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寿是班上的风云人物,下课时总能讲一些奇闻趣事。灵堂里女鬼的哭声,断人生死的和尚,会自己走路的棺材,还有十步街站街的女人。我每次站在人群外面听着他侃侃而谈,有时候有疑问就插一句。他停下来看我一眼,无视我继续讲故事。
他的名字太土了,脑袋大大长长,像《春光灿烂猪八戒》里的“无法无天”。但我一直想成为他的朋友。
为了得到阿寿的认可,我越来越关注他,他的每一次演说我都捧场。可仍旧无济于事,他总是对我爱搭不理。这令我沮丧,我不打算博取他的关注了。
一天,学校组织我们抽血检查。阿寿被检测出患有乙肝,老师直接当着学生们的面说出来。这割裂了他与整个世界。
同学们认为呼吸唾沫都有可能传染病毒,再也没有人听他讲故事了,看到他就远远地躲开,在他背后指指点点。
而我,因为爸爸是乙肝病毒携带者,所以从小就打疫苗,一直打到产生抗体为止。班主任私下找到我,她告诉我,阿寿因为疾病在班上受到排斥,而我有抗体,希望我能多和他交流。我有些幸灾乐祸,就好像报了仇一样。
阿寿的座位原本在中间,他得了乙肝后大家主动把他隔离出来,他的座位突兀的就像是鼻头上的一颗大黑痣。后来他主动要求调到角落。
他每天无精打采地趴在课桌上,或者忧郁地望着窗外,除了上厕所,他从不离开那块领地。
我带着奚落的目的接近他:“阿寿,你怎么不讲故事了?”
阿寿漠视我的存在,把头埋进了双臂。
“阿寿,讲个故事吧。”我又说,语气真诚了一点。
阿寿抬起头,捋了捋头发。他看了看他唯一的听众,然后开始讲故事。他讲了一个和尚偷情的故事。和尚住在村头,妇人住在村尾。每天夜里和尚爬上屋顶看妇人的阁楼,如果阁楼灯亮了他就拜访那个妇人……
那个故事讲得比以往更加奇谲、刺激。或许因为只有我一个听众,找不回那种氛围,我觉得索然无味,打断他:“阿寿,你为什么总是讲和尚的故事。”
阿寿愤慨地看着我:“你他妈让我讲完。”
我闭上嘴,听他讲完了最后一个故事。此后阿寿再也没有讲过和尚的故事。
阿寿在我面前很高傲,我只能在他想说话的时候才能和他交流。有一次他问我:“你为什么有抗体。”
我说:“我打了疫苗。”
“那我现在打疫苗有用吗?”他的眼睛闪亮亮的,充满了期望。
虽然我知道他想要的答案,但是那时候,我还没有学会撒谎。我很诚实地告诉他:“没有用。”
阿寿沉默了很久,“我们以后是朋友。”
我终于成了阿寿的朋友。初二我们都想加入篮球队,结果都被拒绝了,两个失意的少年惺惺相惜。那天下午放学后,我和阿寿在篮球场练习篮球。我骂体育委员有眼无珠,阿寿说体育委员是个后娘养的傻儿子。
我问:“为什么要这样骂他?”
他把篮球抱在怀里:“骂人还有规矩吗?你是读书读傻了吗?”
我无话可说。
篮球比赛的时候,我们班站在左边,对手班站在右边。阿寿坚持站在右边,并且拿我们之间友谊威胁我:“如果你站左边,我们就恩断义绝,你这个后娘养的。”
我站到了右边,对手进球我们就拍手喝彩,自家进球我们就喝倒彩。然后我们班输了球赛。班上的女同学朝我们翻白眼,男同学摩拳擦掌约我们天台见。我问阿寿:“我们要去天台吗?”
阿寿抽了抽嘴角,看我像是看一个白痴:“你傻啊,上去让他们挨揍。”
放学了班主任把我们留下来,一句话也不说,就让我们看着她织毛衣。
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校门口摆摊的小贩已经离开了。阿寿带我进了一个小巷子,那里面有个摆摊的老太太卖红薯饼。他买了两个,递给我一个,“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心底一暖,能和阿寿做朋友真是太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