长出来的蔬菜大多都能吃,当地的孩子看他们如狼似虎,狼吞虎咽的吃着生蔬的东西就骂他们“山东棒子不可交,拿着鸡巴当辣椒,咬一口熏甜的,拿着回家过年去”。山东屯里的这些外乡人,虽然衣裳褴褛,但是个个都是过家好手,他们觉得,这个地方遍地是宝,秋后到地里拣收割后地里遗漏的粮食就够全家一年的口粮,柴禾遍地都是,每个人放工回家都不空手,孩子们放学发现地上有个小木棍都捡回家当柴火用,他们那种吃苦耐劳勤俭持家的好传统,也感染着我们这些当地人,满族人的良好卫生习惯也在不断的被他们接受,他们也在不断地修正不良习俗。满汉相互学习,相互渗透,相互融合,由于汉文化的融入,由于汉人闯关东的涌入,带来了满汉文化的新融合。

      我爷爷那辈还能使用自己的语言,等到我父亲那辈已经不能完全使用自己民族的语言了,等到我这辈本民族的语言彻底消失了。历史上存在于南兰屯里的山东屯,盲流屯,已经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过去满汉不通婚的规矩,已成为久远的陈事。

你可能感兴趣的:(路在脚下(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