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亡了，也曾是罗曼蒂克

一 “ 导演没准备让大家看懂。导演的意思，这是一部艺术片，是艺术，是拍给下个世纪的人看的。 ”

人们时常习惯顺叙、倒叙、插叙。而这部影片选择了将时间掰成几部分，合上，再掰开，再合上。

开篇便是 1937 年淞沪会战前夕，陆先生一上场便是一面强调秩序解救工人一面取人左手云淡风轻，坐在桌子对面的则是一个说着上海话打着上海麻将娶着上海老婆的日本人，他是陆先生的妹夫，两个都是沉稳体面的男人，关系看似在礼节之中。当然，并非如此。

接下来，故事返回到 1937 年的 3 年前，然后到 1941 年，再回 1937 年 3 年前，接着是1937 年，然后再快进到 1941 年，最后是 1945 年。

但其实把这根时间线黏住了拉直了，故事还是流畅的。1937 年 3 年前，小六红杏出墙，老板生气下令把他们送远，于是陆先生让妹夫护送他们到苏州。途中妹夫枪杀司机和与小六有染的赵先生，强暴了小六。将小六囚禁在干净整洁日料店的地下，用以与他吃饭和做爱。1937 年，时局动荡，日本人渴望与陆先生合作，但遭拒绝。日本人先杀死陆家管家王妈，继而想杀掉陆先生，陆先生也想给王妈报仇，两方约在妹夫酒馆见面。陆家遭受灭门之灾，陆先生在枪声混乱中加快脚步离开，最后一瞥是妹夫心脏位置中枪，直挺坐在地板上。1941 年，妹夫日本间谍身份暴露，当年放过陆先生没杀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1945 年，陆先生在收容所找到小六，她可谓是“历经了万千磨难，但是活了下来”。陆先生、小六还有车夫在战俘营找到日本妹夫，在他面前杀死了他的大儿子，然后小六开枪打死了他。

而影片时间顺序的设置，是将故事打碎又粘合，这样的手法使每个段落都别致而意味深长，每一个人物都是变化的有层次的。如此叙事顺序给人以不断的“惊喜”，仿佛不停在恍然大悟又好像直到走出影院也仍然感觉疑点重重。“他没死”、“她怎么这样”、“竟然是和妓女”、“原来他是这样的人”、“天呐”以及一定还伴随着一些唏嘘声，大概观众已经在一点点的接受罗曼蒂克的消亡。

二 “ 不要把茶楼搞得乱七八糟的，谢谢你 ”

影片中不但没有乱七八糟，每一个画面都可以称之为罗曼蒂克了。日本妹夫在料理店背对镜头优雅更衣、精细的剔鱼、做好两人份的日料、为小黑猫煮饭，每个画面都像是一幅画。

在陆家四四方方的桌子上吃点心、打麻将，在老板家其乐融融的用餐、童子鸡与妓女餐桌对白、吴小姐与丈夫告别，每个画面都像是一幅画。王妈带着车夫走过长长的走廊时而路过光亮时而有阴暗、送小六离开时粉蓝色的轿车行驶在一片稻穗茫茫、陆先生在混乱的日料店快步离开时、甚至是陆家被抄华丽屋室沦为血泊，每个画面都像是一幅画。

影片画面的构图大都干净利索，丰富饱满。人物居中，凝视镜头。或是背影，另有隐情。

吃饭聊天时，人们总是整齐的坐着或者站着，饭厅、一道道的门、走廊，往往都带着匀称完整的视觉美感。陆家被灭门之时，用了一个俯拍镜头，空间之大，屋顶之高，墙壁之华丽，装潢之高贵，鲜血之真实，淋漓尽致，罗曼蒂克。只是对比后来，宅子被贴上封条，开始属于一个新的时代，那么罗曼蒂克，也就过去了。

色彩整体是优雅的复古之调，但不突兀。多用蓝色、绿色、灰色、白色。甚至连澡堂、妓女的家、车站、地下室，都是和谐的、让人舒服的色彩。可是，在这些看似美好环境下发生的事情，则是阴暗的、冷清的、残忍的。这样的对比则像是小刀一样，一点一点割刮着观众的情绪，看后大概难言苦痛伤悲，更多是压抑。

三 “ 大概是喜欢哪里，就喜欢哪里的菜 ”

整部影片，算上与做爱交替的吃饭镜头，吃饭喝茶一共有 21 个镜头，不算的话是 16个。许多决定与变化也是在方方正正或者大圆餐桌上发生的。

从三个佣人站在门外吃饼，三个先生坐在屋里喝茶，到日本妹夫在日料店做料理如何精细，而且一式两份；从在大哥家里喝粥决定不杀小六，再到王妈找吴小姐吃点心拿出戒指；从童子鸡和妓女吃饭时已经心生罗曼蒂克，再到小六沦为性奴，装扮成日本女人，便要麻木的手捧日本料理过活，而在对比下，你可曾想起在那“其乐融融”的大圆桌上吃饭时，小六的手帕便是坐在一旁的日本妹夫捡起的呢，而又是那手帕在日本妹夫埋尸之后擦去了汗水。可还记得日本妹夫自己开车回来欺骗陆先生，吃饭时谈吐便是故作镇定了，离开餐桌前不忘抱抱儿子，安抚一下怀孕的妻子。每一顿饭都充满仪式感，稍咸了，就要重做一锅。少了王妈操持，一口饭就吃得出。食物发声，餐桌发声，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发声。这样一来，观众一边可以了解更多更细腻的上海文化，一边可以在一餐一饭当中，体会人物与人物间是如何交流沟通，生生死死是是非非又是如何优雅的像在吃点心一样解决。

最后，吴小姐和陆先生再一次面对面吃饭，只不过是在重庆了。“大概是喜欢哪个地方，就会喜欢哪里的菜。不喜欢这个地方，所以不想吃。”这份对故乡、对曾经繁荣、对已逝韶华的怀念，难道不是一种罗曼蒂克？

四 “ 不要看得太高，也不要看得太低，眼睛不要乱动，但是也不要显得呆板，要生动，越是从容越好。 ”

时间错落，一开始会觉得人物有点多了。可是再看看就发觉每一个人物都有血有肉，让人印象深刻，不会混淆不会忘记。男人干净利落，云淡风轻；女人体态优雅，各有各的好看。

他们优雅的出场又体面的给自己落幕：脑子里只有“家伙和女人”的佣人临死替童子鸡挡枪；被抢打中的王妈还能淡然的坐定，把钥匙取下；明知是去以命换命的老五，也仍是坦然。他们的眼神从来都是坚定是凝视。生活如此惨烈而真实，他们却从容的仿佛演戏一样。

这也更显现出他们的内心究竟有多么麻木、强大还是可怕。

只是到了最后，进入战俘营的日本人没有那么从容了。而陆先生站在通往香港的海关口，摘下帽子，终于没有那么多人需要他照顾了，大概是真的从容了。

许多人在思考“罗曼蒂克”究竟指什么，它们全都消亡了吗？在我看来，那个时代是罗曼蒂克、那个时代曾经赋予一座城市一个家庭的繁荣与优雅是罗曼蒂克、那个时代下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情、依赖是罗曼蒂克。凡是真心的经过，大都不会消亡。纵然时代已逝，它所留下的痕迹仍在渗透延续，重新发生。

话虽说“那我们全都死掉了，就不关我们的事了。”但那些痕迹留给了后来，也是罗曼蒂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