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十一)

      洋洋被分在缝纫车间当机修工,其实很轻松,几百人的缝纫车间,除科长外,只有他和另一个叫徐庆义的机修师傅是男性。其他几百人——清一色娘子军。

        每天他和老徐——车间里的人都这样叫,就如同大家都叫他洋洋一样,就和这些女人们打交道。整天穿梭在女人堆里,老徐变得圆滑起来,就连说话的腔调也变成了娘娘腔。

      由于厂里的工资不算高,而且所有的员工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打工者,所以能找到好厂的人就跳槽。这个厂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想做了,递交一份辞职报告,一个星期后就可以走人,而且工资会一分不少的发给你。

        每年的春节后,厂里人员流失很大,有的是找了更好的厂;有的是因为结婚生孩子等诸多因素。所以每年的春节后,厂里都要招进大批的人,好填补流失人员的空白岗位。厂里急着要人干活,所以也就不怎么考虑员工的素质问题了。好多没文化的农村妇女,借个初中毕业证以及和毕业证相对应的身份证,就能蒙骗过关——厂里的招聘人员因招不到人,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缝纫车间的活为流水线,十几个人一个班。会缝纫的人当然上缝纫机,不会缝纫的人一个班大约只要三四个 。这三四个人剪剪线头,剪剪鞋面上的配件等一些杂活。她们的工资相对于缝纫工来说要低一点,工资虽然低一些,但人却没有紧迫感。缝纫工却不同,每天班长分给你的任务必须的完成,好做时还好,碰到鞋面不好做,再加上缝纫机出故障,准保你会急出汗。而每当这时,机修师傅就吃香了,“老徐”“洋洋”就被喊个不停。

        洋洋十分勤快,每天拿着维修工具,在各个班组之间来回走动,嘴里时常跟着音箱里放的 歌一起小声的哼着,不管谁叫他,他都会答应。有时从别人焦急的眼神中,洋洋也能会意她的机子出了故障,就会立刻过去帮忙解决。但老徐就不一样了,他结过婚,且是多年的老员工,所以,只要科长不在车间——而且科长很少在车间,他就坐在哪里,和一些老职工嬉皮笑脸地开玩笑,讲一些油嘴滑舌的话来占女工们的便宜。有时,别人的机子坏了,他为了让人叫他一声哥哥,故意磨磨蹭蹭,机子出故障的人,眼见着自己面前的鞋面堆积如山,再看班长那不满的眼神——仿佛机子坏了,是你故意的,迫不得已,也就只好叫老徐一声“哥哥”。而这时的老徐总能三下两下就把机子修好。修好了机器,有时气不过,求帮忙的人就用脚狠狠地踢老徐一下。老徐被打不仅不生气,反而说:“打是亲,骂是爱!”等,说些粗话来引得周围一片窃笑。

        所以,年轻的,且在厂里小有名气的洋洋很是受员工们欢迎,而且洋洋也有很好的口碑,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姑娘们,也就更喜欢找他了。

        那天上午,快吃午饭时,洋洋被三班的一个女孩叫了去,他刚刚坐下低头试机子时,就听一个低低的声音在他背后叫他:“刘洋洋师傅,你忙完后,麻烦你去看一下我的机子!” 车间里 从来没人这样称呼洋洋,不熟悉的人叫他师傅,熟悉的人都喊他洋洋。说话的人虽然用普通话,但洋洋听得出来,那普通话里夹杂着他熟悉的乡音。

        洋洋微笑着回头,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正站在他身后,洋洋的眼睛不由得一亮。那少女一米六左右的个子,乌黑的齐肩短发,一张白净的娃娃脸上,有双清澈的眼睛,但那双眼睛又似乎是幽幽的,让人见了不免生出几分怜悯之情。

        “刘洋洋师傅!”又是一串银铃般的声音。

      “啊!”洋洋缓过神来,才想起自己盯着人看且不说话的失态,这样呆呆地看着别人是多没礼貌啊!想到这,不由得脸就红了,于是问:“你是哪个班的,等一下我就过去!”

      “十一班!”对方的脸也红了,说完后匆匆地跑了。

        洋洋感到奇怪——她怎么脸也红了?四周一看,原来在不远处,无所事事的徐庆义正目光斜斜地望着他这边笑,当他的目光与洋洋的目光相遇时,还冲他不怀好意的点头坏笑。洋洋狠狠地回瞪了他一下,就继续忙手上的活。等他修好正准备到十一班去时,下班的铃声响了,他只好放下工具,到食堂吃饭。

        奇怪,洋洋在吃饭时,脑子里总是晃着那美丽的倩影。好几次别人和他说话,他都没听见。 "你小子今天是怎么啦?心不在焉,我跟你说话你却充耳不闻!“裁断车间的机修工谭斌不解地大声问洋洋。

      洋洋赶紧笑道:“没什么,只是在想·······”

      “我知道,这小子的魂刚才被人勾去了!”洋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庆义打断了,他端着饭碗就挤到他俩的中间坐下。

      “去你的,尽瞎说,小心人家小姑娘骂你祖宗十八代!”洋洋还嘴道。

      “瞧瞧,瞧瞧,不打自招了吧!我还没说是谁勾了你的魂,你到自己承认了。再说你俩‘八’字不见一撇 ,就护着人家啦!”老徐的嘴巴说起这些事从不饶人。洋洋不想和他议论,只好挂起免战牌,不管老徐怎么叫阵,就是不开口,微笑着吃着自己的饭。因为他知道,如果和老徐一直说下去,下面的话会更难听。不知为什么,他不想让老徐那张破嘴说那小姑娘的坏话。

        老徐自说自话了一会后,见他俩只是笑,也觉得没趣,只好鸣金收兵,“这小子不说话,就表明是心虚了。不过都二十二岁了,是该挑个好姑娘了,不然,好的都让别人抢去了!”

      “是他眼光高,不然那么多姑娘追他,他为什么不答应?”谭斌笑着说道。

        是啊,在别人的眼里,洋洋的眼光确实高。他长得仪表堂堂,而且是全厂出了名的歌手。他自从来厂的第二年参加厂里的卡OK大赛,几乎每年都夺魁。别的车间姑娘们打听他不说,自己车间的未婚女孩就多得是,而且有好几个就明显向他示好,胆大的都暗暗向他表白过,但洋洋从未动心过。洋洋对爱情有自己的一番见解,他不因为自己身单影孤就随便找个姑娘来陪他花前月下,而是固执地等待一个能让他一见倾心,一见心动的姑娘。今天的这位姑娘,给洋洋有出水芙蓉的感觉,确实让他心动了。

      于是,洋洋吃完饭后,不顾老徐的打笑,就匆匆地向车间走去。

      车间里已有人在干活了,本来饭后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但一些机子出故障的人或一些新手,为了赶上大家的速度,大都利用这段休息时间想赶上来。

      洋洋径直走到十一班,果然看见那个女孩,只见她正低头认真地干活。

      “咳,你不是说机子坏了吗?”洋洋用的是家乡的口音。

      那个女孩抬起了头,惊喜地望着洋洋。她的惊喜可能一半是因为遇到了老乡,一半是因为现在是下班时间,洋洋居然能过来帮忙。于是,她也用家乡话说:“我的是那一台。”她用手指了指她的右边。 洋洋垮了过去,坐下,用一个费布头试了一下缝纫机,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是不是跳线?”

      “对!”对方答应着,手却没停下。

      洋洋伸手从机肚里掏出锁芯,用小梅花起子紧了紧锁芯上的螺丝,又重新把锁芯安好,试了试,又取出来重新摆弄了一下,再装好,再试后,就说:“好了。”

        “啊,好啦!这么快啊?!谢谢你!”

          “谢什么!你是舒城人吗?”

            “嗯。"

            "那你离五显镇有多远?”

              “我就是属于五显镇的人。”女孩虽然回答洋洋的问话,但她的手却一刻也没停下。但洋洋听了她的回答,已是激动万分了。

            “啊,太巧了,我也是那里的人!”

      女孩惊讶地抬起头,终于停下手中的活,打量着洋洋。从洋洋的口音中,她知道他们应该是老乡,但没想到却是同一个镇的人。“真的吗?”她 不大相信的问了一句。

        洋洋深深地点点头。

        那天中午,洋洋不仅知道了女孩的老家住在哪个村,而且知道了女孩的名字叫余秋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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