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录

忽然想起小时候老是让大哥给我带粉笔、买钢笔、买小人书。

那时候粉笔整盒整盒子的带,只因为他跟我说,他们老师每次上课都会提一桶粉笔过去。而童年时期对粉笔的喜爱让我央求他,放假回家一定要给我带几盒粉笔。

后来他果然给我带了好几盒。

如今想想,才知道我以为只是个随手的小事,实际上最是尴尬辛酸。

他那时候正处在青春期的高中,是个男孩子,却要在去讲台上悄悄拿几盒粉笔。班里人、老师会怎样看他?如果他有喜欢的女生,又会如何看他?

可是因为给了我期许,他不顾这些尴尬,把粉笔塞满自己书包侧兜带回了家。

想起他给我买钢笔和小人书,这样的要求如今看来那么过分。

他那时候每个月生活费才两百块钱,在学校埋头用功读书,营养本来就跟不上。我却缠着他要这要那。

我记得那只钢笔是宝蓝色的,笔身细长,像铅笔那样,漂亮精致,掂在手里沉沉的,显得格外有分量。

钢笔是八块钱还是二十块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我记得对那时候的我来说,那只钢笔是很贵重。

如今细想,我自己高中一个月生活费四百多,掏八块钱买一本杂志都肉疼,买之前要犹豫很久,买的时候只觉得价格不菲。

而大哥很早的那些年,两百块钱生活费本来就勉勉强强吃个饭,还吃不到好的。他却还要为了给我买一只钢笔,一个月里可能要绞尽脑汁的省钱。

他太懂事了,也太傻了。不懂得对自己好,责任似乎永远比自己重要,他宁愿饿着也不愿意乱花钱,更不忍心找爸妈多要一分。

而我,还要从他这点生活费里要一只钢笔。

如果我懂事一点,他的日子也该好过一些。

还有小人书,一共两本,一本是《三国演义》一本是《唐诗三百首》。都是红蓝色带拼音的字体,书中插画也是红蓝色的。

我记得封面,三国的封面是一个漫画画的皇帝,头戴冕流,身后有巨龙盘旋,巨龙后面是长城。我后来初中高中多次画龙的启蒙就是这个封面。

唐诗的封面是漫画版的李白,拿着一只毛笔。

可惜那两本小人书,一本我没看完,一本诗歌没有背几首下来。

我得到它轻而易举,却不知为了这两本书,大哥又饿了几顿。

回首年少的时候,最后悔的就是不够懂事,不明白别人的艰难,只一味的索取。我要这个,我要那个!

等到长大后,每次一想起,悔恨就多一分,心也会疼一分。

我不知道是所有人都一样还是我自己的缘故,我总能把年幼时候的事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我心存愧疚的事,时间越久,反而越深刻。有时候只要回忆起来就觉得想哭,却不知从何哭起想流眼泪,却没有泪水落下。

或许是所有人的贡献让我以为什么都是我的,什么都应该给我,什么都应该以我为主。

那时候的我自私自利,没心没肺,冷漠无情。

曾经

和小伙伴们合伙砸死一只流浪猫;

央求大哥给我买东西,闹脾气撕大哥的童年照片;

大哥高三毕业那个漫长的暑假,买了很多地摊书消磨时间,我却把书都给藏了起来,后来因为羞愧就更不敢拿出来了,害他找了一整个假期;

因为讨厌二哥就开口说家里少一个人就好了,二哥还什么都不知道笑着问我谁呀,看着他温和的眼神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怎么能这么狠;

有一次莫名跟二哥闹脾气,自己摔门去上学,路上一直哇哇的哭。二哥也去上学,从后面跟上来问我怎么了,谁打我了。

一看二哥这么和颜悦色我就觉得自己太无理取闹,不好意思告诉他是因为他。然后顺手就指了指走在我前头的姐弟俩。二哥二话不说就上前训人去了,我听见那姐弟俩辩解说“谁打她了,是她自己一直哭”。那会儿我真的是心虚得紧,总觉得太对不起二哥,也对不起那对姐弟俩。

我总能在二哥待我好的时候伤害他。

眼睁睁看着眼盲的奶奶吃下一根头发却没有阻止,反而跟其他小孩儿一起盯着看完全过程,欺她眼盲;

对奶奶虽然有孝顺却也有很多次不耐烦,前几天我还跟母亲说,人怎么那么奇怪,奶奶去世了以后才愧疚为什么当初就不能再耐心点多包容点呢?

可是哪有当初呢?回到当初,我还是那个不懂事的我,还是会失去耐心而冲她吼。可惜她等不到我懂事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原来说得就是这种悲哀。

想起母亲肚子疼得直不起腰来了,我也不知道体谅,她一边疼着一边做饭,而我吃得心安理得;总是对她做的饭菜挑三拣四,发脾气;懒惰到不愿意为她分担繁重的农活,干个活也要叽叽歪歪;

现在看着她那些根深蒂固的服从意识,真的心疼,试图给她灌输自我意识,哪怕是精致利己主义,可是为时已晚。

总是不太喜欢跟父亲说话,嫌弃他太自以为是,不懂得还要瞎侃,说多了心烦。可他还要拖着病残的那条腿外出干活挣钱,供养我们上学。

嫌弃他抠门,饮水机倒一杯水了就要关掉。可他对我们从来都是“没钱了要我要”“多吃点好的”“多买点好衣服穿”。他从来只对自己扣,对我们大方。

每次我想起自己的愧疚都要难受一阵子,而想起的时机是随时随地的。

我记得考研期间,有一天正在背书,背着背着忽然就想起一件事,然后就彻底背不下去了。现在愧疚的回忆里久久不能出来,那一刻我甚至觉得,我这辈子都将不得解脱。

过于沉溺在过去的痛苦,我有时候甚至觉得如果我是个教徒该多好,我可以把自己的罪过说给我的宗主,让他给我一点宽慰,给我一个指引。

就像刚才,我明明在看电影,忽然就想到了大哥。电影便也看不下去了,我决定把他们写下来,让他们附着在文字上。如此一来我不用再牢牢记着,但是它永远都会在那里,提醒我更懂事一点。

……

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打开这一个个结。

我想是都要一个个给他们道歉?不,这太矫情了,而且他们未必都记得,尤其是我二哥,他除了记得数学,啥也不记得。

埋在心底吗?不停地拿出来鞭笞自己吗?真的好痛苦。

去跟他们忏悔,告诉他们我犯下的错。可是我至今没有勇气去完全面对。

他们不会打我,不会怨我,甚至可能觉得根本不是事。

可不知道为什么,开诚布公,坦诚面对,就是如此艰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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