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我的“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写父亲和我,伤筋动骨,难过

刚刚写下这个题目,我的双眼便含满了泪水,倔强了一辈子的父亲啊,他永远也没有机会看到女儿这篇迟来的文章了。

从青春期开始,我便立志这辈子不做教师,这辈子也不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最后,我却成了他,成了第二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痴”教师,而我再没有机会对他说一句:“对不起。”

父亲,是一位六十年代的老本科生,数学专业。毕业分配那年,他的父亲背着他去趟大学,拿了他的档案和报到证,(因为他的父亲、我的爷爷是县中的校长),他只能乖乖地回县城做了教书匠,还是农村中学。父亲,有时候酒后会发牢骚,埋怨他的父亲,说他本来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工作,硬是被爷爷搅黄了。后来,父亲好像忘记了爷爷的故事,又让我做了教书匠,因为他觉得做老师挺好的。

从我有记忆的年岁开始,大概四五岁吧,就觉得父亲是一个“凶”的人。妈妈经常叮嘱我:“爸爸做事的时候,不要去打扰他,他会发脾气的。”父亲下班后总是趴在黑色的书桌上忙着,满满一桌子的草稿纸,我们不可以大声吵闹,不可以找他说话,不可以拉着他去玩,甚至不可以问他一句话。是的,父亲忙的时候,真的会发火,黑着脸赶我走呢。但是,父亲什么时候不忙呢?记忆里,好像从来没有,他从来没有像别人家父亲一样带着孩子到处串门,他好像有永远做不完的数学题。很多亲戚和我开玩笑:“你是大运河渔船上抱来的哦。”我半信半疑了很多年。

对亲生女生这么凶的父亲,有点“痴”吧?还记得有一次,在父亲的学校玩耍,有人怂恿我:“去看看呢,你爸在那个教室上课呢。”胆小的我,隔着走廊,隔着青石路,伸长脖子,探着一点头,瞧向讲台上父亲,还没看清就被发现了,父亲板着脸用力关上了教室的门,“哐……”地一声,吓得我逃串到山墙头上躲了起来。

现在回想起来,父亲的生命应该只有三段:工作前,退休前,退休后。工作前的父亲,每个月会买《科学画报》、会画《祖国江山一片红》、会收集各种漂亮的钢笔,他晚饭的时候,也会和我们聊天,显摆一下他当初是怎样的才华横溢;工作后、退休前的父亲,只有每天做题这一个形象,且高冷得很;退休后的父亲,倒是过的热气腾腾,走到哪里都被人张老师长、张老师短地恭维着。即使在他去世后,他的学生们也常常说“你爸当年怎样怎样”,他们嘴里的那个父亲好像是个陌生人,我从来不曾见过。

父亲的书柜满满的、满满的都是草稿纸,写满了题目,一类一类,一章一章,一沓一沓,一大书柜满满都是父亲收集的各种练习册,他用蓝黑色钢笔手写的数学题和N种解题方法。时至今日,我仍然不敢打开那些柜子,那都是父亲的命:不管谁弄乱了、弄脏了、弄坏了,他一定会大发雷霆的。这哪是一堆的草稿纸和书啊,是父亲活生生跳动的心脏!我的“痴”父亲啊,他这一辈子留下的就是这一堆书和纸了。

青春期的我,格外的叛逆,比一般孩子更加叛逆,和父亲吵架,闹的左邻右舍都来调解,很是丢人。可我还是不管不顾,好像要把对父亲的“讨厌”宣泄到底,讨厌他的“凶”,讨厌他的“不顾家”,讨厌别人说我数学考了一百分是沾了父亲的光……天晓得,为了争口气给他看,我中学六年从来都不问他题目的,更别说开小灶。

我从不承认父亲是爱我的,假装看不见他溺爱的眼神,尽管所有亲戚都说他偏爱着我。当同事告诉父亲我数学竞赛得奖了,父亲含蓄地得意洋洋,好像我是他的骄傲;当我晚自习埋头做题的时候,父亲故意从窗户前走过,伸着头看我的本子;当我说了不要他给我整理大学报道的行李时,他开了一个长长的行李单舔着脸要我再看看……我的青春期好像只和父亲过不去,闹了有十几年。

常年被父亲“凶”着,青春期再叛逆,骨头里还是有点听话的,我大学毕业后做了老师。国际贸易专业毕业生,全班30人,只有我像个笑话一样做了老师。工作第一年,我逢人就恨恨地说:“我要回南京,我要辞职,我要重新找个工作。”父亲说,做老师挺好的。就这么不服气着,转眼,我做了二十五年的老师。最神奇的事,连我自己都不能理解的,那年南京大学研究生毕业,我依旧心平气和的继续做了老师。

“痴”,是一种病,会传染。

自从做了老师,我就开始了“分裂”的人生:不甘心专业被埋没,跟着大学同学使劲学业务,半点也不肯落伍;不想真的不做老师了,绞尽脑汁要把学生教好,证明自己是个好老师;最后,很多人问:你这么拼命为了啥?学历、职称、金牌,啥都不缺,还想干嘛?

我只知道:看着学生坐在课堂里不想学习,我难受;看着学生只会依葫芦画瓢,不会思考,我难受;看着学生选了专业却兴致缺缺,我难受;……我想,一定有办法的,肯定有办法的,只是我还没有找到,只要我再多学一点,只要我再多思考一点,只要我再多尝试一点,只要我再多一些智慧,我就能找到办法了,能让多几个学生爱上自己的专业,多几个学生喜欢上课,多几个学生变得会动脑筋。

每一次课,如果课堂效果很好,我都会很开心:启发式提问,学生的脑子能跟着转了;实践的环节,学生动手做的还不错;小组合作的任务,学生分享得有声有色;公开课的时候,学生比平时都要懂事很多;课后作业,调皮的男生也能交上本子……遇上调皮的男生恶作剧了,遇到课堂练习有人偷懒了,遇到上课提问没人搭理我了,遇上项目作业敷衍了事了,我就会想,是不是哪里我做的不到位,下次我要怎么改进。

有一次,心情不好,开车去南京找发小聊天,她说:上一辈的人啊,真的“痴”,工作投入得不得了,你可别也钻了牛角尖啊。

我想说:好像,这辈子,我,一不小心,也像我爸,“痴”了。

不过,我很开心,自己这么像父亲,这是他留给我的,血脉相传的东西,不管“痴”是褒义词还是贬义词。

后记:这是我第一次为父亲写文章,中断了几次,泪目。希望我的儿子以后也有那么点“痴”劲,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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