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

  古时江南地区，樟木与楠木、梓木、桐树被称为“江南四君子”。 

  江南人家，生女辄植香樟。待女出嫁，则伐树为箱，盛以丝绸，喻‘两相厮守’。江南女儿家幼时在樟木下玩闹，待到年岁，那陪伴她长大的樟木成了个物件，收起她的童真，收起她少女时代的幻想，从此陪伴她相夫教子。                 

                                （一）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意识，我每天都能看到那个少女，那个常在庭院里笑的少女，那个常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女孩，那道靓影在我的眼前穿梭，我的那颗心，仿佛也在跳动了呢。   

      今天她又在放风筝了，她还是穿着鹅黄色的襦裙，梳着双丫髻，珠玉般的小手还是戴着那小巧的铃铛，但今天她是一个人。我看着她始而抱着风筝在花木间蹦跳，时而放飞手中的风筝，那只风筝在空中飞，她葡萄般的眼睛也带着笑意追随者它，她的一颦一笑都为它而绽放。 

      我突然很羡慕那只风筝，羡慕他可以被她捧在手心里，不允许它受一点伤害。我羡慕它可以让她的嘴角上扬，羡慕它可以让她的眼睛发光，羡慕它可以和她有联系。 

      她的脸突然拉下来，眼睛里泛着盈盈水光，我看着她正朝我跑过来，我很开心，不禁抖动我的枝干。等等，我身上有个什么东西？但是她已经走到了我面前来，我已经管不了其他了，我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看着我身上的某个地方，我追随着她的眼光，我也看到了它，是那个风筝，它落在了我的枝干上。此时，她眼里的水珠已经快要掉下来，转眼就要大哭。我很想拥抱她，安慰她，对她说别哭了。可我只是一棵树啊，只是一棵有着丑陋枝干的树，我不能说话，我会吓到她的。    我能做什么呢，我只能抖动枝干，那个风筝掉下来了，它又重新回到了她的手里，她的脸上也没有了悲伤，此时我是开心的，看啊，我也能为她做些事呢，她的眼睛似乎更好看了呢。

        此后，我又常常看着她放风筝，偶尔我也看向她手中线那头的风筝，我多么希望它又落在我的枝干上，这样我就不再是一棵可有可无的树了呢。可是它没有，它没有再落下。                 

                          （二）

        我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过她了，自从那天过后，她再也没有踏出过那张门。那天是个好日子呢，天上没有一丝杂质，干净得就像她的眼睛。我看到了她脸上羞涩的笑容，眼睛偷偷地瞥向那个少年，我看着她地眼睛追随着他的身影，知道他消失在街角。 

        她定亲了，她要离开这个庭院了。我看着长大的小女孩会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吧。而我，还是会陪着她，作为一只樟木箱。 

        终于，我又见到了她，那把刀落在我身上很痛，但她就站在一旁看着，她又变得更漂亮了呢，眼中满含着对未来生活的期望，她即将为那个男人披上嫁衣。而我，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锋利的刀尖。一刀又一刀划在我身上，我被雕成了她喜欢的式样。终于我失去了意识。                 

                          （三）

        我醒来时外面的唢呐吹得正响，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我不会死的，那种刀子无法终结我的生命，因为我是一棵成了精的樟木，也是一棵为她而生的樟木。

        这是一间装满了嫁妆的房子，堆满了各种箱子，而我，只是其中一个。外面的唢呐声又更近了，前院也传来了嬉笑声。突然，门被打开，一队家仆蜂拥而入，一箱箱嫁妆被抬了起来。

        我路过了她，盖头被吹起了一角，我看到了她盖头下红扑扑的脸蛋。一路上 ，唢呐声是那么刺耳，他们的笑容是那么夺目。我又重新被放下了，我突然感到特别的孤独，尽管这里有很多箱子，但热闹不属于我。热闹属于他们，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了，新房里的她此时一定满脸娇羞，红烛一定特别亮。我只想封闭自己。                 

                              (四）

我是被外面得到喧嚣声吵醒的。外面正火光冲天，我听到了房梁倒下的声音，水声，人们的救火声，但火势越来越大，已经没人管后院了，大家都忙着逃生。我想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正当我意识迷离的时候，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她似乎很慌乱。她的声音越来越嘶哑了，但似乎没有人理她。我听到了她的尖叫，然后，就再也没有了声音。

        我的身体越来越热了，但我越来越焦急，我想去救他。上面的房梁马上就要落在我身上了，再拼一下吧。眼前有一束刺眼的光，天地似乎都安静下来了，我的意识开始模糊。片刻过后，我看到了我的手，我的脚，我终于有了人的身体。我要马上去找她。

        我穿过一间间火光冲天的房子，终于看到了她，她倒在角落里了。她今天果然很美，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凌乱的发髻也遮盖不了她的绝色。但我不能再看了，我必须尽快带她离开这里。

      我把她抱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触碰她，她比我想象的要娇小。火势越来越大了，我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烫 。我终于带着她远离了大火，不远处就是她的家了，我想，我马上就要完成我的使命了。

        我把她放在了她家门口，我看了她最后一眼，我 其实很舍不得她，但我还是迅速离开了这里。                         

      我翻回了我生长的地方，此时我早已闻到了烧焦的味道，我已经快要无法我翻回了我生长的地方，此时我早已闻到了烧焦的味道，我已经快要无法呼吸了，我知道，我可能马上就要变成一截烧焦的枯木了，可是我还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为汝而生，为汝而死，这是我此生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