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闲读书

年轻时喜欢宋代欧阳修的文字,你看他的《醉翁亭记》,开篇站位之高,视线范围之广:"环滁皆山也”,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再读《秋声赋》,“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悚然而听之。”从平淡处落笔,步步紧逼,“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不苟一格的章法,把文赋的自由挥洒到极致。不愧为宋代开创一代文风的文坛领袖。

喜欢欧阳修,爱屋及乌,不仅通读了先生撰写的《新五代史》,甚至连先生参与修撰的《新唐书》也一并读过。那是一段意气奋发的读书记忆。欧阳修在《归田录》中说:“余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马上、枕上、厕上也。盖惟此尤可以属思尔。

黄宾虹画峨眉山伏虎寺


我们这一代人年轻的时候,不仅仅是缺吃少穿,连书都没有几本可以去诵读的。所以,一旦有机会见到书,恨不得立马抓过来吞进肚子。我读法国作家大仲马的小说《三个火枪手》,是别人抄写在硬壳笔记本上的,大约抄了十多本,抄书的人钢笔书法了得,标准的行楷。看完一本赶紧传给另一位巳经等不及的读者。至于《少女之心》《一双绣花鞋》通通都是手抄本。还有俄罗斯诗人普希金的许多作品,至今都能背诵:“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读书实乃人生的幸事。

及至年长,读书和思考仍然是生活中的一部分。许是眼力不济的缘故,读书竟然有了附加条件。首先是光线好,最好是自然光,现在流行LED灯,光线倒是明如白昼,投射到书页上,缺点柔情,冷冰冰的,不喜欢。哪象阳光倾洒,光影移动,不时有微风拂过,挟着几缕茉莉或者桂子花香。

住酒店,进门就是床,尽管有书桌、台灯配套,总觉得别扭,不是读书的场景。记得当年在深圳,住在蛇口工业区的南海酒店,客房外有一个超大的阳台,举目见大海,低头读有关期货、股市、世界贸易法则方面的书籍,一揽众山跃跃欲试之心。这感觉,后来在横渡欧洲的游轮上,包括从尼罗河上游阿布辛贝经埃德福、卢克索、阿比杜斯沿着尼罗河漂流的日子,微风和煦,阳光下读着中文书籍,那感觉,除了收获纸上的财富,还有对世界历史的认知。

读书如择偶,没有好的场景,连读的兴致也淡了。


如此这般,读书竟然又和喝茶类似。鲁迅的二弟周作人于茶有一段文字很受欢迎:“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喝茶之后,再去继续修各人的胜业,无论为名为利,都无不可。”文字中的重点落在“瓦屋纸窗”四字之上。旧居、南窗,光线柔和,举目之处惟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而今眼目下,我之读书喜欢坐在云南巍山人编的草墩上,外面用彩色布条包裹,不至让稻草外漏。面前一张清代或者民国时期传下的小茶几,木质一般,线条流畅,做工精细,通体榫卯结构不用一颗钉子,有明式家具的简洁。书前置瓶菊花,或者玫瑰,反正昆明四季不缺鲜花。这样读书,取闲逸二字,方觉的过瘾。这比坐在皮沙发上读书,更容易读进去。沙发令人倦怠,只适宜吹牛做葛尤躺。

至于书房读书,置身书海,容易令人压抑,且光线皆人造,给人一种假象。似乎有瓜田李下,为读书而读书的嫌疑,不如坐在草墩小几上来的随心所欲。一如古人,斋头清玩、几案床榻,尚古朴不尚雕镂,随性而为,取豁达二字。

徐悲鸿画峨眉山报国寺


这就像是读中国画,特别是宋元以降的传统绘画。画到紧要处,虚处实写,实处虚拟,一概以闲逸二字为上品。要么留白、要么云山雾海。这是宋代画院考试留下的余韵,比如有这样的出题,“深山藏古寺”、“万绿丛中一点红”、“蝴蝶梦中家万里”、“野水无人渡”等,影响了千年绘画史。

绘画与读书,不带功利的时候,其闲情逸致,便有了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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