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与和解——三重奏 第一章修改稿 午梦

一、午梦



 

  血和窗外的笑声一同将他带回了三年前的那个腥臭的黄昏——楼阁二层,一条肉压在另一条肉上,一颗钉子插入墙缝。

“就一会,很快就好,很快就好。”他边喘气边解着皮带,另一只手摁住了她的嘴。女人蹬着腿,挣扎着,于是他赏了她一记耳光。药瓶里的水波一圈接着一圈,窗外的笑声也愈发清脆。终于,肚皮底下的女人也不动了,成了一根僵硬的木头,任他身上的男人摆弄。等他再一次抬头时,发现女人的泪把半个枕头打湿了。

事后,面对着那双红肿的眼,他点了支烟,悠悠地道了歉:

“对不起嘛,一时冲动,没弄疼你吧。”

女人瘫在床上,张着嘴,圆睁着眼睛哭。床上仿佛是瓣瓣红玫瑰。

“难得回来一次,体谅体谅我吧。”

他拍拍她的脸,但她一把推开,背过身子去,哭得更凶了。他有些气恼:

“毕竟我是你丈夫,又不是其他什么人。”

他想了想,觉得这话不妥,便换了个理由。

“我们早就想要个小孩嘛。我那么做,其实也是为我们好。”

听到“小孩”二字,她渐渐止住了哭,一抽一抽地问:

“所以……你是为了孩子…才这样做的吗?”

“当然,你看,我们都没戴套。”

“要是……真有了孩子……你不管怎样也会回来陪我……可以吗?”她乞求着。

“当然,我一定回来,一定回来陪你。所以,今天的事你就别多想,行吗?”

她没回答。

“我进来了,辰铭先生。”

  敲门声将他拉了回来。一位女医生从门口进来,坐在床边,侧着身,仰视着他。

  “您终于来了。”

  “说说您的症状吧。”她冷眼相向。

  “最近我总是悬空在这张床上,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床上你做过什么,怎么会有血?”医生摸了摸那片血渍。

  “我……强奸了我妻子。血是我弄出来的。”

  “以前做的?”医生拿起本子记下。

  “是的,离现在好几年了。”

  “嗯,说说您的感受吧。”

  “强奸时的?”

  “不,现在的。”

  “我想下去,下到地面上,去为她做些什么。但是现在我连最基本的补偿都做不了。我悬在这张血床上,连下去清洗上面血渍的机会都没有……真的是太痛苦了。”

“接着说下去。”

“她应该原谅了我了,因为我答应了她。后来孩子生了,是个畸形儿。我听说他不会吃奶,大脑积水,知道他活不久,就食言了。为了照顾她,她把奶挤到瓶子里,用管子一点点滴进他嘴里,有时还会跪在病床前睡到天亮,只为了在半夜能安抚他。他竟然就这样奇迹的活了一年,但,还是夭折了。那年我一次都没回去过,一次都没有……她听了他父亲的话,就和我把婚离了。”

“接着说下去。”

“她是这辈子唯一爱我的人。可我不仅辜负了她,还伤害了她。”他闭上了眼睛,泪水落到床上,“我想补偿她,但她再婚了。我已经没有机会弥补了,没有机会了。”

“说完了?”

“说完了。”

医生停下了笔,低头沉思一会儿,哼了一声,问道:

“至少你还有父母吧?”

“我有亲人,但没有朋友。他们有的可恨,有的可怜,还有的既可恨又可怜。我的生父死得早,继父后来也死了。姐姐没读过几年书,嫁了人,疯了,后来当了尼姑。我母亲打她,骂她,卖了她,换彩礼给我读书上大学。工作后,这个老女人隔三差五来找我要钱,不给钱她就哭闹。

这几天我回乡,有人托我带五千块给他爸。结果她知道后就编了一个故事,说那人牵牛时不小心撞了家里的羊圈,逃出来一头羊,要我‘代’那人抽两千给她,还说反正那人不知道。我去看了羊圈,果真少了一只羊,想着是自家的财产,就只能自己掏钱给她。谁知道是不是她自己惹出的事儿。可她就是这样厚颜无耻,您知道她为什么吗?”

“因为她的儿子是个傻子。”医生笑着答道,“是个贱货。”

“您说的对啊!”他快活地点点头,瞪大眼睛,“虽然我换工作当了老师,钱没以前赚得多了,可我就是忍不住要给她钱,给她更多的钱。我不会忘记她是怎么对一家人的,不会忘记她不让我睡觉,不会忘记她用衣架打我。我还能听到她掌掴我姐姐而让我认错时的叫声。她听到我们俩的哀求后会偷偷笑。我还能看到她把生父的衣服裤子全卖了,哦,仅仅因为人瘫了就用不着这些东西了……可我就是那么贱,只是为了……为了她的那句话:‘毕竟我是你的娘’。”

“看来这是您的症结所在啊。”医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尽管您有这种阴影,但您要明白,选择权掌握在您自己手里,这和阴影是无关的。难道您还幻想着,只要对她好,她总会爱您吗?有些人的恶是无法改变的,哪怕是对于自己的孩子。”

他吊着眼睛大笑:“这种人我都不要她爱我。我只要她快点死。”

“那么。”医生正襟危坐,“假设您是您母亲,您觉得儿子会杀自己吗。”

“不,不会。”他好一会儿才回答,“这犯法……尽管我虐待儿女,但我还不值得被人杀。这不是等价的。”

“那么,您觉得您的妻子会杀你吗?”

“怎么会呢。”他又犹豫片刻,“我知道我强奸了她,但……她没有证据,而她一旦杀了我,就要进牢。这……也不是等价的。”

“有其母必有其子啊。”医生仰着头叹道,“您和您的母亲是一类人,我总算看清楚了。但她可以维持她的恶,您可以选择善。不要把所有问题都归咎到您母亲,还是那句话,您有自己的选择权。”

 

“是的,您说得对。”

医生把笔记向前翻了一页,问:

“刚才您说您换工作当了老师,是吧?”

“是的,我在S市的初中教物理,现在还是班主任呢。”这时他好像找到了什么,兴奋地大叫起来,“是啊,我还忘了一个人呢!他还爱着我呢。”

“嗯?那是谁呢?”

“他是我班上的学生,也是我房东的孙子,老人托给我照顾的。我和他的关系很好,好到不能用师生来形容了。我很关心他,他也常常会抱住我朝我笑。不过,他不仅抱我,还抱其他的人,尤其是那些和我一样的人。

在他眼中,好像所有人都是值得爱的,不论人们是否嘲笑他,侮辱他,还是厌恶他,不论那些人是乞丐,流氓,失业者,农民工,公司职员还是穿着得体的精英大咖,不论他们是否是享乐还是受苦,高上还是低下,他都会朝着他们微笑,或者上去抱住他们,以至于他总被当成是一个神经病。实际上,他是智力残障,一个白痴,因为只有白痴才会没有理由地爱那么多人。”他有些惋惜,叹了口气,“多么好的孩子,可惜了。”

“和那孩子一样,可惜了,对吧。”

“您…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的确,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他的笑和他的是多么像,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很想保护这笑,这笑能让我好受。我自己的孩子还没等我照顾就死了,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关心他呢?”

“所以说你在那弱智身上看到自己孩子的影子。尽管你知道这个弱智和您的妻子无关,但您觉得关爱他就相当于是关爱了你们的孩子,从而能补偿您的妻子,弥补你冲动犯下的过错,是吧。”

“是的,您分析得太对了。”

“可他毕竟不是你孩子。”医生皱皱眉,“你再怎么关心,你的孩子不会回来了,你的妻子也不会回来了。”

“是的。所以我该怎么办呢?我还能做些什么呢?救救我吧。”

医生奋笔疾书着,没理他的问题。

“不要急,您还是先说说和妻子之间的生活细节吧。”

  “生活……”

  对于生活,他现在能想起的也只有点滴了。他说,二十多岁时,两颗心跳得都还很快,两只手碰得很轻,过去变得遥远,而未来变得很近。一切都换成了新样子,哪怕是踌躇的外滩钟声也拥有了活力。他们喜欢看对方在车窗上的眼睛,喜欢把肉片拣到对方嘴边喊“啊”,喜欢在泳池里互相泼水,喜欢在对方疲倦时捋顺那凌乱的头发。他们之间的果实就这样被慢慢催熟。

有一天,他们在江边的花园里喝茉莉茶,一边聆听船鸣,在黄昏中凝视对方的脸庞,直到暮色降临,入竹林拥吻,这才按捺不住地说出承诺,一句就是“一万年”,是明知幼稚还要说,故意想让对方笑话。

  “我可以……抱你吗?”

  “你说什么?”她亲了他一口。

  “我问的是抱,不是那个……”他羞红脸。

  “哈,我知道。”她的指尖从他的嘴唇滑落。

果实终于破了开,流出鲜艳的汁液——他们同居了。一对热恋的男女,蛰居在无人问津的冷房,左一句“死鬼”右一句“磨人精”的打情骂俏,没羞没躁地把氛围炒热起来,炒出家的香味。

再后来,也不必说话,一进乌木门,他们就把长长的弄堂丢在了身后,只顾着享受对方嘴唇的温度。半晌才注意窗没关,便红着脸去拉窗帘。一次两次还说的过去,但他们好几次都这样,就不太对劲,像是装作无意地秀给人看,又不想让人看光,半遮半掩的。

那时的楼阁二层,窗开着,风是轻的,花是甜的。吊兰挂在窗口的悬木上,还有一只风铃,风一振,会有冰凉的声音。屋外是一棵槐树,屋里是两粒红梅,屋外是肆无忌惮的挺拔,屋里是酸软齿牙的肥熟。沙发上,一个人坐在另一个人身子上,脚趾夹着拖鞋,四条腿扒开,白蛾子扑翅似的,仰着面,一起一伏着。在昏暗的里室,等吊兰轻摇,燕子呢喃,蜻蛉停落,他们就望着老虎窗,咿咿呀呀地呻吟,唱戏似的,让肌肤浸润肌肤,汗水落入汗水,腰背贴着肚脐,然后在欢爽后的瘫软里,饮饱雨雾中的翠绿与花色。

  “你们当初这么喜欢对方吗?”

  “是啊,巴不得把自己送给对方。”

  “然后呢?”

  “然后还能干吗,结婚呗。”

他说,结了婚,都一样。不过,比起那些数着日子过的夫妻,他们掌握了一套极为明智的技巧,就是通过时不时的分离给热恋降温,待在一起也就不会腻了。但要说起夫妻二人真的对这种技巧有癖好吗,他们心底其实并不愿意如此。也就是说,他们是被动的接受了频繁的分离,向工作和生活做了妥协,而不是故意想出的新花招。所以,他们格外珍惜眼前在一起的片刻,要把这春宵殆尽时的残酒喝得有滋有味。“走之前,看场电影吧”“看什么呢?”“随便你”就这样,常常在被窝里,两人相互咬耳朵,相视一笑。

“这么说你们都还爱对方,对吧?”医生问。

“对的。”C笑笑,“但没有原来的感觉了。”

他说,日子越过越久,人却越来越憔悴了。自己他公司里受了气,到了家里见到妻子嘘寒问暖,也不吭声,东西一扔,打开电视,软在沙发里,盯着花花绿绿的屏幕发呆,哑着嗓子喊“饭好了吗?”她心里淤着的火气就上来了,但看到他面如菜色,想到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便把刚要叹出的气给咽了回去。毕竟生活还是那个生活,人却不是那个人了。

人一变,人的心境就得跟着变。他对医生说起了他那时候的一套逻辑,“男人帮女人开心,就是解了她的愁,所以女人要开心,就得感谢男人。她越是憔悴忧愁,倒衬得自己无比强大了。”医生听得哈哈大笑,他自己也跟着苦笑起来。他说,多少个夜里,她对自己吐苦水,自己只要好好宽慰几句让她投怀送抱。久而久之,他心里竟觉得这女人憔悴起来的样子真是可爱,巴不得她一辈子闷在家里,闷烂了,闷透了,成了烂桃子,捏着舒服尝起来也甜。“我常对她说‘其他的你也不用去想,浇浇花,熨熨衣服,不是挺好的吗?’”对此她不会和自己死缠烂打,自己的脸面保住了。

  出差前的一天中午,他与她肩并着肩走在林荫道上,却不挽手。

  “这次出去要多久?”她随意问着。

  “可能,有点时间了。”

  “是啊,我想也是。”她低了头,咬着唇,做了些准备,才又抬头,“你说吧,多长不要紧,只要有空回来就行。”

  “几年肯定要的,否则做不出成果。平时过节我一定回来。”

  他犹豫了半晌,才说道。

  “这样啊。”她眼角低垂,扯出一抹笑,“没事儿,我等你。”

  “你想到T市来和我住一起吗?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儿,也可以和我在一起。不要担心房子的问题,那边的地价……”

  “爸爸不会同意的。”她面孔一绷,打断了他,“你知道的,我以前那样闹,就为的和你在一起,已经让他很不开心的。婚事……也是他勉强答应的,害,终于说出口了。”

  “那你的工作和生活呢?”

  “工作生活怎么了。”

  “也要经得爸爸同意吗?”

  C皱着眉头朝着她,她便有意地躲他目光似地扭头。

  “没有啊,我……现在的生活和工作不是挺好吗。照顾照顾家里,也平淡快乐……”

  “可是有一次你坐在床边,说你喜欢小孩,想要去考教师资格证。”

  她怔了一下,随即缓过神来。

  “我……有说过吗?”

  “你说过的。”C蹙紧了眉,语速很慢。她不敢直视他,想了半天后,“噗嗤”一声笑出来。

  “哎呀,我可能只是说的玩玩的,其实吧,我有多大能耐,最多也只会浇浇花、熨熨衣服什么的。”

  的确,是有一天清晨,东方未白。窗上,一弯残月被雕花的镂空锁着,和她一样消瘦。她在床边嗫嚅,失神地望着他宽阔的背影,脸晕得通红,瞳孔在柜头灯下扑朔明灭。“老师不是挺好的嘛,能和小孩玩儿,又能赚钱……”“可是……”“没事儿,我只是随口说说的,睡吧。”

  她的眼睑和那天一样低垂。想到她那控制欲极强的父亲,C终于有些心疼她了。

  “啊哈哈,开玩笑的呢。没事儿,你不是喜欢旗袍,我们待会儿去董家渡转转?还有还有,这里离思南公馆也很近,还有巴金故居,时间多,你带我去呗。反正,我不久也得走了。”

  她头低得更低了,但笑了,水灵灵的眼睛瞟了他一眼,小声地“哼”了一下,一把挽住他的胳膊。

  后来,两只胳膊一挣,指尖一放。她瘫软在冰冷的椅子上,目送着他消失在茫茫人海中。而他则大步流星地走着,头也不回地走着,把刚要盈出来的泪硬缩了回去。

在外地的几年,他总爱回忆婚后短暂快活时光。他记得尤其清楚的是,她喜欢倚在自己的身边读小说和诗歌,说一些虚的东西。她经常和自己提起书中的“爱丽丝”公寓,提起梦中的白莲,提起那薄脆的壁和一昼一夜的美。她思绪没着落,在这阁子里闷着,只得占着小说中的风雅,希望二人的日子也能像书里写的那样,风流一会,平淡一会,人生过得也就足够了。“她净爱些风花雪月,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称王。”按C看来,女人总是追着自己脑中生出的幻想,就像猫咪爱追自己的尾巴,不厌其烦地打转,也只不过如此罢了。【谁叫她不是男人呢?】但出了差后,他却希望她能够傻傻地把头靠在自己肩上,读着自己看起来很傻的小说,亦或是透过百叶窗,傻瓜般窥探自己回家的身影。

他每次在核电站旁的公园里散步,他总能在异乡的栀子花边,亦或是槐树下,看到另一个她,倩影也好,面庞也罢,总是这样不自觉地浮现出来,但一回头,便只有残花落英,一地素净了。同时,他时常会对着陈旧楼阁上的阳台发呆,好像风一吹,她晾晒衣服的身姿便清晰可触,可是不一会,这身姿却若晨露般消散,只留得一排白衫随风曳动。

“算了,不想了,项目结束了后回去就是了,我也没办法嘛。”

他对医生辩解道,自己不是不再爱她,只是工作的崇高,是挂念所不好比的。于是,他在电话里反复承诺“过节就回来。”实际上挂了电话就忘了这茬了。他一开始还很自责,到后来,工作一忙,日夜颠倒,他也就无所谓了。他谎言编得就越发娴熟,到后来实在骗不过,就用“现在回来反应堆出故障了怎么办,那么多人还要靠我呢”来堵着她的话锋于是,一次次备好的菜肴也凉透了,她一个人独食着两份饭,把饭和泪都吞下肚。哭完了,洗把脸,她又戴上温婉的笑,独自面对着那些称赞自己被老公疼爱的街坊了。

“您还知道她会哭?”医生戏谑地问。

“因为有次她电话没挂好,我听到了。”

“说完了?”

“说完了。”

  此时眼前那卷长的睫毛与淡棕色的瞳孔,和她的简直像极了。这医生的脸庞竟不知不觉地和妻子的脸庞重合在一起。

  镜片的反光很刺眼,把这一刻窗内和窗外的事物都揉杂在一起,像是万花筒——婴儿标本,海绵沙发,黄绿植物,红红的高更鞋……远处的未建成的花园洋房上贴着“变压站滚出去”,“健康杀手”的标语,或者是反对拆迁的标语,或许还有性病广告,说不清。这些景象和他被赶出她家门那天所见到的简直一模一样,使他的肠胃泛了恶心。

  婴儿标本,对……宝宝死了。

  从T市的核电站工地到S市医院,半个中国。电话那头女人声嘶力竭地哭喊,电话这头冷淡的一声“知道了”。

  那天车道拥挤吗?飞机晚点了吗?天气很热吗?脊椎病又犯了还是……皮鞋破了?不知道,不想知道。只知道那是个怪胎。

  本身就是畸形的,男欢女爱的失败产物。她为什么还要哭成那样?她说的“我们梦寐以求的孩子”简直就是好笑,自己重来就没想要过孩子。那不过为冲动造的借口。他想象着那张变形的脸,急匆匆地回忆着当时在面对刚启用的反应堆时那麻木而惊愕的状态,现在想来,竟觉得当时她对自己的斥责太无力了,太过温柔了。

  “辰先生?”

  “对不起,走神了。”

C被医生平静的眼神慑住了。这种平静里带着一种浓烈的情绪,包裹住他的整颗心。

  “我听下来觉得,你已经没有救了。”

  “你是说我吗,医生?”

  “是的。”医生停下了手中的笔,站起身,“在你眼里,她是个袋子,好的坏的都可以往她身体里装,包括你的体液。”

  “那次是我冲动了。可对自己妻子有那种冲动,难道不是爱她的表现吗?”

  “爱她的表现?”医生准备转身离开,“您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看来真的是没救了。再见。”

  “等一下,等一下!我知道,我知道这话不对……别走,我已经尽我所能弥补了:我辞了那狗屁工作,当了她想当的老师,爱了她想爱的学生,我在替她圆梦,这些都说明我还有良心。我还是有良心的,别走,别走……”他慌张地摆动四肢,冲着她的背影大吼。医生好像为能戏耍到他感到快乐,看着他大汗淋漓,“咯咯”地笑出声,转过身子。

 

  “您知道您为什么痛苦吗?”

  “为什么?”

“因为您还有良心。一个没有良心的人是不会痛苦的。”

  “那么我还应该做些什么来……”

  “不。”医生打断了他,“您还有良心,这就够了。”

  她低垂着眼睑,缓缓朝窗外望去,沉默了好久才开口:

“看呀。”

  C顺着她的手指,把头歪向了窗外的草坪。是那个智障。他笑的还是那样甜。两瓣白帘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罩在那孩子的身影上,就像两片翅膀。

“好了,我真的该走了。再见。”她拭去眼角的泪,正准备转过身,C突然问:

  “您就是她吗?”

  她倏地站住了,露出了微笑:

“您觉得呢?”

“那我……”

“别说了,已经没有用了。”

  她的肚皮破了开,露出鲜红的肉体,从中飞出许多白鸽子。

你可能感兴趣的:(救赎与和解——三重奏 第一章修改稿 午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