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仅仅是我这么叫。
其实麻城一带都不这么叫,一般叫“妈”,是个单音节词,有时带点儿化音,还读第二声。
归家已经一月有余,千算万算,把我老娘给算漏了,果然人都会陷入自己的思维困境。
家里最大的吸引点,表面看是安逸。
这里节奏不快、工作简单、人员构成不复杂、容错率高,乡里乡亲人情味十足。
不用调用八核脑力,在几分钟内分析各方的遣词造句、需求痛点、利益关联、情绪波动、音质音色音调、通过微表情揣摩人物内心活动等等。
我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插科打诨,卖萌耍宝。
在麻城话与普通话之间随意切换,很有归属感。
之于我来说,深层的吸引是获得了更多的时间。
确实很享受和贪恋每天5:30下班的小确幸。
骑车、归家、吃饭、运动、洗漱,全部弄好,每天6:50就可以端坐在电脑书桌前,开始进入我自己的世界。
寒冬凛冽的小城,虽不过才7点,但外面静默异常,浓浓的寒气和黑暗搅在一起,化都化不开。
小区内偶尔传出父母督促孩子写作业的声嘶力竭,倒也有几分趣味。
这样的环境,确为静心读书的绝佳之境。
今年归家异常的早,屈指算来,6月出12月回,不过才半年。
但我常说的“互联网一日,人间一年”。
世情冷暖以及世道变迁、起伏、无常,半年已看得太多。
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归于沉默。
归家那天,只说了句:“我回来了。”
老娘答了一个“嗯”,又开始了日常的絮絮叨叨,那些词还是以前那些,标点停顿之处都没什么改变。
此所谓——原来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多年的职业习惯,面对欣喜、得失、痛苦、绝望、无奈、焦虑、失望等各种或好或坏的情绪时,我都是选择啃书来化解。
久而久之,发现自己与自己不是达成了简单的和解,而是直接戒掉了这些情绪,从此你的字典里都没这些词汇了,这不知道算不算另外一重境界。
这次归来与往常不同,不单是一个物理位置的变化,应该心理上的转变,因为我是主动推掉一切选择,执意归来。
对于回来,我是欣喜若狂的,因为第一次有这大把的时间去啃书。
为此,回来之前,就做好了各种啃书计划。
抛弃了实用主义的文学、商学、营销、心理学、互联网,特意储存着各种大部头,比如哲学、科学、逻辑学,还有几本宗教神学之类的。
从苏格拉底、佛洛依德、亚里士多德、牛顿、休谟、欧几里得到爱因斯坦、冯诺依曼等等,
以前我是不屑于看这些书的。
一是我一文科生,看也看不懂;
二是偏执的想法,看这些书没啥用,又转化不了钱。
今年是第一次产生了看这些书籍的冲动。
每天7点端坐电脑书桌前,看着这些“美味”,顿时食指大动。
然后看着手上捏的可支配的整段的时间(7点——10点半),幸福感油然而生。
这些美食,一看就是晦涩难懂、纷繁复杂,需要集中注意力、专注度,没个安静的环境和整段的时间根本无从下口。
表面看,手上时间充足,但其实可以支配的整段时间只有45分钟。
因为——我把我老娘算漏了。
7点,她会准时端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联播,雷打不动。这就30分钟。
新闻联播过后,就是她最爱的天气预报。这就15分钟。
再接着,会看看她的偶像——《爱情保卫战》里的涂磊,这就又给了我几十分钟。
但你要知道,涂磊不是大宝,天天都有。
所以,我要做好只有45分钟的准备。
为此,还特意买了百度网盘的会员,开启2倍速度听课学习。
天气预报过后,她就开始了在我身边开启无尽的絮叨——
我在书房,她就在书房门口。
要么依门而站,要么踱步徘徊,要么累了就端出那用了十几年的小板凳在门口坐着。
有时,也刷点存在感,过来帮我端茶倒水添水,或者拨弄几个核桃,再或者塞过来一个暖水袋。
跟《项脊轩志》中描述的一致——
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
同一个世界,同一款妈,古今亦然。
虽早已说明这些事我自己会做,独身在外都已经10年之久,哪有不会之理。
她一向把我的话当“耳旁风”,继续“我行我素”。
知母莫若子,就由她去了。
关于她叨絮的内容,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1、日记汇报
她从早到晚,什么时间做了什么事。
这一体例,每天基本大同小异,属于小学作文——记流水账。
2、小区新闻播报
小区今天的动态,她目之所及,耳之所及,又听到了什么看到什么了。
比如
三楼那哥们,开车出门把门口小孩剐蹭了。
趁机把我教育一顿,出门要看路,尤其小区门口。
话说,我骑的是1650元的爱玛电动车,车速如乌龟,高级刹车系统——双脚蹭地刹车,加上1720度的全景视角,完全不用担心这些。
但她肯定不会听我这些辩词。
3、七大姨八大姑状态更新
她姓龚,她那家族都姓龚,姊妹6个,加上外公外婆。
还有个大喇叭——我大姨。
所以新闻素材是源源不断,及时更新。
4、我的童年往事
基本开头就是,想当年她生了一个“瓷娃娃”,从此她荣光一时,隔壁左右、亲戚朋友争相抱我;小时的我异常聪慧,还列举了很多很神奇的事情,当然无从考证,权当自己生的都认为自己的最好;接着就是小学时候的我,拿了多少奖状、得了多少分数、获得多少荣誉,典型的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总之,以前我是她的骄傲。
这话的反面就是,现在人到中年的我,比较糟糕呗!
这个我认,其实人都是这样,年少轻狂那会,总以为自己能改变世界,干番大事业,结果后来都得与平凡的自己达成和解,成为一个普通人。
5、她的感情史
每每回忆这些,她总是一脸得意。
我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总认为自己150的身高是标准身材。
年轻那会的她,梳着长长的麻花辫,那是迷倒十里乡镇的一大票年轻男子。
上门提亲的能把外公家的门槛给踏破了!
6、艰难困苦史
其实我现在都很刻意回避痛苦史,总是想着,沉没成本是没有意义的,人总得往前看。
她倒是乐此不疲——
最精彩的桥段,就是我上大学那几年,她啃了3年的白面馒头。
有时2个馒头能吃一天,某某大妈看她可怜,塞给她一些咸菜什么的。
以至于她现在看到街上有卖白面馒头的,立马作呕想吐。
得,以后我爷两出门,都得绕着白面馒头的商铺走。
有时说着说着,她都开始潸然泪下,我得放下书本,来哄她。
跟她讲,时代变了,这个时代不缺吃的喝的了。
国家政策好了,党带着人民走上了富裕的康庄大道,社会主义具有其超强的优越性。
你用上了智能手机,住上了小区房,不用再担心天下大雨,家里漏水之类的。
所以你要好好活着,活长点,可以多看看这个世界。
日新月异的世界,自然是迷人的。
她最大的品质就是无论在什么艰难困苦的环境下,都能傲然地活着。
这一点对我影响很大。
一线战场奋战10年,每每遇到各种艰难困苦,我总能从这些事例中获得力量。
7、教我做人
这一点,她都持续了几十年。
说着一些朴素的道理:要善良、要节俭、要宽容、要经得起诱惑、要对得起良心道德……
她不仅讲道理,还学会了道理事例论证,一看就是“议论文学得不错。”
每讲一个道理,还要配上相关的论证素材。
素材一般取材于她认识的某某人、她小时候听到的什么什么故事,
讲真,那些故事大多带有封建迷信色彩。
每次看她那言之凿凿的样,我都想笑。
要知道我可是语文老师,也是职业讲师,给小学生、初中生、高中生、成年人、企业老板、投资人都讲过课,还跟习大大汇报过工作。
这世间,还有什么道理是我不懂的?
不过,一些道理持续在你耳边讲上个二十几年,你也被潜移默化了。
刚好在家有时间,可以好好反思自己。
比如说宽容
这点我一直做得极不好,我是对待自己苛刻,对待别人也苛刻。
为此我也付出惨痛代价,到现在性子才慢慢变得稍好。
我也常说,人只有经历的代价足够惨痛,才会改变。
不然懂再多道理,还是过不好自己的一生。
比如说经得起诱惑
这点我又做得很好。
常跟朋友分享,在外征战,最难的不是屡战屡败的绝望,也不是功亏一篑的无奈,而是面对诸多诱惑能保持本心。
由于职业的缘故,我经常游走在黑与白之间,常有诸多诱惑。
稍有不慎,总感觉会一失足成千古恨。
每次举棋不定,我总能想起我老娘的教导。
虽如今并无取得世俗意义上的大成就,但能安安稳稳活着,做个好人。
所到之处,别人总会念叨一句:“这货还凑合。”
其实已经算不错了。
比如平常心
我老娘反正一回来就跟我讲这个,反复强调,絮絮叨叨。
这话好说,其实做到极难。
我也常跟朋友感叹,人生起伏,世事无常。
上一秒,一线,下面坐的是各区政府领导、中小企业老板、高校大学生;下一秒,18线,下面坐的是吹着鼻涕泡,“吹弹可破”的小学生。
特朗普说:“这大概就是人生吧!”
15号回来,16号面试,17号就骑着电动车,起早摸黑去跟小学生上课,天天上得嗓子冒烟。
你还别说,我讲得是津津有味。
其实吧,我只喜欢讲课,也只能讲课。
至于跟谁讲?讲什么?在哪里讲?
其实都不重要,我觉得万物皆可讲,能让我讲讲课就行。
总之,她的这些絮叨,已经深深影响我的人生轨迹,只是我很多时候不自知罢了!
而我呢?面对无尽的絮叨,我总得想点办法应对吧!
试过不少办法
讲道理:讲时间很重要,要抓紧,你说的这些大多都没什么意义。
她不听!
把门关上:直接锁门是个比较直接的办法,但我总要出门喝水上厕所吧!
她会抓紧一切空隙!
咆哮:没办法的时候,我也试过咆哮。
她依旧照旧。
得,我没辙了。
不过她絮叨有个好处,她不需要我回应她。
她只要感觉我在听就行。
所以,我会集中注意力学习45分钟到1小时。
然后就一只耳朵带着蓝牙耳机听书,一边运动一边听她絮叨一边随意的应答两句。
貌似她对我这“策略”倒是很满意。
不经意间,屋内的空气又快活起来,恢复了和谐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