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花开了(1)

肿瘤医院,急诊室内,晨光熹微。

“你们家属怎么当的,半夜没人看护吗,怎么让他自己把管子拔出来了,白遭罪了……”母亲在旁边清理着原本从鼻孔插入父亲胃中导流用的管子里喷出来的杂物,护士重新给父亲鼻孔里插入导管,挂了水就出去了。父亲两只手紧紧握住病床一边的护栏,大口吸着空气,黝黑中泛黄的皮肤已经没有了血色,像包在脸骨上的一层皮,视网膜仿佛蒙了一层半透明的物质,他侧着身子缓缓看向我,嘴巴哆嗦着想说点什么……

“水……水……”

他要水,我拿出买来的牙刷和一次性杯子迎上去给他漱口,他一只手抬起来示意我扶他起来自己处理,我一只胳膊扶着他的后背,一只手撑着盆子等他漱口完毕,随后等他慢慢躺下蜷缩起来,我用棉签蘸着水,在他干裂的嘴唇上擦拭着。护士特意交代过,在做手术之前,不能进食任何东西,包括水。

母亲头发蓬乱,也一宿没睡,喊我出去急诊室门口,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闺女,今天老,拉你爹回去吧……”她红着眼圈抬头望着我,“人不行了,他自己已经开始犯糊涂了,一直问我桶在哪里,要给你哥的店里帮忙,说有客人来,赶不上了……”她用手掌擦拭着眼角,“我们救不了他,不能让他回不了家……”“不,妈,医生都没说放弃,我怎么能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这样难受,我不甘心,我要救他!”“你外公外婆最后也是这样子的,医生来都见不着人,你姑姑他们都让我带他回去,如果带不回去,他们怨我……”我看着母亲半头银丝,满脸皱纹,耷拉的眼皮下一双无助与哀求的眼睛,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满意,推开她粗糙的手掌,走进急诊室。

我用毛巾擦拭着父亲的手和腿,骨瘦如柴也不过如此罢。

“爹,你想回家了啊?”

他闭着眼微微点了点头,“不然在这里做甚。”他微弱的声音重重打在我心里。

“给你治病啊,如果回去,我就给你治不了病了啊!”情绪再也按捺不住,眼泪像泄洪般涌出,“我要救你,我这几年挣了很多钱……”

“哭甚,不要哭……”

不知道是由于导流引发的阵痛还是为了给我慰藉,他咬紧牙关,眉头紧蹙,很快又舒展开来,望着我。

“做你闺女,我很对不起,我还没带你去享福,很多地方你都没去过……”

“不要哭……”

“你知道吗?我很早就知道我不是你们亲生的,但我惜得你们对我的好,你后悔养了我吗?”我把情绪收了一半,说到。

他摇了摇头,说:“那天,我梦到一棵柿子树,有一颗,又大又红,”他声音很微弱,我凑在他身边,“爬上树,摘了下来,第二天,就跟人抱了你。”说完,他把嘴巴闭起来,嘴角微微上扬,闭上眼睛侧身过去。

如果入梦,愿我还能化作那颗大柿子,再次出现在你的梦中,我心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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