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剧本《山鬼》二

21  屋内。日。

泽慧踮起脚尖悄悄的进屋。舅妈抬头侧着脸看她。

舅妈:“回来哪!……”

泽慧垂下眼帘:“嗯……”

舅妈放下手中活计,端详着她。

舅妈责备的:“都大姑娘了,成天和吉秀疯疯癫癫的,也不曉得找點正事做。”

泽慧有点发怵:“人家没有嘛……”

舅妈:“没有?不催你,真准备在姐夫家过一辈子?”

泽慧低头:“这些天我和吉秀商量着,等开学我们到幼儿园去做幼儿教师。”

舅妈面带浅笑:“说好没有?”

泽慧不動:“昨天报了名,还不知道招几个。”

舅妈盯着她:“那么多学生毕业,我琢磨,没关系很难轮到你。”

泽慧不服:“舅妈,放心好了。今天试了唱歌,教音乐和舞蹈还没人比我合适。”

瞧泽慧一脸地认真。老人並不感兴趣。

舅妈琢磨著:“要說呢,这你倒不錯。只是岗位只有那么几个,大家头都擠破了,没人帮忙,还是有点玄。”

泽慧认真的:“不能吧?已经试过了,大家都说我不错。”

舅妈有点不耐烦:“你呀,不要以为就你合适。我告诉你,别把人想简单了!你要记住,这世上很多事情,没人帮忙,你再行,到头都是一场空欢喜。”

听舅妈一说,泽慧有点失落。

泽慧垂下眼睑:“怎么会呢?招聘书写着,公开考试,择优擇录。”

老人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小孩了。不信我们走着瞧?”

泽慧黯然失落……

22  回忆。屋内。日。

青砖黛瓦的四合院,勾勒着整洁的白缝。

院内厢房。五六岁的泽慧在案桌前聚精会神的练习毛笔字。年轻的母亲端着药悄悄来到她身后。母亲放下药碗,用手轻轻的抚着女儿的黑发。女孩仰头偎在母亲腹上。

母亲:“泽慧,写完了吧?把药喝了?”

小姑娘调皮的嘴一努:“娘,你看,这个点我始终学不好。”

年轻母亲仔細端详着。

母亲:“把笔给我。看,点如高山坠石。上点俯其上,下点望星空。懂了吧?”

泽慧点着头,接过笔。她依照母亲的运笔方法,认真练习了几遍,舒口长气。

母亲:“好了,把药喝了,我们院子里玩會兒。”

23  院内。日。

春日的阳光明媚。

年轻母亲牵着女儿双手在院内转圈。女儿发出清脆的笑声。院里枣树的枝叶透出变幻着的光楞洒在母女二人脸上。

母亲气喘吁吁的停下。泽慧用小手给娘拍着背。

母亲抚胸:“不行啦,累了!……歇歇。泽慧,娘教的歌唱来听听?”

泽慧匀了匀气,嗓子发出清脆的童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抚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

24  闪回。屋内。

泽慧笑出了声。老人瞥了她一眼。

舅妈:“想什么呢?跟你谈正事,心不在焉。”

泽慧回过神,轻声叹息。

泽慧:“没什么,我听着呢。”

舅妈:“别敷衍我。搬个凳子坐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泽慧不动:“舅妈,你说,我听着呢。”

舅妈固执的:“坐下再说。”

泽慧极不情愿的挨老人坐下。

舅妈:“在旧社会,你这岁数早都当妈了。”

泽慧翻着白眼。

舅妈神秘的凑向她。

舅妈:“昨天姐夫下班回来,说厂里保卫科苟科长看上了你。他是转业军人。见过你。我说得看看泽慧的意思。”

泽慧反感的睁大双眼。

泽慧不感兴趣地:“舅妈,我還沒滿十六歲。才毕业,工作还没著落,还不想這麽早就談這些。”

舅妈偷窥着泽慧。

舅妈:“我也这样说。姐夫说,那人是荣誉军人,战斗英雄,现在又是科长。人家说,只要你同意,你爱唱爱跳,可以安排你去宣传科。我看這还行。你说,我们不能老吃姐夫是吧?”

泽慧玩着辫子不语。舅妈等她回答。

舅妈:“听见我说没?”

泽慧断然:“這些等我工作以后再考虑。嫁人,反正我也要嫁个自己喜欢的。”

舅妈冷眼:“年底就十六岁,已经不小了。在旧社会娃儿都该走路了。”

泽慧反感:“现在是新社会,提倡自由恋爱,不是你们那些老黄历了!”

泽慧拒绝得如此干脆。老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舅妈一脸不悦:“简直胡说!我告诉你,你已经不是小孩儿了!什么爱呀,这些想想可以。人一天天长大,幻想要一天天丢弃。一碗热腾腾的饭,比饿着肚子的爱更有意义!”

泽慧一脸的不快。

舅妈压着火气:“听见没,我刚才说的?姐夫还要回话呢?”

泽慧倔强的:“反正我不想这么早把自己嫁了。要嫁,我也要选自己喜欢的人嫁。”

喘着粗气,提着菜蓝的碧玉从市场回来。

碧玉自言自语:“现在菜又漲價了。”

泽慧像盼来了救星,迎上去,接过菜篮。

泽慧:“姐姐,菜给我,我来理。”

碧玉看着二人:“泽慧,你们怎么啦,一脸的不高兴?”

舅妈:“跟她谈苟科长的事,跟我倔着呢。”

碧玉:“要说,苟科长还真是大得太多。”

舅妈:“我也这么想,可是组织出面,荣生怎么交代?”

碧玉:“干娘,我看还是等泽慧想想再說。”

舅妈突然想起:“碧玉,要不这样,有空约上见一面。讓澤慧也看看人。有些話,从泽慧口中说出來,荣生也不得罪人,也好跟组织交代?”

泽慧站那里不吱声。

碧玉點頭:“泽慧,我看这倒可以。话由你口中说出,姐夫也不得罪组织。不然,组织上这一关姐夫真还有点难过。”

泽慧想了想,勉强地:“好嘛,见一面也可以。反正找对象我也要自己满意,总不能不管麻子瘸子随便拉一个也要我答应。”

说完,她满腹心事的朝屋内走去。舅妈和碧玉交换着眼神。

舅妈对着她的背影:“澤慧,就么说定了。碧玉,哪天让荣生约约,等他们见一面。好让这事早点过去。”

25  江中。傍晚。

夕阳下的大江,波光粼粼的涌动……

江面点缀着三三两两的漁帆。漁鹰伫立船头,打漁人洒下网……

一阵秋风吹来漁人沙哑的歌声:

“云带雨啊,浪逐风

一江,一水,一扁舟

老夫立帆顺江流

网住一湍秋江月啊

一葫老酒醉船头

……”

26  岸边。黄昏。

一群大雁从空中飞过。顺着雁阵泽慧神情黯然的目光投向远方。

久久地,她抬头望着江面,迎着江风。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忧虑和孤独。她想起一首古诗,不禁脱口而出:

“今夕何夕,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那青年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他将工作服搭在肩上,微笑着走向泽慧。

青年接口吟道:“蒙羞披好兮不訾詬耻……”

泽慧没回头:“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青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泽慧回头一乐:“下班啦,小张师傅?”

青年一本正经的:“不对,不对。我比你大那么多,怎么也该叫老张师傅。”

泽慧:“不怕把你叫老啦?”

青年摇摇头:“嗯,我本来就比你老嘛。”

青年选了个干净点的石头,垫上工作服挨她坐下。他仔细打量着泽慧。

泽慧被他看得脸上阵阵红晕。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泽慧有点惊慌:“看什么看,我脸上又没长麻子。”

青年不知所措:“……哦……没,没有。的确没有。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年纪眼中不该充满忧郁。”

沉默一会儿,泽慧见青年眼中敞亮也不由自主的坐下。

泽慧偏着头,小声:“你是谁?”

青年安详的:“你知道嘛,老张师傅。”

泽慧追問:“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每次我不高兴的时候,你就出现在眼前。是不是在监视我?”

青年被她幼稚的提问逗乐了。他收住笑容。

青年目光坦然:“一个,……关心你的人。”

泽慧依然忧郁的:“是的。我每次遇见你,好像烦恼就没有了。”

青年赞叹着:“瞧,你真美!发上有草屑。”

青年伸手为她择掉发上的草屑。青年的声音充满磁性。泽慧居然没有拒绝。她闭上眼,睁开的那一刹,双眼明亮了许多。

泽慧盯着他:“还没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呢?”

青年:“哦!……你先告诉我,刚才为什么那么忧伤?”

泽慧迟疑:“忧伤?……”

青年点点头:“对,……一个人在江边走来走去……又这样……”

青年一本正经的学着刚才泽慧的神情,并且把它夸大。泽慧被他的夸张逗笑了。

泽慧笑着:“……哦,……我忘了。我把刚才的事忘了。……让我想想……”

青年把她的手放自己手背上。

青年:“好吧,想想?”

泽慧有点拘束的抽回手。她想起身,动了动,身子仿佛被粘住了。

泽慧充滿單純地:“我不能告诉你,你会给人家说。”

青年讨好的:“不会。把我当做幼儿园的小朋友,给幼儿园的小朋友讲故事,是不会有危害的。”

泽慧吃惊:“幼儿园的小朋友?”

望着泽慧,青年点了点头。

青年認真地:“是这样的,一般说来,小朋友午餐后要睡午觉,老师都要讲故事给他们听。”

泽慧為難地:“真的,我不会讲。”

青年做出渴求的样子。

青年:“要不,试试?……那么我起个头,很久很久以前……”

泽慧像着了魔似的陷入回忆。

泽慧望着远山,慢慢地:“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女孩,她生活在无忧国里。她无忧无虑,无论春夏秋冬,那个国度都开满了鲜花。她常常摘上一朵,插在发髻上。阳光下,她觉得这个世界既神奇又美丽。每天,她在父母的呵护下快乐的在花园里散步,听鸟儿的鸣唱;同鱼儿嘻戏;每天她都做着美丽的梦。……直到有一天刮来一阵狂风,父母变成了渐行渐远的影子……无忧国的花儿也渐渐枯萎;鸟儿也不唱歌了;池塘里的水也干了,鱼儿也没了……她孤零零的蹲那里,望著天空……失望和痛苦降临在她身上……”

泽慧哽咽着,滿滿抬起头,眼中含满泪水。

不知不觉,月亮已经爬上东边山坡。银色的月光迎来夏虫高低起伏的吟哦……

青年默然的抬头看著她。

青年小声追问:“那女孩后来怎么样了?”

泽慧木然的望着远山摇头。

青年:“不合理嘛!好人就该有好梦。……我想,结局应该是这样,狂风过后,那女孩一定又继续地寻找。不久,春天回来了,树枝又开始发芽,鸟儿也飞回来,扇着翅膀在树枝上唱歌;溫润的阳光又洒在那女孩脸上;无忧国的春风里又開滿了紅色的花朵,小女孩兒又被飘逸着的阵阵花香包圍著……”

泽慧被青年的描述深深地感动,不知不觉慢慢地靠近他。

泽慧低声:“会有那一天吗?”

青年点头:“会,一定会!”

泽慧:“……嘤其鸣也,求其友声。……”

青年伸手揽住泽慧肩头。

青年低声:“靠近点,可以吗?……对,就这样。……我欲与君长相知,长命无绝衰……”

泽慧偏头看着适才还陌生的青年,猛然觉得仿佛已认识很久。

泽慧吟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

青年:“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江风拂来隐隐的弦乐:

“天涯呀,海角

觅呀觅知音……”

27  厂里宿舍区。入夜。

夜月明亮。满天闪着炽炽星光。

青年和泽慧手挽手穿过平房,转弯处,二人停下。

青年执泽慧手,依依不舍:“明天还来吗?”

泽慧点了点头,挥著手,輕快地转身。

青年立那里,远望泽慧消失的背影……

28  屋内。夜。

泽慧推门而进。

舅妈冷声:“回来啦?”

泽慧吓一跳。

泽慧:“黑漆漆的,灯也不开。”

舅妈板着脸:“吃完饭就往外跑,天黑了都不回来。姐夫还等着回话呢。”

泽慧顾左右而言他:“我和吉秀去余老师那里,请她出面帮忙呢。”

舅妈有点生气:“好,我就这样跟姐夫说,——你把姐夫面子放哪里了?”

泽慧皱眉:“连人都不知啥样叫我怎么说嘛!”

舅妈见有机可乘:“这样,我跟姐夫说,先還是安排见一面,你也看看人?”

泽慧搪塞:“舅妈,我打水洗脸去……”

舅妈一脸不悦:“老大不小了?說正事你就搪塞我!”

29  窗口。夜。

一溜弯月挂在树梢。泽慧孤零零的倚窗口发呆。月光洒在少女娇好的脸上。

30  车间内。日。

炉火熊熊的燃烧着,烈焰和热浪腾腾地向外蹿。闲暇中,王师傅和几个工人站车间门口抽着烟。风机巨大声音淹没了他们的谈话声。

厂内的道路上,尤灵打着口哨,摇摆着身子悄悄走向王师傅。

尤灵偏头眯斜着鼠眼:“忙呢,王师傅?”

声音太吵。王师傅侧耳。

王师傅:“尤干事,……什么?”

尤灵拉着王师傅。

尤灵:“太吵,走,我们那边去说。”

31  厂内。路边。

尤灵笑眯眯的递上烟,并给他点上。

尤灵:“那事,说好了吧?”

王师傅:“……”

尤灵:“看,给你出难题了吧?”

王师傅:“尤干事,我给养母提了提,她说泽慧还小,等工作后再慢慢考虑。”

四目相对,情态尴尬。

尤灵弄腔作调:“其实呢,泽慧还小,也可以理解。可咱科长不小了,都三十三了。组织上急呀。再说,你看看,厂里这些娘们,那个不是十六七岁就抱着牵着的了。”

王师傅应付:“我也这个意思。可是,现在的女娃儿,读了几天书,成天就新社会、新思想,嚷着自由恋爱,我看哪……”

尤灵:“唉,可不是,老人和长辈介绍的對象她们就跟你扭着,倔著。可最后都吃亏不是?”

王师傅轻叹:“嘿,……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没吃过亏啊!”

鼠目不停转动的尤灵,尽量显得平和。

尤灵趁机:“你說得對,这事真还急不得。不過,王师傅,组织交给我们的事,好比生产任务是吧?你可以告诉她,咱科长岁数是大了些,过来人都晓得,年纪大会疼人啊!再说,咱科长都是为革命耽搁的呀。只要泽慧同意,组织上说了,马上解决工作。王师傅,一旦有了这们亲事,今后你就等着享福了。”

王师傅搅尽脑子,搜索不出更好的言语。

王师傅:“……尤干事,我这么给你说吧,泽慧虽然叫我们大姐大哥,其实,我们没有血亲关系,又不能勉强她。晚上呢,我再回去做做养母的工作,只有她说话管用。”

尤灵细眼眯笑着:“对,对。多动动脑筋,让养母做工作。你家的事,组织上也了解。其实,碧玉也是苦命人,后妈虐待她,才跑你养母家去。说是养女,其实就是佣人。现在她们来投奔你,这点恩也该回报是吧?”

尤灵得意的笑着。

王师傅意外:“这些组织也知道?”

尤灵打着官腔:“当然。科长是革命干部,总不能找个地主女儿吧。组织上调查过,泽慧伯伯留过学,是工程师嘛。工程师是知识分子,也是工人階級团结的对像。”

组织的无所不能,让王师傅默然。尤灵看穿了他的心事。

尤灵進逼:“其他,我也不多说。王师傅,再怎么说,这些年跟着你,叫你大哥,长兄当父,你说话分量该有吧?现在组织已经出面了,你看,多好的事,我們該完成組織下達的任務不是。”

王师傅好像自己矮了半截,仍然无语。

尤灵盯着他:“干脆这样,礼拜天约出来先见一面。其他工作,有組織在,我们一起慢慢做。”

王师傅勉强:“那……好吧,我再回去试试?”

尤灵一脸严肃:“试?老师傅啊,这是革命工作,是组织交给我们的政治任务!再说,咱科长是战斗英雄!英雄配美女,这叫什么呢,天作之合啊!就这样,约好时间你通知我。”

尤灵感受到自己语言的分量,言毕,转身离去。王师傅呆呆的站那里。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他困惑的摇着头。

32  屋内。日。

老人低头纳着鞋底。王师傅心事重重地瞄了碧玉一眼。老人装作没看见。

碧玉望着她:“干娘你看?”

舅妈抬头:“本来要我说呢,这是件好事。可是毕竟大了那么多。一个三十三,一个十六……跟填房差不多。”

王师傅为难:“你看,组织找到我,尤干事说,这是政治任务。”

舅妈睁大眼:“什么?政治任务?”

王师傅点头:“嗯。组织上说,只要泽慧答应,马上就可以安排工作。”

舅妈轻叹:“其实,年纪大了点都没什么,脸上还有道疤,这倒真把我给难住了。”

王师傅辩着:“他那是在朝鮮留下的。人家是荣誉军人,過年過節,他们福利还很多。”

舅妈摇了摇头:“嗨,……姑娘走的时候拉着我,要我给她放一户好人家……”

老人为难地望着他。

王师傅老实地:“干娘,组织都出面了,如果不见上一面,在组织面前我真的不好过。”

碧玉两难:“偏偏是组织出面。干娘,这事榮生也不好推脱。我看,还是让他们见上一面,从泽慧口中说出来要好些?”

二人恳求的望着老人。老人放下活计。

舅妈抬头:“荣生,我也知道你为难。不见吧,组织都出面了;见吧,泽慧心高气傲,見到人,我真怕她一时会做出什么?”

碧玉:“这样,干娘,等她回来,我先跟她谈谈,探探她口风,看她怎麼說。”

老人抬头望向屋外。三人一阵沉默。

舅妈吁了口气:“看来也只好这样。你跟她一块长大,啥话都可以说。你直接告诉她,如果不见上一面,这事完不了。”

王师傅如释重负:“那明天我去约他们?”

舅妈慎重的:“别,荣生,还是等等。等碧玉说好了再约。如果先约,泽慧倔着不见,事情就更糟了。”

王师傅点头。碧玉突然想起。

碧玉:“看,说了半天,做饭我都忘了。”

33  小城。公园。日。

泽慧在公园的凉亭边倚栏而立。她好奇的凝视着池内的游鱼,弯下腰,捡起一颗石子投过去。鱼儿一惊,迅速的四散游开。她抬头望了望通向亭边的青石小路。望着池中迎风摇动的红荷,泽慧轻声:“烁烁莲花瑞,亭亭出水中。……”

不知什么时候那青年出现在泽慧身后。

青年朗声:“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                                                                            澤慧欣然轉身:“志寧,從哪兒進來的?”

张志宁:“这是秘密,你猜?”

泽慧好奇的:“我一直注意着那条小路,没看见你从那儿过来。”

张志宁笑着:“你看哪儿?”

泽慧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泽慧一惊:“围墙那么高,后面是条小河,你不怕?”

张志宁很轻松:“你看,墙外那棵柳树,爬上树,抓住树丫,身子一晃,就站墙上了。”

泽慧紧张:“那多危险!要是掉下去就完了!”

张志宁牵着泽慧手:“放心。我怕你等久了,所以就走了捷径。”

泽慧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拉他坐下。

张志宁多情的看着她:“看你担心的样子,这只是一桩小事。”

泽慧眼睛一亮:“你是说再危险的事你也做过?”

张志宁神秘的:“我告诉你,小时候,我叔叔家有一片桃树。每年桃子熟了,为了不被发现,我就悄悄爬到树的顶端,把上面熟了的桃子摘来吃了。然后,又抓住树丫攀到另一棵树上……”

泽慧:“哈,哈,哈……”

张志宁:“你笑什么?”

泽慧:“笑你有一天被叔叔发现了……”

张志宁:“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泽慧:“故事就该这样嘛。树上桃子没了,你叔叔会不知道?”

张志宁尴尬:“的确,有一天我刚上树,叔叔来了,他叉着腰叫我乖乖的下来。我就不下去。他坐在树下不走,你猜猜结果?”

泽慧:“哈,哈,哈……我看,你一定是悄悄的攀上另一棵狼狈的逃走了。”

泽慧开心笑着。张志宁一副气馁的样子。

张志宁:“嗨,这你也知道了……”

泽慧含蓄地:“故事就是这样编的嘛。还有,那天晚上,你连家都不敢回了。”

张志宁:“怎么你什么都知道……”

张志宁乘她不注意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幸福的旋转着……

阳光穿过树叶,五彩斑斓的光楞溫润的洒在二人脸上,并且变幻着……

泽慧:“好啦!好啦!……”

张志宁气喘吁吁的停下。

泽慧仰脸:“累了吧?”

张志宁点头:“老实说,有点。但是,我还是想永远这样,让幸福不要停下脚步。”

泽慧含情脉脉的双手搭他肩上。

泽慧:“坐下,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张志宁:“让我猜猜,一定是好事吧?”

泽慧点了点头。

张志宁:“工作的问题解决了?”

泽慧:“上午,我和吉秀去了幼儿园余老师家,她丈夫在教育局工作。她答应帮忙。如果她帮忙,我想工作问题算是解决了。”

张志宁:“这真是太好了!不过……”

泽慧着急:“不过什么?”

张志宁神秘的:“我也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泽慧装着生气:“快点说啊!……”

张志宁:“上午,我把车间的技改方案交给主任了。主任说,先交厂里讨论,一旦通过,就让我负责车间的技改工作。”

泽慧:“真的,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泽慧张开双臂双眼微闭,纵情的享受着幸福的时光。张志宁伸手去拉她,突然弯下腰。

张志宁一臉痛苦地:“哎哟……”

泽慧一阵惊慌。

泽慧:“怎么啦,志靈!——”

张志宁痛苦的用手揉着脚肚。

张志宁:“抽筋,刚才转圈转得有点抽筋……”

泽慧弯下腰:“来,我给你揉揉?”

乘泽慧不注意,张志宁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音乐声慢起,二人齐声吟着:

“……色夺歌人脸,香乱午衣风。

名莲自可爱,况复两心同。……”

34  屋内。日。

泽慧哼着歌曲兴高采烈的从外归来。她拐进屋,与舅妈撞个满怀。

舅妈瞪着她。泽慧像犯了错的小孩,下意识的挺直腰。

舅妈斜她一眼:“干什么,风风火火的?”

泽慧支吾:“喔……我忘了将简历送幼儿园。”

舅妈:“大姑娘了,一点都不知道矜持。”

泽慧:“人家有正经事嘛。”

舅妈:“瞧你这样,今后找个婆家有你受的。”

泽慧反唇:“要是那样,我就不找婆家。”

泽慧欲转身。舅妈拉住她。

舅妈:“泽慧,站住!昨晚说的想好没有?”

泽慧:“什么?……”

舅妈:“说了半天,你全当耳边风!”

碧玉从内出来。

碧玉为难的:“泽慧,我也觉得大了点。可你不见一面,人家代表组织,姐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说你瞧不起组织。你去吧,岁数大那么多,嗨……见不见面都叫人为难。”

泽慧握住她的手:“姐姐我知道你和姐夫的好。可他岁数太大了,我真的喜欢不起来。我想过,不见面,姐夫的确为难。但是,我担心,一旦见了面,没准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了。”

碧玉委婉的:“泽慧,我看好歹还是见上一面。没听見你亲口说出來,他们会一个劲的纠缠你姐夫。姐夫说,尤其那个姓尤的干事,蟑目鼠眼的样子,嗨,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泽慧点头:“姐姐,我听你的,时间你们约。”

碧玉嘱咐:“那我们就说定了。明天礼拜,我让姐夫约约,见了面,听见你亲口说出来,才能断了他们的念头。”

泽慧咬着唇点头。

舅妈叹了口气:“唉,也只好这样了。”

35  街市。茶楼。日。

茶楼上苟成一脸兴奋的谈着自己当年在朝鲜打仗的趣事。王师傅专注的倾听着。尤灵不时从坐位起身走向窗边向外张望。

远远的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一对青年手牽手有说有笑向茶楼方向走来。

尤灵眉头一皱,向内:“王师傅,你来——”

王师傅凑上前,见泽慧和一青年牽着手向茶楼走来。他一脸的尴尬。

尤灵沉下脸:“老师傅,事怎么能这样办?”

王师傅无语的缩着身子后退。

36  茶楼下。日。

二人来到茶楼前停下脚步。

泽慧拉住张志宁不舍的:“就一会儿,我很快下来。”

张志宁叮囑:“记住,想好了再说,别让王哥为难。”

泽慧点头:“你刚刚教过我嘛,要客客气气的……我还小,才十六歲,还準備去成都上学,现在还没考虑谈恋爱的问题。”

张志宁一本正经:“放自然一点儿,别紧绷着脸,像人家欠你什么。”

泽慧故意把嘴一噜。

泽慧:“茄子!——好吧?”

张志宁笑了笑拍着泽慧:“快去,别让人家等久了。”

泽慧转身走进茶楼。

泽慧回眸:“不许走啊,我马上下来!”

37  茶楼上。内。日。

苟成谈得眉飞色舞。他用手敲着茶桌。

苟成:“朝鲜那会儿,冰天雪地,光雪都铺尺多厚。我这南方人哪儿见过。那一蹲就是几天几夜。饿了,馒头冻得像石块,咬不动,用石头砸,砸碎了再咽。渴了,没水,大把大把的雪抓起来往嘴里塞。那日子多苦,——你是营长呀,再苦,你得带头,全营战士都看着你呢!”

尤灵奉承着:“这革命江山全靠你们,要不,哪来坐这儿的安稳日子。——看,现在咱科长是荣誉军人,战斗英雄,多光荣!多叫人羡慕!……王师傅你说呢?”

王师傅心事重重,望着二人出神。

王师傅:“……”

经尤灵一奉承,苟成情绪更加高涨。

苟成:“这腿和脸上这疤就那时留下的。美帝的飞机飞过来,投下密密麻麻的炸弹。等轰炸过后,醒来用手一摸,滿手是血,身边战士都冻硬了。我挪了挪脚,还好,只是被弹片伤着。”

三人言谈中,泽慧出現在樓梯口。她看見三人,徑直走了過去。

尤灵死盯着泽慧。盯得泽慧有点发怵。王師傅飲茶,想鎮定情緒。茶碗顫了顫,茶水濺到茶桌上。

泽慧保持著微笑:“王哥?——”

王师傅尷尬地:“泽慧,来啦,我给你介绍介绍——”

苟成主动起身,拉开坐椅,像認識了許久。

苟成热情的:“來,来,泽慧,歇歇。先坐下,喝口水再说。”

苟成递上茶。泽慧凝立不动。

苟成客气的:“泽慧,才泡的,喝两口?”

泽慧努力使自己平静:“王哥、科长,昨晚姐姐告诉我,说给我介绍个男朋友,是战斗英雄。昨晚我反复想了一整夜。我今年才十六岁,还小,还不准备这么早就安家。我想好了,找人再补补课,明年继续考学。”

聽澤慧一說,苟成一臉尷尬。王师傅默不做声地瞥了她一眼。

苟成勉強笑着:“看,泽慧是新时代的青年,多进步!毛主席就说过,活到老学到老。你不学习,新中國怎麼建設,这一化三改造怎么做。啊……对不对,王师傅?”

苟成的言不由衷,难掩心中的失落。一时气氛凝重。王师傅小心地吹开茶沫,将目光投向泽慧。尤灵强装热情地去拉泽慧。

尤灵:“泽慧,還是先坐下,不要拘束。一回生二回熟嘛。咱科长是军人,战斗英雄,以后慢慢了解,他的光荣事迹還有很多。”

泽慧礼貌的笑了笑,甩開他的手,依然不动。

泽慧:“过去老听广播里讲英雄的故事,昨晚上姐姐告诉我,说科长在雪地里,冒着美帝的炮火,带领战士坚守几天几夜。所以我今天就是来亲眼看看我们的战斗英雄。”

尤灵緊盯著泽慧。澤慧避開他的目光。

尤灵一语双关:“现在满意了吧?”

泽慧欣然:“能亲眼见到,当然满意了。”

尤灵:“来,先坐下。那些英雄故事,我們科長很多,今后可以慢慢了解。我们還等着你点菜呢!想吃點什么,你說?”

泽慧卻好像不認識,並不肯看他。

泽慧眼瞼低垂,客气地:“苟科长、尤干事、王哥,饭我就不吃了。我约了同学去余老师家,他人还在下面等着呢!”

王师傅沉着脸不自然地:“泽慧,你看,还是吃了再走?”

泽慧礼貌的弯下腰,给三人鞠了个躬。

泽慧尽量保持着微笑:“对不起,科长、尤干事、王哥,你们慢慢吃,我还真得走了。”

言毕,泽慧转過身。

尤灵欲伸手阻止:“泽慧,等等?——”

泽慧已轻快的走向楼梯口,微笑着回头挥手……

38  茶楼下。日。

泽慧从楼上下来。

张志宁迎上:“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

泽慧如釋重負:“快走,我終於可以喘口粗氣了!”

张志宁怔住:“泽慧,还是该多坐会儿。”

泽慧天真的:“把我緊張得不得了。他们留我吃饭。我说,我约了同学要去余老师家,所以赶紧逃了。”

张志宁小心的:“不会把人得罪了吧?”

泽慧咧着嘴:“看,我这样,這脸都笑痛了。”

张志宁认真:“泽慧,别让王哥难做?”

泽慧娇嗔:“好啦,我不是小孩啦!真啰嗦!”

二人手挽手談笑著消失在古老的青石巷口。

39  茶楼上。日。

泽慧离开后。苟成脸色阴沉,不停地抽着闷烟。王师傅像犯了错的学生,头低垂着。尤灵拉下脸走近王师傅。

尤灵斥道:“王师傅,这你就不对了!又要做好人,答应给科长介绍,没说好,干脆你就不要约!”

王师傅怯怯地抬头:“……”

尤灵手敲着茶桌,繼續数落着:“王荣生啊王师傅,叫我怎麼说你!你看,咱科长这么好的条件,革命军人,战斗英雄,难道还配不上你那小姨子?老实说,玩资产阶级那一套把戏是要吃亏的!我告诉过你,只要她同意,领导说了可以马上安排工作!你说你想进步,我说,好啊,这我可以帮忙,我们可以共同进步!”

王师傅胀红脸:“……科长、尤干事,你们原谅她,她还小。回去……我再做做工作。”

苟成黑著臉,手拍茶桌。茶桌一震,茶水四溢。

苟成:“小尤,看,看你们办的事?——这叫啥事啊!人家不愿意,就不要约!把我当成什么?旧军阀?我十六歲從山溝里出来參加革命,就是要打倒旧军阀,让人民当家做主!”

王师傅满头是汗,身子萎縮了一大截。

尤灵聲音越來越高:“王师傅,我们敬你,老工人、老师傅。开玩笑可以,但不能这样开呀!——你看,今天这玩笑你就开大了!”

王师傅抬头,语无伦次:“……我想,……这,……这是……组织交待的任务……”

演戏一样的尤灵,气愤地把手上茶碗往桌上一搁。茶水从茶碗溢出流满一桌。

尤灵:“你呀,你!——叫我怎么说你!我提醒你,這樣下去你会犯错误!会犯错误啊——老师傅!”

王师傅擦着额上的汗。苟成暼了瞥二人,臉色稍緩。

苟成:“算了,尤干事!再说有什么用。这女娃儿心大,我想,王师傅的话她也未必会听。”

王师傅终于有了下台机会,一臉憋屈的点着头。

王师傅:“真的,科长、尤幹事,我也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着。我回去再……”

苟成打斷:“就这样吧,小尤?把账付了,我们走!——”

王师傅紧绷的脸努力笑着:“科長,事沒辦好,茶錢我來付。”

尤灵瞪眼斥道:“你呀你,亏我在领导面前夸你。这事办得不清不楚!你不想想,再怎么,也不该演这么一出来作弄革命幹部!”

王师傅額頭冒著大漢,嚅嚅地:“科长、尤干事……我……”

尤灵扔下钱随苟成转身离去。

王师傅拿着那钱挥着:“尤干事,等等?……”

没等他起身,二人頭也不回,已經走向樓梯口。

王师傅目光失神,呆望着二人下楼。随后,收住笑容,一屁股瘫坐竹椅上。

40  生活区。屋内。日。

王师傅垂头丧气的回到家。舅妈端着茶笑脸迎上。

舅妈:“喝茶,荣生。这么快就回来哪?”

王师傅黑着脸不吭声。

舅妈突然意识到什么。

舅妈上前小心的:“谈得还顺利吧?”

王师傅头也不抬,嘴里叽咕着:“唉,真是的,一碗饭养个恩人,一斗米养个仇人。我一輩子從沒讓人指著鼻子數落……”

碧玉从厨房出来,发现他脸色严峻。

碧玉关心的:“荣生,到底怎么了?一家人什么话不可以说?”

王师傅眼一翻:“……我说了,一碗饭养个恩人,一斗米养个仇人!”

老人从旁看出点端倪。

舅妈:“碧玉,八成是泽慧这死丫头,说什么把人给得罪了!”

碧玉疑惑:“不会吧,泽慧是明理的人。”

王师傅怒目圆睁:“不会?你帮她说!回来你們问她,让我把组织上的人都得罪完了!——不愿意你可以早说,没必要故意带个男人来坑我!”

舅妈一惊:“带个男人?不会吧?”

王师傅怒气冲冲:“要别人说,我还不信。——我这脸该抽!——今天已经丢尽了!”

王师傅伸手抽着自己的脸。怒气冲冲地转身,把门“呯”的一甩,向屋內走去。

舅妈和碧玉目瞪口呆。顿时室内空气已经凝固。

41  小城。街上。日。

身着红色翠花中式上装,泽慧独自出现在小城的街上。从店里出来的吉秀看见她,悄悄跟了上去。

吉秀走近,拍着她肩:“怎么今天就一个人?”

泽慧回头一笑:“我一猜就是你。”

吉秀狡黠的:“怎么,那人没来?”

泽慧脸上泛起红晕:“什么那人?”

吉秀:“还跟我装!哼,现在有男朋友也不告诉我了?”

泽慧掩饰:“我没有装嘛。”

吉秀:“看,说谎了不是?脸都红了!你和呆头鹅一起,我都看见两次了!”

泽慧垂下眼睑:“还不知成不成呢,你就叫我打锣放炮。”

吉秀追问:“老实说,哪儿的人?干什么的?”

泽慧:“查户口来了?”

吉秀:“就是要查!把你交給他,看我放心不?”

泽慧认真的:“好,我给你说,他是翻砂车间的工人。现在厂里一化三改造,他在搞技改,所以陪不了我。”

吉秀调侃着:“真是可惜了。那头呆鹅就丢下你,一个人,孤独的彷徨在这幽长的小巷……”

泽慧装着生气:“不跟你说了,小蹄子!——這嘴里就没一句话正经。”

吉秀:“小妮子,敢跟我耍脾气!脸转过来,让我看看,——哦,原来见色忘友长得就是你这样子?”

泽慧眼一瞪:“小蹄子!——敢戏弄我?跟我跑,看我不收拾你!敢说我见色忘友……”

吉秀闪身躲避着:“说你了,又怎样?……追我啊……”

泽慧追打着:“还敢取笑我,兩條罪名啊,你再跑……”

天真无邪的二人相互追逐和嘻闹着。她们的笑声久久地在青石铺就的小巷漂浮著……

42  屋内。日。

一踏进屋泽慧就感受到屋内空气异样。

泽慧天真的:“姐夫、姐,怎么啦?”

王师傅白她一眼,不停地抽着闷烟。舅妈脸色严峻。碧玉迎上前,拉住她。

碧玉:“泽慧,饭在桌上,快去吃。”

泽慧准备轉身进屋。

舅妈厉聲:“泽慧,站住!我问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泽慧楞住:“舅妈,什么事?我又没做錯什么?”

舅妈恼怒:“沒做錯什么?給我把今天的事說清楚!”

泽慧:“我今天怎麼啦?就跟吉秀去了趟余老师家,打听招人的事情。”

舅妈繼續追问:“就这些?沒別的了?”

泽慧怯怯地望了望姐夫,那脸黑得出奇。她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泽慧低頭:“……还有,去了趟姐夫他们喝茶的地方。”

舅妈目光如刀:“没别的了?——看,拿姑娘惯得不成样子,当着大家也说谎!就没别的了?”

姐夫不住地唉声叹气。

泽慧抬頭小心的:“不信你可以问姐夫?”

脸色铁青的姐夫抬头,直视着泽慧。泽慧感受到一股寒气逼人。姐夫猛吸几口煙,隨后將煙一扔。

王师傅嘆息著:“唉!……真是这样!常言道,一碗饭养个恩人,一斗米养个仇人。泽慧,你说你伯伯、伯娘去世了,没地方去,要来投靠我们。我说好,我和碧玉也没多余的亲人。你说,这几年我和碧玉待你是不是像一家人一样?”

泽慧心中忐忑的点头。

王师傅异常平静的:“好。如今你中学也毕业了,组织上说,厂里苟科长看上了你。我想人家是荣誉军人,又是战斗英雄,能给你放一户好人家,我和碧玉也安心了。约你见面,你没反对。结果怎样,你竟和一个年轻人手挽手有说有笑地走来。你不是让我下不来台!?是故意給我挖坑,是直接打我這臉!——”

泽慧目瞪口呆。舅妈和碧玉沉默着。

泽慧试图解释:“姐夫,我……我就是让他陪我一会儿……”

王师傅厉声:“泽慧,今后不要叫我姐夫了!我拿別人指著鼻子數落,这張老脸都给你打肿了!”

言罢,他用手不停拍打着自己的脸。澤慧眼中噙滿淚水。

泽慧委屈地:“姐夫,我也没说得罪人的话啊!”

王师傅怒目园瞪:“还用说!你这比说还打人!……好哪!你也长大哪,我们也管不了你!这几年就算我们白养你!今后好也罢,歹也罢,只是再别叫我姐夫了!”

说完,王师傅怒冲冲地转身而去。随着房门传来“呯”的响声,泽慧的泪水一涌而出。

碧玉上前搂住泽慧。

碧玉安慰道:“好啦,别哭了!姐夫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偎在碧玉怀里,泽慧不停地抽泣……

43  月夜。

弯月悄悄爬上树頂。冷冷的月光瀑布般从窗口泄入屋内。泽慧抱着洋娃娃,悄悄从床上起身。她走到窗前,泪光晶莹的靠那里,凝望着明亮的星空……

空中,乐声漂浮。隐隐的音乐声中,传来小女孩清溪般的声音: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渐渐地天空亮起来……

44  闪回。小城。日。

春天,阳光明媚。

小小的四合院内,草木生机勃勃。

年轻女人坐院中读着书,晒着太阳。屋内回荡着女孩读书的童声。

女人向屋内:“泽慧,出来晒晒太阳?”

一会儿,扎着小辫的小姑娘从屋内跑出。

女人:“读的什么书,我看看?”

女孩将书递给母亲。女人接过书。

女人一愣:“《苏小小墓》,小孩子不看这个。”

女孩缠着母亲:“伯娘给我讲讲,这诗读着读着,心里总觉得有点难受。”

女人:“小孩子,难受可以读其他的。”

女孩嘟着嘴撒娇:“读其它的没心情。”

赖不过女儿的纠缠,女人拉女儿坐身边。

女人娓娓的道:“这是唐朝诗人李贺在描写一位南朝姑娘。它比喻苏小小的眼睛,像兰花缀着露珠;而芊芊的茵茵绿草,好似她的垫褥;亭亭的青松,像她出行的伞盖;走起路来,衣衫飘午,环佩如流水……”

女孩:“娘,我怎么觉得这诗有点冷……”

女人:“感觉不好我们就读别的。”

院门开了。一位頭戴禮帽身穿西服的男人推門而進。

男人:“是谁惹我们泽慧不高兴啊?”

一個盼望已久的聲音傳了進來。女孩回頭,转身跑了过去,一把搂住男人的脖子兴奋的狂吻。

女孩:“伯伯,我天天數日子——想死我了!”

伯伯:“泽慧,猜猜,伯伯给你买什么了?”

女孩笑著:“肯定又是好吃的?”

伯伯摇摇头:“不对。再猜?”

女孩:“我想想……”

伯伯:“好,把眼睛闭上,我给你变,怎么样?”

女孩调皮的望着父亲,然后捂上眼睛。

伯伯摇头:“留一条缝可不行!”

女孩不情愿的重新捂上双眼。

伯伯:“一、二、三,看!——“

伯伯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里面装着一个金发女孩儿,在女儿眼前晃悠。

女孩松开双手,惊喜地叫了起来:“啊,洋娃娃!洋娃娃!——”

温馨的欢笑声,在院内久久回荡着……

45  夜已深。

靠窗前的泽慧,仰望空中:亲人的笑容渐渐远去,慢慢地消失得无踪无影……

她控制不住心中的酸辛,泪水不住的下倾……

46  小城。街巷。日。

身著白色连衣裙,长发飘飘,目若秋月的泽慧,她挺胸收腹,目不斜视,步履有韵的踏着小巷的青石路,优雅地从巷中穿过……

街市的路人,有的停下脚步,目光随着她的节奏飘向远处……

47  街巷。日。

巷口的茶楼下,尤灵停下步子,目光久久地盯着泽慧飘然离去的背影。

老黄用手捅他:“人都走远了,还呆望着?”

尤灵憤憤的:“哦,……我看不慣那副资产阶级小姐的样子,這街上,除了她,簡直就没人了!”

老黄:“尤干事,也别狡辩。我看你刚才那的神态,一双眼睛都定人家身上了。”

尤灵冷漠一笑:“哼!我说啊,这女人那双眼睛,梨花带雨,谁摊上谁就等着倒霉囉!”

老黄端详着他:“算了吧,還是留点口德。”隨后,在他身上嗅了嗅,搖著手,“嗯哼,我怎么觉得這味兒有點發酸?”

尤灵目光阴冷的转身。

尤灵从牙缝挤出:“哼!……有一天……”

他似乎觉得不妥,又把话咬住。那眼中蹿动着令人畏惧的陰忍和邪恶……

48  钢铁厂大门外。傍晚。

下班的人流从厂里缓缓出来。

吉秀在大门外张望着。她看见张志宁衣服搭肩上,精神萎靡的走出大门。

吉秀挥手:“小张师傅?小张师傅?”

人流中,张志宁彷彿觉有人叫他。他四处张望。

吉秀大声:“在这儿!——”

张志宁心神不宁:“……啊,有事吗,吉秀?”

吉秀埋怨:“你还知道有事?这几天把泽慧害苦了!”

张志宁有点伤感:“我天天下班就到江边,也不见她来。我想她早把我忘記了。”

吉秀:“嗨……真的,你们一个痴得有水平,一个傻得可以!你不知道,從禮拜天起,澤慧和家裏人都閙翻了。”

张志宁緊張:“吉秀,澤慧出什么事了?”

吉秀:“看你急的。前两天,她来厂里找你,一到大门口,就见那姓尤的,所以又回去了。晚上你去江边,她在那里等你。”

张志宁急着:“好,我这就去。”

吉秀噗嗤一笑:“说你傻还真傻!吃了饭再去。待会儿,我去她家把她约出来。”

张志宁自嘲:“嗨!……我真的很傻,竟以为她把我忘了嘞!”

吉秀:“快回去,待会儿别让泽慧等久了。”

49  办公室。内。

苟成端着饭菜开门,见尤灵仍在伏案读报。他充滿困惑地看着尤靈。

苟成:“小尤,还没回去?”

尤灵:“科长不是也没回去。”

苟成:“我跟你不一样,你是有家室的人。”

尤灵憨态可掬:“我得抓紧学习,要不,跟不上科长的步子。”

苟成微微一笑:“过来,坐会儿?”

尤灵放下报纸,拘谨的在他对面坐下。

苟成:“下班了不用这么严肃。”

尤灵满脸堆笑:“科长,什么事你吩咐?”

苟成:“这几天,见过王师傅没?”

尤灵摇头:“从那天以后到車間我都繞著走,再没见过他。”

苟成笑着:“這樣不好,有空看看去,毕竟人家是老工人。作为干部,我们做事要公私分明,不能让人觉得我们没觉悟。”

尤灵:“科长,說心裏話,我真还瞧不起這人!”

苟成严肃:“小尤,别这样。幹部嘛,姿態高点。”

尤灵点头:“明白了,科长。但是……”

苟成瞅他一眼:“小尤,头抬起来,像个军人。有话就说,不要老說半截。”

尤灵讨好的凑上前。苟成一笑。

尤灵:“前两天我在大门査岗,看见泽慧想进來,估计是找二车间那年轻人。大约见我在,她又转身走了。”

苟成皱眉:“哦,算了,别提这事了。”

尤灵不识时务,忿忿地:“现在的年轻人,就爱谈什么爱情,那些女娃儿一听就飘了起來。他们不知道,结婚就是油盐柴米。我还真不明白,一桩婚事,组织都出面了,她竟……”

苟成打断:“我说了,别再提了!”

尤灵恨恨的表白着:“科长宰相肚里能撑船,你不计较,我已经给他们记了一笔。——跟组织作对,——哼,可别犯我手里!”

苟成:“小尤,你這人,说话要注意分寸。”

尤灵诞着脸,起身将茶续上水,递过去。

尤灵满脸堆笑:“科长,看,我气昏了头不是?一着急,这嘴里話就滿街亂跑了。”

苟成声音低沉:“这事不怪你。事虽没办好,我知道你费了不少心。只是,作为干部,我们说话要考虑清楚再說。”

尤灵不停的点头:“科长批评得是,我今后一定注意。科长,下午我还在琢磨着,明天我去趟妇联,请他们为咱领导介绍一位既贤惠又漂亮的嫂子。让他们看看,离了红萝卜是不是这世上就没菜上席。”

苟成露出笑意:“其实,小尤,我知道你是好心,也会办事。只是说话要分清場合,要通過這兒——腦筋,過濾了再說。”

尤灵不住的著頭:“是,是,科長。我就在想,咱科长为革命出生入死,这事我都办不好,過去真枉在警察局裏混了。”

苟成皱眉:“嗯。——看你,又来了。现在你已经不是旧警察了,看著我,你已經是人民的保卫干事了!”

苟成微笑着透露出善意的批评。

尤灵胸一挺,舔著臉:“科长,我这人就性急,一急就犯老毛病。所以,科长对我要多教育,督促我改掉這些壞毛病。”

苟成含蓄的一笑:“好哪,小尤,一談就七點過了。你家小冉又會怪我不懂年輕人的事情。”

尤灵頭一揚:“她敢!這農村女人,我眼一瞪,還不乖乖把飯端上來。科长饭冷了,我替你热热去?”             

苟成含笑:“没事,我自己来。小尤,回家對人好點。”

尤靈離開后,苟成微微抬頭,他孤獨和茫然地站在那裏。和尤靈簡短的交談,他歇力表現著對自己的忠心。但細思此人,那眼中總有一種漂浮著的難以琢磨的神情。

50  江畔。傍晚。

落日向远山沉去。暮色使大江和远山变得一片青紫。泽慧倚着恋人,惆怅的望着空中。

泽慧黯然的:“我多想像空中的燕子,无忧无虑的在天上飞呀,飞,……那该多好……”

张志宁温情的:“泽慧,不要有太多顾虑,相信我,一切都将过去。”

泽慧忧郁的:“好几次我想去找你,走到厂门前,就看到尤灵。他那双眼睛盯着我,死死的,像蛇吐着信子,叫我磣得心慌——我的脚想提,就是始终提不起来。”

张志宁紧张:“他没有过份的举动吧?”

泽慧摇头:“没有。只是那眼睛叫人生怕。”

张志宁:“明天我去跟他聊聊,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

泽慧担心的:“别,别去找他!他是保卫干事,代表組織,到头来还是你吃亏。”

张志宁紧捏拳头:“我不管他干什么屁事!惹着我,要他看看,这拳头叫他拿話來說!”

泽慧抓住他:“志宁,现在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听王哥说,是组织让他出面。我在想,只要我没结婚,恐怕他们還会一直纠缠下去。”

张志宁:“看着我,不用怕。你看这样好不好,礼拜天,我去你家,把我们的事告诉你舅妈和王哥。我们是自由恋爱,正大光明,没什么见不得人。”

泽慧纠结:“让我想想,志宁……看,现在我把姐夫也得罪了,他说再不管我的事了。……嗨,叫我怎么办啊……”

张志宁安慰着:“别急,泽慧!不是还有我。想想,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泽慧神情沮丧,身体紧偎着恋人。不知不觉夜色已经降临。

泽慧抬头望着远方,伤感地:“花园里,野草蔓延,将花儿无情的绞杀。花儿枯萎了,鸟儿也飞向了远方……”

张志宁爱怜的轻抚着恋人的黑发。

张志宁低声:“但是,抬起头,看,夜色已经降临。那勾弯月像一条小船,我们乘着它越过万水千山。寒冬过去,暖春又来。花香、夜暖,我们抚着幸福的船舷……”

泽慧小声:“会有那一天吗?”

泽慧偏头注视着恋人的眼睛。

张志宁点头:“会,一定会有的!”

银色的月光洒在二人身上。顿时,泽慧一扫刚才心中的阴霾,眼睛渐渐明亮了起来。

泽慧含蓄的:“所以我觉得……”

他含情脈脈地盯着那明亮的双眼。

张志宁轻声:“觉得什么,你说?”

泽慧頭微抬:“这不好说。只是第一次看见你那一眼,就好像感觉有点熟悉,在哪儿见过。”

张志宁温情的:“是的,我也一样。初见你那一眼,我也觉得好熟悉,像是哪兒見過。”

月光下,四目相对。两人慢慢靠近,泽慧闭上眼睛……

一会儿,泽慧脸上容光焕发。幸福使她换了个人似的,使她变得更加抚媚而矜持。

泽慧含情脉脉:“志宁,我们结婚吧!”

张志宁惊喜:“什么?你再说一遍?”

泽慧一字一句:“我说,我们结婚吧!——”

张志宁高兴得跳了起来,一把将她抱住。他深情的捧住她的脸,盯着她双眼。

张志宁庄重地:“泽慧,我记住了!我记住了这一刹那!我,张志宁与李泽慧,今生,生不同衾,死亦同穴!——”

泽慧捂着他嘴:“志宁,别说死好么?抱紧我……”

柔缓的音乐顺着月弦泄下:

“静静的百合开在

与你相视的那一眼上

夜色  降临  已

洒下一片银色的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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