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42岁这年，罗失业了。
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老婆脾气又特别暴躁，失去一份收入不是很高但稳定的工作，对他来说，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失业，本也在意料中，只是仍有一点侥幸，自己从毕业起一直在公司，毕竟工作了19年，就算没有功劳，苦劳总有吧。然而，他没有躲过裁员。
罗怨自己运气不好，赶上了全球经济危机，工作也诸多不顺，都怪同事连累他，就是那些只会拍马屁又成天偷懒的人，害他一天到晚忙得焦头烂额，累得头昏眼花，才错误不断，而会拍马屁又会偷懒的人呢，倒是没机会犯错，又得领导欢心，留在了公司，这叫人实在不服气。
从公司下班的最后一天，他一路上左思右想，对于未来的出路，一点头绪都没有，烦得要死，一步步蹭到家门口，里面的声音让他一听更加生气。
那分明是手机电子游戏的声音，儿子哪来的手机?
门一打开，儿子神情一呆，马上转为惊恐，一个爱疯手机摆在客厅的桌上，发出游戏中的细碎嘈杂声，这手机不是他的，也不是妻子的，前几天，儿子还向他和妻子吵着要买一部手机，妻子差点答应了，在他的严厉训斥和坚决反对之下，儿子哭闹一番后作罢。
他连鞋也没脱，直接走进客厅，顾不得去想妻子回来后看见鞋子踩下的脚印该会如何生气牢骚。
“作业写完了吗？？？”他在公司忍着的一肚子火，这会一点不想忍了，刚好有个借口可以好好地发泄。
在他的高声责问下，儿子哆嗦，不吭声。
“我问你作业到底写完没有？？？”他的声音又提高几个分贝，儿子的脑袋耷拉下去，还没有回答。
“没写完作业，还敢在这里玩手机？？？说！是不是偷拿了同学的手机回来？？？”想到儿子会偷拿别人手机，他气坏了。
儿子的声音听着好委屈：“不是！这手机是……”
他是一个道德感特别强的人，绝不能看着儿子有一点学坏的可能，“还说谎！不然手机从哪来的？好哇，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会了偷东西！看我不揍扁你！”
“不是！我没有偷！哇……”儿子大哭起来。
“哭！你还有脸哭！”他拿来鸡毛掸子，用力抽在儿子身上，儿子哭嚎得更加厉害。
“干嘛呀！鬼哭狼嚎的吵死人了！”妻子走进屋，顺手带上门，边走边发着牢骚，“今天那谁谁简直神经病！自己算错了账怪我收错钱！”
看来妻子也在外面受了气，要是她知道自己失业的事，肯定又是发一顿火。他还在想着，妻子已经走过来了，“搞什么连门也不关就在这里打孩子？不怕邻居听了笑话？”
妻子的责问让他更加火冒，“这臭小子太离谱了！不打不行！他不但不写作业，还偷别人的手机玩！”
“瞎说！儿子怎么可能偷东西！乖儿子别怕，到妈妈这里来。”
儿子抽噎着要往妻子怀里依偎，被他大力推开。
“我告诉你们，今天这事别想就这么糊弄过去！”说谎、偷东西、不好好学习，再不管教，孩子将来就全毁了！他对妻子和儿子反复大吼着。
“我没有偷东西！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儿子眼泪汪汪地对他嚷嚷。
“嘿！臭小子！还敢顶嘴？？？”
妻子站在儿子前面护着，“都是你把他逼得这样！孩子玩个手机怎么了！至于让你打他骂他吗？”
“我……”他气结，“你赶紧给我让开！让开！”
“干嘛呀你！”妻子也吼起来了，“连事情经过都没问清楚就打骂孩子，吓坏孩子怎么办？”
“你!……”
眼看妻子抱着哭哭啼啼的儿子朝他怒目圆睁，倒好像全是他的不对，他气得什么也说不出来，抓起儿子刚才玩的手机，用力往窗外一扔。
儿子吓得止住哭泣，妻子瞠目结舌，都呆望着他。
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一家子沉默着，谁也没有去开门的意思。
敲门的人得不到回应，估计在外面推了一下，没有锁好的门打开了。
一家人机械地齐望向门口，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站在那里，这是他为儿子请的家教小高，一个在读研究生。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刚刚把手机落下了，你们看见了吗？”
罗这下暗自叫苦了，他家在十三楼啊，居然是头脑发热给自己惹了麻烦。
二
罗一时气愤造成的结果，是买了新手机赔给小高，并解释了当时的情况，加上诚恳的道歉，小高人挺好，没跟他计较。
但是妻子心疼钱，事后不住地唠叨，责怪了他好多天，加上知道他失业，又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妻子这臭脾气，他从来就看不惯，每次她发火，不管有理没理，他都不会示弱，但自己失业了，连跟妻子吵个架，都底气不足，只好先忍着，实在给她数落得烦了，就跑到外面去。
罗忙着找工作，每天跑人才市场，晚上才从外面回来，新工作找起来很不顺利，好多单位都只要35岁以下，本科毕业的，像他这样40出头，学历只有大专，毕业到现在只在一个公司工作过的人，找工作太难了。
不然他可以放低标准，到工厂去，但文凭不高，又没有技术，钳工焊工电工一律干不了，那只有当普工，他一个中年人，实在不想和小年轻一起干流水线的工作，那是一种退步。
对学历、年龄、资历没有高要求的工作，也就保险行业了，但他从没有销售的经验，对保险更一无所知，又要从头开始学起，他也不愿意。
那些天，罗奔走在各家公司面试的路上，总对着街上来来去去的行人和车辆发呆。
他想不明白，在当今这个社会，生存怎么就这么难呢？
找工作几个月了，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一天晚上，罗丧气地回到家，今天跑了好多家单位，累得不想说话。
偏偏妻子还要唠叨、埋怨，让罗烦上加烦。
他耐着性子应付完妻子的追问，刚坐下要拿起筷子，在外一天没怎么舍得吃，就指着晚上吃一顿热饭热菜。
妻子给儿子舀了些红烧鱼的汤汁浇在饭上，汤匙留在了装红烧鱼的盘子里。
他爸伸筷子去夹红烧鱼，碰了儿子的汤匙一下。
妻子的怒火又燃起来了:“跟你说了多少次!要用公筷夹菜!你旁边不就有一双专门给你夹菜用的筷子吗？老年痴呆症还是怎么着？？说多少次都记不住!”
他的火气也冒上头，一把将筷子摔在桌上，“一点点小事你干嘛发火?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我爸是怎么你了？你老是要跟他过不去!”
别的事情，妻子怎么跟他吵闹也就算了，但对他爸不好，他是不能忍的。
妻子也摔了筷子，吼他:“你瞎了看不见吗?!你爸一点不自觉!叫他用公筷他不用!专门放一碗菜在他面前他不要!就是要等到乙肝传染给孩子，以后找不到工作才安心是吧？”
他爸重重地把碗一放，声音也大了，“怎么着?歧视我?医生都没叫我整这整那!”
妻子更激动了，把碗摔了，碗的碎片和饭菜混合着，油汪汪，乱糟糟，指着他和他爸，“你们父子两个，都自私得要命!一个不为孩子前途着想，一个不为家里赚钱!我嫁进这个家就是倒霉!”
那天的晚饭没法吃，三个大人又吵又骂，各自发泄不满，又拍桌子，又摔碗筷，吓得孩子也吃不下去，哇哇大哭，他摔门出去，老爸和妻子的骂声，孩子的哭声，他不想去管，只想逃避。
要怎么安置他爸，也是很头痛很麻烦的问题。
他妈过世20年了，他爸没再婚，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他又没有兄弟姐妹，他爸不跟他住，还能跟谁住去?儿子照顾父亲，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啊。
但是他结婚十多年来，妻子跟他爸就没有处得好的时候，三天两头吵架怄气，他跟妻子吵过，离婚要挟过，好言劝过，情况都没有改善。
老要他爸让步，他觉得很不孝，他爸和他都是不会说话的人，难免有让人不高兴的时候，但妻子也不能一不高兴就发脾气，虽然她这个人心地是好的。
罗在外晃了很久，仍没有想到什么解决的办法，怎么能一直逃避呢?只要是合法的，什么工作都比没有工作要好吧？
三
带着这种想法，罗进了一家保险公司，不是被生活所迫，没有什么口才的他，说什么都没办法硬着头皮去推销保险，从前他和很多人一样，都觉得保险是骗人的，可现在他要试着靠这个吃饭。
罗努力了几个月，他拜访客户、邀请客户参加活动很勤快，但是实在不擅长推销，说得口干舌燥也没做成一单，公司的培训一个又一个没完没了，他钱没赚多少，培训费倒是交了很多，又惹来妻子不少的牢骚。
罗烦得很，结婚那么多年，已经吵得很累了，不想惹只好躲着。
每天早会过后，同事们都去拜访客户，罗发展不出自己的固定客户，就一个人到处走，常常在街边的公园坐下，翻着电话本，一个个号码看过去，所有能找的亲戚朋友熟人，全部找遍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进入陌拜阶段了？但是又该去拜访谁呢？
罗找到一个很少联系的大专同学，和其他好多熟人一样，对方不肯见他，总是推说没空。
培训老师告诉学员们，对客户要耐心，要坚持，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多和客户接触，才能把潜在的客户发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