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奶奶上午跑到我家来，小老太太蜷缩着身子，特别小声地问我：“还有几天考试啊，奶奶那天帮你烧香念经，观音菩萨一定保佑你。”
我本想随口回一句，一转头就发现，她特别虔诚，双手合十，喊了一句“阿弥陀佛”。那一刻，原本掐在喉咙里面的话，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还有一个多礼拜，这个月24和25。”
听到这话，奶奶瞬间就是呼出一口气，神色安然，看着我的时候，有着一种特别的属于长者的温柔慈爱。她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摸摸我，却又在下一秒，擦了擦手，道：“奶奶，那天一定好好吃斋念佛，你一定行的。”
见我不说话，又往后退了一步，摆了摆手说道：“奶奶不打扰你，你好好看书，好好看书。”声音小小的，随后就是往门外走去。
关上门的刹那，“咔嚓”一声，我只感觉，我的心，也是“啪嗒”一下。
我从我房间窗户往外看，我看见奶奶，蜷曲着身子，弯着腰向前走着，她又忽然停留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站在小区，往上看。
我明明知道她不戴老花眼镜压根就看不清楚，却在那一刻慌乱而逃。
我一向来认为感情需要理性，无论父母子女，抑或爱人朋友，可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或许因为我从来都是被爱的一方，所以一向来有恃无恐，肆意挥霍。
因为，她总在。
哪怕我不回头。
2
我以前一向来认为我和祖辈感情并不亲近。
从小跟着父母生活，父母工作又忙，我从初中就开始了寄宿生活。后来长大成年，更是觉得这种祖孙感情不再是刚需。
少年爱情刻骨铭心，友情谈笑风生，我的生活之中，从未缺失过精彩。
我的印象之中，爷爷，很大程度上，是一个刻板的老头，而奶奶，是一个啰嗦的老太太。
而就是这个刻板的老头，每年一到大年三十，雷打不动的给我压岁钱，哪怕我成年，工作，也从未停歇。
小时候，爷爷坐在饭桌上的主座，一番老生常谈之后，然后冲我招招手，递给我一个大红包，里面的金额，一年比一年多。
那时候，爷爷总会告诫父母一番，不要拿走我的压岁钱，让我自己管，这是我的钱。
而往往到了正月初一，爷爷总会招招手，叫我出去，我爷爷很高，一米八几，但是和我说话，总是蹲下身子来，明明在外人面前，铿锵有力的声音到我面前，总会变得万分温柔，他就问我：“你爸妈有没有拿走你的压岁钱，若是拿走了，爷爷帮你要回来。”
我若是回答有，爷爷总会牵起我的手，去找我爸爸，义正言辞地教育一番，哪怕我爸爸说小孩子拿着钱只会乱花，我爷爷也是说我给我孙女的钱，乱花就乱花了，然后，再把好几张百元大钞郑重其事地交给我。随后，又从口袋里面掏出几张十元钱，道：爷爷给你的压岁钱，以后留着买书用，这些十块钱，去买零食去。
我小时候嘴甜，喊出一声爷爷最好了，爷爷总会朗声大笑，就好像是我和他随便说一句话，他就感受到莫大的满足。
我这几个月待业在家，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我爷爷每次见到我，总是拉我到一遍，小声地问我：有没有钱啊，没钱的话，爷爷给你。
往往说到这儿，他总是从他那有些破的钱包里面掏出一张张百元大钞，看着我，特别心满意足地说道：没事，爷爷这边还有点钱，你拿去花啊，我孙女现在不赚钱没事，以后是要赚大钱的。
但是我抬起头来，看见他穿的永远都是那一件羽绒服外套，距离我第一次看到这件衣服的时间，已经过去五六年了。
我推拒着说不用不用，我有钱，我够用，你自个儿的钱留着，自己花。他却瞪了我一眼，道：小姑娘家家，多买几件漂亮衣服，多去吃点好吃的，多出去出去，都需要钱，爷爷给你，你就拿着。爷爷有钱。
这个刻板的老头子，平日里见我一面，不是啰里吧嗦的问我一堆，又或者使劲塞我钱，总觉得我在外面吃了亏，可是我分明看见，他最没有善待的，恰恰是他自己。
衣服要穿好多年，吃菜只吃蔬菜或者肥肉，香烟就抽最便宜的，把最差的留给他自己，却把好的拼命塞给我。
我想起我衣柜里面好多件不穿的大衣，往往过了一年，我就喜新厌旧觉得不好看了，然后束之高阁，而这么多件大衣，能够买多少件羽绒服啊，我很想抽自己一巴掌，因为我总觉得和祖辈有隔阂，所以一边享受着他们的爱，一边却又习惯性地忘记他们的好。
血脉亲缘，让他们见到我，就忍不住想要付出。
我，到底不能够没心啊。
3
我记得以前初中的时候，有个同学特别慌张地跑来向我借钱，说是要给他爷爷买粉条吃，他爷爷最喜欢吃粉条了。
后来，我才从他口中知道，那时候，他爷爷生病病重，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记得爷爷最喜欢吃粉条，所以想要给他买。而就在他买了粉条的第二天，他爷爷走了。
那时候，我看着我这个好朋友嚎啕大哭，大喊着说爷爷，我还没有买很多的粉条给你吃。
我一向来自认感情淡薄，却也在那一刻受到了冲击。
他爷爷，是真的对他很好啊。
爸妈都要说他，唯独爷爷，总是护着他，从小学开始，就送他上下学，总带他去吃好吃的，见他喜欢买零食，就给他买，见他喜欢手工，就给他做风筝。
他的爷爷，哪怕他任性，从未指责，只有包容。
我的朋友和我说：那时候，爷爷就是我的天，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父母也比不上。
我很难形容这种感情，大约就是对待自己的子女习惯软硬兼施，可是对你，却是只留溺爱，因为强悍了一辈子，临老了，没有什么可求的，只能够希望你好好的。
所谓隔代亲，就是我对你，因为太过深爱，所以包容一切。
可很不想承认的一点就是，比起我们的父母，他们才是真的老了啊。而且，我们一辈子都不可能赶上他们老去的速度。
所以永远也猜不透，究竟哪一刻，命运会打败他们，你唯独知道的就是，很快很快。
朋友和我说，爷爷临走之前，因为生病，到底没有吃上粉条，只喝了一口汤，若是早知道早知道……
可惜，人世间猝不及防，从未给过早知道机会。
4
我的祖辈和大多数你的祖辈都相同。
刻板，唠叨，封建，却又对你深爱。
他们因为时代的影响，或许大字不识，或许见识短浅。
我奶奶因为迷信，从来不准我戴白色的装饰品在头上，觉得不吉利，最喜欢我穿大红色衣服，觉得喜气洋洋。
最近深切关心我终身大事，操心我工作学业，我不耐烦了顶上几句，却发现，她总是摆了摆手，低下头来，叹口气和我说：奶奶真的说不过你，奶奶没文化，也不懂大道理，就是担心你……
声音越说越轻，把自己，也越放越低。
我明白她担心的背后，不过是害怕自己活不了几年了，不能够见我幸福。
我们太热爱自由，放荡不羁，时光的确会给予我们机会，却不会再给他们可能。
我不可能会放弃我的自由去成全他们对我认同的所谓的幸福，只是，放下身段，好好说话，到底不是一件难事。
我们不得不承认的就是：我们或许在爱情之中百转千回，为了一个男孩的回复辗转未眠，却从未想到，也曾有人为了你的一句话，深夜叹息。
我们感受着爱情的波涛起伏，担忧着友情的风波不止，却也有人一直给予我们最温吞的爱。
哪怕这种温吞，在我们看来，有点累赘，有点过时。
你问他为何这般爱你，只是初初见到你，这般小小生命，从婴儿啼哭到亭亭玉立，心里面生出欢喜。
他或许不懂明星潮流，或许不懂时尚八卦，或许你所热爱的一切。
只是，他们，真的没有几年啦。
讲一次，就少一次啦。
要知道，为你，他一直都打算随时交付一切，哪怕你往前走，从未想过要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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