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后如今情形,寻常手段已难取效。得沉珠紫萼丹这等世间神药护住五脏已是万幸,但现在也几乎失去所有知觉,虽生犹死……”
星沉坐在北宸宫正殿听着沈青峰回话,其余满屋子人,简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生怕行差踏错,撞上盛帝的枪口。
“谁同你理论这些,你只说如今还有什么法子要紧,雪儿那颗沉珠紫萼丹给你研究了一日,可有什么进展?”此时星沉的严肃冷峻简直不亚于承元殿大朝会。
“回禀陛下,臣已将沉珠紫萼丹细细研磨,仔细辨认,倒也识出几味药,可这药能有此奇效,在药材配伍上当有世外高法……眼下叶后水米不得进,万万拖不得,唯有……唯有熏蒸可有一二分成手。”
这道理满屋御医至少也得一少半是知道的,可只有痴研药理的沈青峰敢说——
他们一屋子人打定主意要以这不约而同的自认无能来换一个法不责众。盛帝虽震怒,可终究不可能把几十位医药国手统统杀尽。
星沉何尝不知道这道理,可环顾大殿里站着的那些瑟缩的御医们,除了眸子里的杀气要满溢出来,竟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难得有沈青峰这样一个敢说话、敢担责的人,当然要听他的,“便有万中之一的希望,朕也要劳烦你试遍所有办法。”
“臣遵旨。”得盛帝此语,沈青峰自可以放胆去做了。
开方抓药,包括在北宸宫布置出一个熏蒸间……一应大小事,星沉都是亲检亲查,勤政殿的战报堆得满坑满谷,也不肯去看一眼。
他从来没有想过,第一次隔着薄纱看到葳蕤的胴体,是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情形下,他屏退了所有人,包括霜儿雪儿,把神智全失的她抱进熏蒸间。
数日未进食的葳蕤愈发形销骨立,在他怀里仿佛一缕即将飘散的轻烟,星沉从未如此害怕失去一个人,这世上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他可以相信的人。
照沈青峰的说法,葳蕤每天在里头待两个时辰,至于要待多少天,谁也不知道。星沉日夜守了七天之后,太后终于还是看不下去踏进了北宸宫的大门。
“后妃之间,不过是些争风吃醋的小伎俩,当真要为这动干戈,前朝后庭将永无宁日。”
你要打滇北,我没有二话,可既是你要打,为何又如此儿戏,连战书也不肯看,你又不是神医国手,待在这里,有什么用?
军国大事不容哀家做主,还请陛下早日担起自己身上的担子。
你既打定主意要毁了人家的百年基业,就得做好人家抵死反击的准备,如今叶连山的部署在滇北的土地上左突右击,他陪上个把女儿,也算不得谁亏欠了他!”
齐肃如真不愧谏臣世家,劝谏起自己的儿子同样是条分缕析,可星沉如今哪里听得进去这样冷漠理智的道理。
“在母后眼里,是非对错、人命关天都不重要,对么?”
“对,跟权衡天下相比,这些当然不重要。”太后还是一如既往端然平静,她实在不能理解自己儿子如今的颓靡样子。
即便站在他的立场,叶葳蕤也不过是一颗棋子,便没压住消息,不小心给叶连山知道了掌上明珠在宫里丢了姓名,他如今也早已骑虎难下,于战局不会有任何坏处。
且不说,若把这罪名压在景妃头上,更不愁他不卖命了。
“劳烦母后提点了,儿臣不日便回勤政殿。”星沉早该知道,自己这母后是决计听不进旁人的道理的,她只要天下安定,哪怕这安定背后有多少顽瘴痼疾、近祸远忧。
回到勤政殿,星沉下的第一个命令便是让林风驰去护卫锭子,凭锭子的能力筹谋,彻查这件事定然是能做到的,可他距离真相越近,必然越危险。
略翻一翻前线的战报,也看不进去什么,况且,他一早属意叶连山,将在外有所不受,要怎么打是他的事,作为盛帝,最大的作用是给他创造一个合理的战机,要的结果是赢,其他皆不在他的考量内。
这便是他和葳蕤最大的不同。
“密切监视永平侯和靖边侯动向。”星沉的第二道命令下给了勤政殿暗处的另一个“林风驰”。
若仅滇北和西陵一战,姚沐风说到底不过是个未经战阵、自恃才华的承平侯爵,叶连山胜他如探囊取物,可如果与蜀中何氏勾连,叶连山夹击之中,难免惨胜,伤亡太多,不免给了萧明粲喘息布防的机会。
是的,靖边侯萧明粲并不在星沉对这场战争的设想之中。当日移防叶连山,偌大北境改为靖边侯部署驻防,不就是为了切割兵强马壮还占据地利之便的江南兵马?
况且,如今年轻的永宁侯姚沐风早就受够了老靖边侯的倚功恃老对滇北军务民政处处插手,想来他若不到绝境,也不会求助于萧氏,可既已是丧家之犬,萧氏等着分他的地盘不好么?
星沉胸中大盛山河一一浮现又一一飘散,被叶葳蕤一道瘦影取代,这枚他江山棋局上的一枚棋子。
如果她不是一枚有思想、有抱负、有知觉的棋子,至少可以通过天真懵懂的过程走向一个或许凄凉的结局,可她偏偏是甘愿凝视深渊,清醒坠落的人……
他知道她不是为了自己,甚至不是为了大盛,而是为了叶氏,为了北境,所以他虽有怜惜爱慕,却从未因此丝毫改变自己的棋局。
可如今见她落得半生半死,他竟是如此恍然失措,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传朕旨意,命行苇寺众僧唱经做法七七四十九日,为叶后祈福消灾。”
自登大宝一来,陆星沉作为盛帝,受了多少勋贵豪强的掣肘,簪缨世家的冷眼,甚至是自己生身母亲的僭权,哪一日不是披败絮行荆棘之中?可他从未有如此深刻的无力感。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能做的实在是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