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正在少年时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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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 柴 供 灶

                            苏文亮

寒假我常和表弟韩铁子去十几里外的吴家沟打柴。

这天刚出门就渐渐的刮起风来。顶着风我们竞拳决定你拉我坐,还是我拉你坐,互换着,拉空爬犁来到吴家沟北山下,在公路旁藏好爬犁。好不容易爬上北山岗梁,不早不晚,老天爷就送来一场鹅毛大雪。

大雪纷纷扬扬飘落,那雪,一片片在空中舞动着各种姿势,或飞翔,或盘旋,或直直铺落覆盖弥漫着山坡,漫天雾蒙蒙,满山白晶晶。

鸟瞰群山小,好像冰清玉洁的美青女在为之素裹一件新银装。

据说这青女叫吴洁,是嫦娥邻居吴刚的妹妹。她是掌管霜雪的女神,青女是青霄玉女的简称,她也住在月宫,很大程度决定着东北冬季的冷暖寒温。

回首遥望山角下,那个熟悉的小村庄,大雪粉白光华,像飞舞的梨花,遮住了山坳里三三两两的人家。

大雪粉白光华

我正在山顶上傻眉愣眼的眺望,铁子在身后拍拍我的肩膀,指指下面不远的山腰一墩墩又粗又高的大荆条,他搓搓手熟练的抽出别在腰间的镰刀边往下走边说:“咱干啥来了,哪有闲心看闲景儿?赶紧动刀吧,我亲爱的三兄。”打断了我的痴迷,我赶紧也抄刀下去,先割了几根捆柴腰(yào)子夹在腋下,直奔半山坡那大墩的老荆条。

按计划每人十二梱柴禾,割完、捆好也不过两节课的功夫。接下来打马架子(将四捆柴禾交叉用绳子捆在一起,便于双肩扛。)这可是我的弱项,每次都整不明白,反复几次打完了又抽出绳子重捆。

早已完活的表弟,坐在自己打好的马架子上,啃一口带着冰碴的苞米饼子慢慢嚼了嚼,又往嘴里唵把雪,夸张般后仰着脖子哽咽下去。就这也堵不住他贫嘴的嘚啵嘚:“同志们嗄,在那万恶的旧社会,谁能吃到这不掺代食品的纯苞米面饼子!嗄,我苦命的三哥?”难怪二哥叫他“韩铁嘴”。

我顾不得搭茬低头干我的活,他看我笨拙拙的样子过来帮忙。

当他摘下帽子低头为我打马架子的时候,我发现他耳朵比平常大了许多还胖乎乎的,过去叠两指只轻轻一彈,那耳朵像红红的冻饺子一样前后摇摆几下,我一愣神说不出话来。

表弟觉得不对劲,直起腰一摸自己耳朵冻成这样吓得大哭,哭的我不知如何是好,劝了半天也不管用。突然想起去年我的脚指冻伤的时候,父亲用雪为我擦搓后又用咸菜水泡,过几天就好了。并告诉我冻伤一定不能用热水洗要用凉水洗或用雪搓。

于是我学父亲的样子抓了两把雪捂在他耳朵上又慢慢搓了好一会,渐渐耳朵由红变白,他说多少有点痛的感觉了,这才放心一些,表弟也止住了哭。我用头上的狗皮帽子换下表弟的羊剪绒帽子,用冻僵的手为他系紧。

雪,一阵紧似一阵,大片大片的雪花扑在额前迷离了双眼。

风,一阵大似一阵,一棵棵光秃秃的树木在寒风中颤抖呼叫着。风夹着残叶打着卷儿四处飘散。

两人一前一后,双肩扛柴随着风雪摇摆着身体,在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艰难的结伴而行。

上到山岗上,我走在后面,为表弟挡风。

下至山坳里,我走在前面,一步一个脚印为表弟打脚窩。

就这样我们往返三趟将所割的柴扛到公路旁,拽出藏在路边已雪埋半截的那只爬犁,装上这稀罕人的大杏条。每人在脚上系了根粗麻绳为走路防滑。

休息后准备上路的时候,风雪骤然停止,雪后天晴。

青霄玉女作弄了我们。

对面的群山在蓝天下闪耀着白晶晶的鳞光。

山坳里那个小村庄已变成白雪公主的“新天鹅城堡”。

我们互相看看你我满身洁白,真不舍抖去这套银袍;

“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衫。”

回家的路,上岭时我们俩人前拉后推喊着号子齐心协力冲上一个个山岭。

下岭时我斜躺在柴爬犁上,欣赏和享受着韩铁嘴靠坐在前面,用两只脚摆舵放爬犁坡的“滑行”表演。

到家后我顾不得吃饭到舅舅家看看表弟的伤情。

舅妈打盆放了冰块的冷水,为他冷擦洗耳朵后涂上从邻居家讨来的獾子油,然后裹上药棉花缠上绷带,两只耳朵足有小巴掌大小,舅妈扶过儿子的双肩左右看看,逗儿子:“真的冻成大耳朵猪八戒更不错,背个媳妇回来,老娘我可省钱了。”说的铁嘴老弟哭笑不得,吃冰棍拉冰棍——没话(化)了。

那年代这个山城小镇,家家大都买不起煤,只能打柴供灶。千家万户必有的‘大柴垛’、“小柴堆”组成了一道别致的风景线。它是供给全家一年用来做饭取暖的能源啊。

为了堆起这个柴垛,为了供上这口炉灶,男女老幼齐上阵。每到寒假,“学子们”都得首先上山割够一年用的柴禾,才有空闲时间玩耍。

那是灾荒年的第二个冬天,这天父亲带我们懒哥仨,饿着肚子在南山二道弯割柴,二哥刚到树林里就饿的不行,他老早吃完自己分得的那块掺了碎玉米棒做的玉米饼子。肚子还饿,没的打嘴,哄咬了我的一口饼子,足咬去一个大月丫,差一点咬到我的手指,他咬口咸菜有点吃咸了,就吃雪解渴。吃雪你就吃吧,大家渴时都吃雪解渴。别人都用手捧雪送嘴里吃,可他吃雪还玩票儿,舍不得哈腰用手捧雪,却直着腰用镰刀挫,戳起一团雪来用舌头去舔雪,结果一大块白白的舌头皮粘在镰刀头上,流了满嘴的血,痛的他在雪地上“翩翩起舞。”

尽管这样他还是扛最大的马架子,比别人多扛两趟,坚持把柴割完装爬犁拉回家。那时家中买不起手推车,只能冬季用雪爬犁当运输工具,夏季只有肩扛了。

其实二哥是嘴懒身勤之人。每次,干活前总是嘴里巴几,可干起活来像头牛一样。我家男劳力全靠他出活儿了。父亲说他是“噘嘴骡子卖个驴价钱,费力不讨好。”

到家后看母亲一次次用“古巴糖”(一种甘蔗糖)给二哥敷舌头缓解疼痛。我自己在旁边看得眼馋,巴不得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也给咱敷点糖尝尝甜。

别人家打柴是去二十里地外深山老林里割回的大荆条、硬杂树杈,抗烧耐着。垛成的叫“大柴垛”。我家,就近在离家很近的南山弯割回的毛柴、蒿草,不耐烧一烘就完。邻居叫我们的柴垛是不属林冲管辖的“柴草垛”,一字之差可见内含迥异。

看谁家的男孩子是否勤劳,好象是不成文的约定,那就是看谁家的柴垛大小和高矮来打分的。

我家哥仨是远近出了名的“懒汉书郎”。山东来的邻居朱家大哥说我们哥仨是“荒料”。

这还不算,让邻居们不解的是,每次去上山打柴父亲必须在爬犁上,后来在手推车把上挂上个小暖水瓶。四舅偷偷说“真能摆谱”。所以邻居们,甚至舅舅家上山割柴都懒得带上我们哥仨,就别说带上父亲了,当然是闲我们赘脚。

没办法,父亲为了“继烟火”,不得已每年买一些面煤烧饭。(块煤太贵,为省钱。)但,问题来了,用面煤生火做饭时,需有人帮母亲手摇风轮助燃。母亲早起做饭时还得求我们几个懒懒的兄弟姐妹中一人起来帮忙。谁都不情愿,反正我装睡。记得二哥有时高兴,起来边摇风轮边生动的给母亲朗读那本中篇侦探小说《铁道卫士》。每次我都用被着蒙头,耳朵露在外面偷听。其实大家都和我一样,在蒙头露耳偷听。

后来大哥去农村当教师,二哥出去北京读大学,这打柴的重担责无旁贷落在我身上。

舅舅看我已长大也不贅脚了。每次打柴都带我去。鸟枪换炮,我们两家各买了一台手推车。

一次去二十里外的七道河打柴,去时我和表弟每人推自家的空车子。在下吴家沟山岭时,看到别人将两个车子连绑一起,人坐车上像汽车一样飞快顺山道下驶好不神气。坐在车上的孩子们还向我们招手炫耀。

我们俩不服气,学他们将两车连一起,前车车把朝后,铁子坐前车。我坐在后车扶前车把当方向盘,像驾驶汽车一样。车,缓缓起步渐渐加速,顺下坡的公路极速行驶,忽而直行忽而转弯,韩铁嘴用手枪型手指向导航员一样直指前方。

我在后面高兴的忘乎所以唱着:“五十岁的老司机我笑呀吗笑脸扬啊,拉起了手风琴唠唠家常……。”

车越放越快,飞起一样,前车轮飞溅起的泥沙扑打在我的脸上。那车如脱缰之马,飞若离弦之箭。就觉得路旁的树木和线杆极速往后倒去。

山路崎岖陡峭,左面是十余米悬崖,右面是斜山坡。我知道不妙,可想停车,万不能。

我忙中生智。往右猛一“打轮”,车“铛”一声越过排水沟撞在山壁上。前车把正撞在我的额头,满眼金花天旋地转。两个车,翻个四轮朝天,车轮还在唰唰地转动着呼呼作响。

舅舅和舅妈气喘吁吁跑过来。舅妈不顾坐在地上大哭的表弟过来看我。我捂住前额,鲜血从指缝里流出。舅妈分开我双手看;眉宇间青肿老高,中间一块眼睛大的伤口在流血。

舅妈心疼的说:“三外甥怎么变成“二郎神”了?。”(没好说‘乌眼青’)她在山坡上拨了一块“黄菠萝”树皮,敷在伤口上,为我止血,撕碎表弟的新背心包上。劝我说:“咱回家,今天不去割柴了。”我执意不肯。

四舅过来为我们“分析敌情”;“人家的车,坐在前面的人手拿胳膊粗木棍别在车横梁上,触在地上当刹车车闸,你们怎么刹车?没掉山涧子里捡条小命了,知足吧。”

表弟在舅舅身后悄悄嘟囔他老爸:“都怪你不推车,瘸子打围坐山喊。”

带着额头的伤坚持割完柴,下山回家时被村干部带领护林员拦接住。一定要没收所有在这里打柴人的柴禾。大家说尽好话也没用。

舅妈打开我裹头的“绷带”说情,勾起村干部的恻隐之心,可怜我,但只能我这一车柴放行,其他十余车柴全部没收。(包括舅舅家的柴)大家只好推空车回家。

回家一路,四舅推他自己家的空车。表弟和舅妈推我的柴车,我坐在柴车上。

我满载一车大荆条到家,自觉功臣一样。

母亲含着眼泪心痛的用烧酒擦了又擦,用热毛巾加上白面粉为我敷在额头上。母亲怕灯光刺了我的眼额头疼,拿一蒲扇盖我脸上说:“三儿,你要变成‘二郎神’,劈山救母呀?”母亲不小心碰痛了我的伤,我心里惦记着的是那瓶古巴糖。赌气的挪开那扇子说:“人家‘二郎神’用‘开山斧’能劈桃山救母,你让我拿‘芭蕉扇’连南帽山都劈不开,你不知道这没伤的嘴上点啥管用啊。”

母亲一看,得,惹不起,厨房做饭去了。

进工厂工作前后,家中只剩父母和老妹三口人。生活虽不算富足,买煤做三餐是可以做到的,但冬季室内取暖是舍不得烧煤的。从我记事起就记得一到冬季晚间睡觉就得带棉帽子。

在工厂我学徒钳工,不成正果剑走偏锋,干私活却颇有“建树”。

当时管工班大兴为家里安装“土暖气”取暖。“土暖气”最重要一环就是制做一个螺旋型钢管(热交换器)。

我发现这种“换热器”热效率很低,进行了改造;用不锈钢板制成圆筒型“热交换器”,并加大了水箱尺寸,大大提高了热效率。

耀华、建全、庆元三人帮忙,建全送我个瓷暖气包。我们只小半天为家里安装了“土暖气”。

这可是个好东西,烧饭烧水时,暖气包(散热器)热得快。平时用面煤压炉,也能热水循环。也就是说,二十四小时暖气包是热的。家中冬季室内取暖就这样彻底解决了。

改革开放的到来这个山城小镇,家家大都住进了楼房,实现了公共煤气烧饭,公共暖气取暖。

前几年同学会去南长岭的“世外桃源”,去筐子沟风景区旅游。这里都是我小时候打柴常去的老地方。

早已不见了当年的秃山荒岭,满目遍野的绿树、草丛郁郁葱葱的群山。

青山依旧,斜晖脉脉。

今冬谁还能来打柴呢?…

待续      第一章05完•共七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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