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京都的时候,刚好入冬。
清水寺的枫叶刚红一半。
当地人说,你们要是晚一个星期来啊,就刚刚好。
世事又怎会事事刚好。
对于旅行,未曾有过详细计划。
唯一上心的是保持相对松弛的状态。至于能遇到什么样的风景和人,未曾多加思索。
又或许,远离生活的所有,事事新奇。
更重要的是,那些生活中无法实现的生活方式,旅程中可以。
无序,无计划,缓慢又舒展。
我的旅行常态。
住
住的地方有一整面落地窗,看得见外面的红枫和流水,深秋的风呼呼往里灌,单是赖在那里吹风小憩,我都能赖一天。
那一刻你若问我人生计划,估计会回答想在那里睡到天荒地老之类。
《京都九年》里,有一段关于京都人冬日生活的描写:“天气一冷,就飘出好闻的灯油气息,一家人围着被炉吃年糕、喝茶、剥橘子。”
“如果猫在身边,一定非常喜欢,整天都躲在里面吧。”
“从前认为很可怕的人间,而今觉得,若你在,好像也可以忍耐。而无限清美的世界,若你不在,所失的趣味,比我过去认为的要更多。”
这样的坦白和日常,是人间牵绊。
鸭川
去京都前,读到写鸭川的文,大抵说夏日的京都,鸭川纳凉床最好。
町屋外搭出榻榻米露台,结束一天工作的人们逃离人山人海的闹市,回到河边,坐在露台上喝酒乘凉。
我们去的时候,是冬天,人很少,沿着出町柳往鸭川河畔慢慢走,到鸭川三角洲的时候刚好下午四点。
河边有人看书,有人跑步,有人三三两两躺着发呆。桥上有电车经过。
我们坐在河中央的浅滩上,打了个很长很长的盹。从日落到暮色四合,再到星光乍起。
躺下来看到星星的那刻,好像重新爱上了这苦乐参半的人世。
此时此刻的星,二十来岁的你,原来我也有能握在手里的生活和时刻啊。
沿着河畔慢慢往回。
也是圆了自己「想去鸭川河畔走走」的念想。
下次再来,要住在鸭川边,最好能住些时日。便能在岸边久久地闲逛,要是秋天,便能骑车经过茫茫芦苇,横穿清清浅浅的鸭川,然后去二条附近的露天小店里坐坐,发个长长久久的呆。
仿佛总要偷些这样的日子,才看得见生活原本的模样。
清水寺
关于京都,还有个印象深刻的时刻是在清水寺。
关于清水寺,印象中是《枕草子》里的一句「山寺晚钟」。
还有关于夜宿山中和汤豆腐的想象。
走到山上的时候,日落时分。
山中枫叶红了大半。
冬天天色晚得早,四五点山里便深得像入夜。
站在栏前,望得见京都城内的灯火,山风很大,吹起夜枫,像层层红浪。
也并没有想起什么哲思话题,但那些身处山野,身心俱静的时刻实在让人欢喜。
就连一直追问的人生意义,在那个时刻也了无意义。
又或许,正是因为这些留白的时刻,让我活得更像我自己。
若是住在山中,便能在黄昏中打盹,在晨钟中醒来吧。能吹一整夜的山风,坐拥满庭秋色。
伏见稻荷大社
《艺伎回忆录》里,千代在砂川岸边遇见会长后小跑着经过的红色鸟居,取景地便是伏见稻荷大社。
这是一个关于时代禁锢与自我觉醒的故事。
电影里的千代一路跑着经过千本鸟居,仿佛每跑一步,便离想要的人生更近一寸。
千代的前半生握在别人手里,而后半生,她想要能自由选择的生活和爱情。
电影里有一句很出名的台词,在秋水凉亭外,千代对彼时已站在她身旁的会长坦白:“Every step I have taken since I was that child on the bridge has been to bring myself closer to you.(自从第一次在砂川岸边碰到你,我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更靠近你。)”
这里的靠近,我所理解的是挣脱时代的偏见,实现些原本无法实现的事物。
在伏见稻荷大社的那天早上,走到其中一段鸟居的时候,刚好飘雨。
于是坐进附近的咖啡店躲雨。
那是家日式坐席小店,菜单上的和果子按季供应,屋外的山林庭院四季变化。
一抬头,和雨过天晴的日光打了个照面,阳光透过树隙洒下光影,秋风拂过山林沙沙作响。
若是有想要坐在这样一个地方读书写稿的想法,那么,那一刻我也曾无比靠近。
食
对于吃这件事情,我似乎无法抗拒。
京都的抹茶,和果子,寿司,鳗鱼,拉面。通通吃了个遍。
但是想要在有限的篇幅里写下来的,却是大阪和京都的便利店。
那些晚回的又饥肠辘辘的夜里,几乎所有店铺都歇业的时候,转角那家便利店里总有位置让我们点个饭团,喝杯热饮。
而在某个走了很远的路又被雨打湿的大晚上,坐在暖气充足的小店里喝着热腾腾的抹茶,突然有种在这里生活许久的错觉。
大概是因为一个暂居的旅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找到了某种熟悉和归属吧。我想。
这种短暂联结又全情投入的时刻最是迷人。
以上,是迟到一年的游记。
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想起海子《夏天的太阳》。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我就打着赤脚,站在太阳下看太阳。”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
读过这篇文字的朋友,就当我们已经在人生海海里彼此相遇过了。
有机会再一起并肩看太阳。
那么,我们十二月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