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七年前我刚走进A中的时候,便惊羡于校园蓊蓊郁郁的绿。自认为早熟的我恰处一个强说愁的年纪,考试的间隙就伫立在老楼四层的窗前凝视眼前的树叶。
考毕回家对我妈说,我要考进少年班,一副志在必得,又若有所示的语气。话还有酸极了的后半句没出口。我想说:因为我爱上了那棵四层楼高的树。将优秀归结给一个简单又荒唐的理由,想象自己为一个诗人,显得纯粹又疯狂。
后来如愿考上了少年班,于是在那个暑假预支了高考结束后暑假的欢愉,认为自己已然是一只脚迈进了清北的大门;想着不用怎么用功,只要被身边的环境裹挟着就轻易可以出人头地,并且想着身处一个精英集体中就会在初中就会有一些轰轰烈烈的作为。后来证实全没有,直到现在,赖在高四的我依旧没有。
军训时来到校园里,结束后还余一些心力游荡在校园的角落。女生宿舍外丢了许多旧书,破旧衣物。四周是围墙边一圈黑压压的树,让当时的我生出与白衣学长些隐秘甜蜜的幻想来。
至今仍能想起军训站我前边一个微胖的女生永远后颈上淋漓的汗。军训在夏天的傍晚散,三三两两走在小河边上,夏风卷着蚊蝇往身上吹。我和那个女生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会悄悄把手从她浸着汗的手心中抽出来。一路上我都是我在滔滔不绝又害羞还夹杂一些必要的谦虚的词汇给她讲我在小学里多么因成绩好而受男生欢迎,以及我对奥数有怎样的热爱。而她就低着头默默听我说,偶尔抬头看一眼我,手指勾下鼻尖上的汗。抬头一瞬间我看着她的连心眉与小而狭长的眼睛,慌乱地移开视线。
这一幕每闪现在我眼前,我便每羞愧一次。
那时我对A中,还有少年班的幻想都有些过分。校训是梁公的少年中国说;在那个古老的校区里,行色匆匆的学长学姐被我的印象赋予了八九十年代少年的遗风。内心有一丝雀跃的盼望有国家大事发生然后将救国救民的大任落在我们这群刚小学毕业的孩子身上。总着急着想承担些什么。比方好些义务一定会分担到每个人身上,提前的到来会让我们因超越同龄人的优越感欣喜若狂;而若如期而至,接受起来反倒带有一些抗拒。使站在顶端的人更容易处在顶端。这一两极分化的正反馈调节让猝不及防的我在第一轮上下分层的筛选中败下阵来,而后强大的负向正反馈让我在此后的战役中节节败退,最终在两个月前前往大学的路上在中途逃下了火车。以逃避来终结渐渐不占优势的与同龄人间的比赛。
前不久看了部很丧的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
“小的时候谁都希望自己的未来闪闪发光,但长大后,自己的梦想却没一个能被实现,于是又反过来,埋怨别人。”
上初中时换了一个校区,在这个校区我结识了许多优秀的朋友,而她们如今已散布在了北大,港大还有麦吉尔,多伦多的校园里,自信而从容。
上高中之后搬到了新校区。少年班与初三的一批提前考进来的直升班同学合在一起,打乱重新分班,升了高中。来到地处市郊的新校区——夕阳在地平线上一览无余;夜晚月亮又大又亮,星星多不胜数。
高中迎来第四年,与A中的感情是一种无奈而深沉的。转眼间在这个学校呆了七年,校区辗转三个。兴奋劲儿被校区扩张的面积平摊,对学校的崇拜也因植被的稀疏而稀释,各种级部的合并使同类人数上升而开始相信自己并不是少数的天之骄子。校园的装饰随年龄的增长渐觉幼稚,年代感也在新校中丝毫难寻。直到课件上的热词有些看不懂,直到小时候一起跑在广场上的邻居小姐姐今年生了孩子,直到同学们进入大学后迫不及待的浓妆艳抹甚至po出了性感的泳装照;长江后浪推前浪,社会的浪潮已然将责任推到了我们身上,而恰恰又越过了我。或者是我逃开了。
高三的后半年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我的同桌;一米八多个头,身材好,路过操场时常见他一个人孤独地做引体向上;生了副鼹鼠一样憨厚的面容,我一向认为这样面容的男生才是深不可测的,因此也最终将告白推到了高考后。高考结束后所有人回到班里。我想象着大家可以把教室外的桌子拖回来,把三十个座位的考场恢复成七十张桌子的平日教室,然后老师在讲台上讲,我还可以同他细细谈两句。而此时大家却没有想象中的伤感,更没心思创设些煽情的氛围,很快就散了。我把准备好的信递给他。他看了看,自然地放进口袋,说,你不会是考试时写的吧?
我:唉,是。
高考发挥的还不错,最后一仗打出了我前三年高中的最高水平,用尽了所有精力去答那张卷子,考完就将脑海里的全部高中知识打包丢掉,以至于今年捡起来还略微吃力。那天晚上回家时我兴奋极了,了了心愿,路上要唱起歌。可回到家等尽了夜晚没等来他的回复。
这也是提前想好的结局。
假期看到知乎上关于喜欢一个人是怎样感觉的高赞回答:
热切的盼着末日的来临,我从宿舍楼下来,告诉你,我喜欢你,说完大家都毁灭了。你不会拒绝我,也不会接受我。因为你只来得及知道,我喜欢你。
高考后同学聚会面见了一次,见了一次彼此目光躲闪。
高考报名前学校举办高招会又是一次,仅仅我见到他。占用先前我的教室的是一个省内普通一本,分数低,人烟寥寥,却是我的合适去处。爸爸妈妈在问学校,我就在教室外栏杆上趴着,如一个月前日常。没有太伤感物是人非,却猛然看到了楼下的他。阴雨天小雨他撑了伞只能看到腿,看到一个月前放在身边的两条长腿一步一步,有些瘸拐,拿出手机开始录像。留得往事成回味。开始厌食,一个星期瘦了四斤。相思成疾。
我想象他去过了哪些学校看过。大概最后会是一个不错的985,然后考研读博顺风顺水。那里女生来自五湖四海,浓妆淡抹,环肥燕瘦。轻易就会发生我不想发生的事。可到最后我也没想到,回到六年前的那个夏天我更是不会想到,让他执着的却是那个军训时我前边胖胖的女生蜕变后的样子。六年的时间让她变得聪慧刻苦又挺拔。毕业后暑假在小区的健身房也偶见,见到她抖着两条长腿挥汗如雨。与她截然相反,时光于我就完完全全是一把猪饲料了,尤其是上了高四,遗忘了他的我又不愿倾尽所有在学习上,于是大把的热情消耗给了食欲;日益粗圆的腰膀和额际猝现的抬头纹足以窥见近日的颓状。
后来某个假期在空间里看到武汉某高校的他声称要为西南财经的她开始一厢情愿的迁徙,评论区一众祝福,尽管女主角未出场。
他有喜欢的人我是早有耳闻的,知道的那刻五雷轰顶。可我并不知道那人是她,大概是我见证了她太多,以致难以接受她已然的优秀。除去她,自卑的我在那时也已预见了我和他是不可能的,在日记里写尽了悲伤: “每次难过时总会想到小时候,最好让我从那时就重来一回,让我变得像他一样优秀,从而不再如今空自卑。”
高考前一个月总是下雨,食堂的新闻也平白涌现了各地的战事,脑海里时常闪过初三与他教室相傍不相识的年岁来:“老校的初三模糊成了一团夏夜的影,自己也越发生出今不如昔的错觉。离别的季节如此的相似,离别前的情感也一如既往的震撼,总有种虚到熬不过的感觉,更何况这次真的是各自纷飞。初三那年成了天堂,雨还在下,世界不再和平。”
还有四十日,我将走出这里/
逛没有时间节制的商场/
做没有目的的旅行/
进行因为失去意义而毫无动力的自我提升/
假期漫长而颓废/
想一个再也不见的人/
那时我去找了心理老师。我对心理老师说,我从二百日起就已虚度光阴。
老师说,那你就要从现在开始学习。
后悔总有个先后次序,这三十日的虚度,将成为你更大的遗憾。
感慨于人的可塑性,我又灰溜溜回到了高中。开始渴望在高考这一战役中我能和我的同桌势均力敌。逃下火车后的我被亲戚朋友盛赞心理多强大,行为多勇敢。而我明白我的怯懦。
特别是在自己不用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或者造成的损失并非那么暴力与易见时,这仅仅是对即将到来的残酷现实将要突破脆弱心理防线的缓兵之计。就像唐吉柯德。
暂时的落后不可怕,陷溺于自己甘于沉沦的心,才是可以将一个心灵杀死的毒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