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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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军训结束,高中生活正式拉开帷幕。我总是跑去另一栋教学楼找石头,有时逃掉半节课跑去等她下课,会碰见看自习的老班,就很愉快的聊一些初中时候的人和事,有时在下课的人群里会遇见小艺,聊几句打闹几下,各自回去。

我在高一九班,依旧普通班。

新同桌是男孩子般的朵朵以及乖巧的糖豆,前桌是好朋友阿娇,后桌是顺子和阿毛。

形容朵朵是男孩子般的,因为她有男孩的坚强性格和作风,给人一种雷厉风行的女中豪杰之感。最主要是在那个爱美的年纪她依然留着无与伦比的男孩的寸头,还好她兼有女孩子的细腻,每天放学后她都会陪我在下课的人潮中等石头一起回家,因为她是住校生,但她还是会不厌其烦的陪我等,理由是怕我无聊,为此我一边默许一边感动。石头一度觉得奇怪和不解。

糖豆皮肤黝黑,我就问她怎么这么黑呢,她回答是因为家乡的黑土渗透到皮肤里了,所以这么黑。我将信将疑。

阿娇做我前桌,我们因此有说不完的话和做不完的小动作,传纸条不过瘾,我们于是在每天的自习课各自蹲坐在桌位底下窃窃私语,如果遇到查自习的,就假装在地上捡东西,然后坐起身来。那个时候我喜欢JAY,她喜欢飞儿乐团。阿娇会在上自习前很贴心的买来JAY的海报贴在我座位旁边的围墙上,让我又惊又喜。我也时常在她的歌词本上摘抄一些飞儿乐团的歌词。晚自习的时候,我们偶尔逃到操场上解闷,整个操场人迹罕至,我们在操场边缘荡秋千,夜风划过,神清气爽。九点半第一个晚自习结束,我们依然舍不得回去,恋恋不舍只等响铃前一分钟狂奔回去,不可思议的是第二个晚自习的铃声刚刚响起远处灯火通明的教学楼瞬间一片漆黑,紧接着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吼叫声,我和阿娇也兴奋地跟着吼了两声,发现太过空旷的漆黑操场有点恐怖,只好回去,门口有上课的老师在等待,我和阿娇毛手毛脚的爬过黑暗,摸索着回到自己的座位,小心脏狂跳不止。

那时我们每天所写的日记是要上交批阅的。所以大家写起来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抖出自己的小秘密来。但是糖豆依旧认真完成。偶然的机会读了几篇糖豆的日记,触动颇深。

那个时候大家都壮志雄心,向往着几年后的大学生活,憧憬着未来的多姿多彩,炫耀着自己的博学多识,却毫不吝啬的虚度着眼下的每一日。比如除糖豆之外的周围的每一个人,上课乐此不疲的看小说、传纸条,耳朵里塞着爆裂的音乐,甚至将所有空白的作业本用来画格子下五子棋……我们甚至没心没肺的鄙视糖豆那虚伪的一丝不苟的认真。

糖豆的日记,一字一句都重重给了我响亮的巴掌,让我的脑袋嗡嗡作响。糖豆字迹工整在日记里这样写道:因为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所以不能辜负她们的一切期望,无论如何要珍惜现在的学习机会努力学习,只为将来有一天能够实现这样一个愿望:在家乡修一幢小洋楼,住进爸妈还有弟妹,一家人其乐融融,让爸妈能够安享晚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起早贪黑辛苦劳作。

还有很多如出一辙的朴实句子折射出的那颗淳朴心灵。

最感激的人应该是阿毛,他是高一那年我所读的课外书的主要提供者。因为他有一张学校附近读书社的借书卡,每次可借三本书。最初我说书名他帮我借,但我每天都会按时看完三本书,他被我折腾烦了索性把借书卡给了我。

寒假快要开学的时候,和石头、文子一起出去,因为是元宵节,到处张灯结彩无不热闹,我们避开这夸张的热闹,在冷清的国道游荡,愉快的聊天。

道路两边的积雪还没有开始融化,阳光照在上边依旧刺眼。可是,文子突然说“听说小艺出车祸了。”

那一刻,我的耳朵突然听不到声音,只看见偶尔经过是大货车不动声色的的绝尘而去。

许久之后,回过神来。“什么时候的事?没什么大问题吧?他还好吗?”

焦急的疑问得不到任何的答复,只有沉默,沉默以及死寂。她们拉着僵在原地的我继续前行。忍住眼泪,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开学之后,终是再也没能见到小艺,那些无心的言论证实了那个我质疑至今的事实。

有些人,活奔乱跳的出现在我们的平淡无奇的生命里却还是早一步退出在殊途同归的生活里。

想起这样一句歌词:不能哭喊已破碎,曾经的最美。

那年冬天的课堂,写《天堂雪》,祭奠逝去。

和石头一样,我俩都属于无厘头的神经质,但她比我表现突出。

比如我们每天结束晚自习之后都会选择不同的路线回家,关于路线选择从来都是心血来潮随心所欲,有时也会反方向行走,绕很多的弯路回家,这样的结果就是当我们走上正道的时候,放学的人潮已经散尽,空荡荡的街道我们像游魂在路灯下走走停停,因为她还要走一段没有路灯的漆黑小巷,我能做的就是赶紧冲回家给阿姨打电话去路口接石头。比如在放学路上当我正唾沫横飞激情澎湃手舞足蹈的时候,突然发现身边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应,停下脚步回头时发现石头早在不远处驻足,不仅汗颜。比如某天我在晚自习结束后第一个冲出教学楼在校门口等石头,等到人潮散尽,等到教学楼的灯光瞬间变黑,等到校门缓缓关闭,这才反应过来我是下课铃响后第二个冲出教学楼的人,因为之前有一个黑影在暗淡灯光下已经消失在校门口,好吧那个人肯定是石头,不明白她又在犯什么病,独自一个人回家,气急败坏。最讨厌等人,也怕被别人等,总是准时或提前出现在约定的时间地点。但今天,真让人气愤。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出现在校门口。我开始和同级的邻家女孩虾米一起回家。

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周末的时候就跑去小树林喝酒,喝完了顺理成章去河边醒酒,华灯初上的时候我们坐在路灯下昏昏欲睡,我们选择黑漆漆的小路回家,大声的唱跑掉的歌,旁若无人。依旧不想回家,就蹲坐在大院的台阶上买一包瓜子闲聊,有下晚自习回家的孩子们经过时,我们就大喊大叫,不明就里的孩子会停下自行车观望一下然后踏动单车飞快消失在夜幕里,留下我们放肆的笑声。等磕完瓜子已经太晚了只好转身拐进大院回家。次日听门卫大爷埋怨说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台阶上留下两堆瓜子皮,我和虾米碰巧听到故作淡定的笑笑,飞快撤离,庆幸那个时候还没有安装摄像头。

暑假的时候,我们搭便车参加了附近一个景点的旅游节开幕式,没有太多关注开幕式的精彩与否,反正那些四面八方聚拢来的小商贩们真是生意兴隆,我俩带的零花钱所剩无几,等到下午回家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解决方案只有一个:走回去。乘着夕阳的余晖也还温热,我们开始返程。耳朵里各塞一只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美美的往回走,远离了景区的人声鼎沸,这才觉得荒凉,一边是高大的山峰,一边是顺流而下的小河。走累了就跑到河边泡脚,天空毫无征兆雷声阵阵,我们赶紧上岸并加紧了悠闲地步伐。但为时已晚,倾盆大雨紧随其后,我们无力招架,只好躲到路边的小山坳里,找出装过零食的塑料袋狼狈的罩在身上,但也无法抵挡骇人的雨势,不一会儿浑身湿透,为了赶时间我们决定风雨兼程,扔掉了帮不上什么忙的水淋淋的塑料袋继续上路,偶尔的车辆路过,溅起一地水花后消失在雨帘,踩着灌满雨水的鞋子沉重的行走,前所未有的新鲜刺激,我们对着车子消失的地方大吼大叫,无不欢乐。就在这时,一辆车子减速经过后在不远的地方停下,里边走下一女人,手里拿着好大一片塑料,等我们走近就说:“小姑娘,我们车子已经坐满了,这是我们盖车的塑料你俩凑合着用一下。”我们赶紧接过,万分感激。车子走远后我们就披着硕大的塑料在雨里狂奔,终于看到了几间破败的小屋,屋檐下有一群人在躲雨,旁边放置了好几辆摩托车。当我们优哉优哉走近的时候,奇怪的装束引来那群无聊之人的狂笑,觉得尴尬,只好扔掉那片笑点颇多的好心人的施舍,反正已经成了落汤鸡,就只好再继续风雨的历练,我们甚至有些得意。一边发出奇怪的吼叫一边在大雨里酣畅淋漓的赶路,一辆摩托车驶过后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我和虾米赶紧追上去,年轻男子问道:“这么大的雨怎么不坐车,你们去哪?”我们报上地名之后正好顺路,便庆幸的上了车。

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瞬间觉得自己傻得冒泡,在大肆感谢了一番好心人的雪中送炭之后,我们奔跑回家,幸好两家大人都不在家,我们换好干燥的衣服,我给虾米送去热的姜汤,她拿给我温热的牛奶。

同时接到一朋友生日宴的邀请,便又一起慌忙出去。雨已经停了,空气潮湿。吃了些蛋糕之后便开始没完没了的喝酒,我和虾米端着酒杯跑到小阳台上回放一整天的愉悦心情和暴风雨中的垂死挣扎,并庆祝这些不为人知的小小疯狂,觉得回味无穷。

宴会结束,我和虾米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告别之后,俩人一起摇摇晃晃的回家,为了不让老妈看出破绽就让虾米打电话说虾米家没人今晚陪她。老妈自然放心,一门之隔的距离,量我们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虾米家确实没人,一进门我们就倒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第二日醒的很早,脑袋昏昏沉沉,一切仿佛都发生在梦中。前一天的事没再对谁提及过,但始终庆幸,如果没有好心人捡到我们,对路程没有准确概念的我们估计回家也就半夜了。如果没有生日宴酩酊大醉驱除寒意估计第二天我俩都在医院打吊瓶。如果那天虾米老妈在家我们估计无家可归,就算归了也应该是事情败露一顿狠批从此不允许我俩在一起继续没心没肺的干一些逆天之事。如果没有那些暴风雨的洗礼,我们永远是那个撑伞走在雨中的循规蹈矩的温室里的花朵,对阳光微笑,对风雨抱怨。

同往常一样和虾米去上学的中午,路过药店,虾米让我等等她去买药,我胡乱地在药店门口张望。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托向前,我匆忙甩开胳膊才发现是石头,她再次缠上我的胳膊试图继续拖我前行。

“快迟到啦,赶紧的走。”

“我等人呢。”

刚说完就看见虾米从药店出来,我向她投去求救的目光。她却看出了端倪,笑着说“你俩先走,我慢慢来。”

我只好点点头跟着石头走。“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上次的事真的怪我,可是我也受到了惩罚呀,我等了你好几天都没等到人,那时才觉得自己真是做错了。其实那次心情实在是太糟了,想一个人静静就提前开溜了。对不起……”

我被石头没完没了的对不起逗乐了,只好不计前嫌喜笑颜开。转身发现虾米正巧碰到同伴就放心的和石头一同前往。

有段时间,和阿娇同路,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晚自习的时候她那贴心男友会送我们一起回家,他俩先送我回家,然后再送她回家之后他自己回完全反方向的家。

自从阿娇知道我是军迷,每次看到与军事有关的一切总是第一时间呈现给我。在一次上学途中,阿娇突然大叫着指向不远处“你的车!”。人满为患的上学路上,伴随着一些诧异的眼神看向阿娇指着的一排军车,然后狂笑不止,近而觉得尴尬,拉着她迅速撤离。那一刻,充斥内心的,更多地是温暖。这些,刻骨铭心。

仗着自己初中时作文比赛县一等奖的骄傲,我被选去参加了校作文竞赛。成绩公布的那个下午,阳光燥热,我坐在窗边和阳光对峙,只是坐着,一动也不想动,我的骄傲已经体无完肤。收到了很多小纸条,却没有打开看的心情。阿娇转身把她的纸条大大展开:去操场逛逛。我深吸一口气,环顾埋头苦学的人们,站起身走出燥热的教室,阿娇会意的跟了出来。我径直来到光荣榜前,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统统没有我的名字,沮丧到几乎连流泪都是奢侈。

“特等奖还没有颁布唉,肯定是你的。”被阿娇逗笑。漫无目的的走向操场,角落的篮球场开赛了却没有多余的观众,我们淡定的停留观望,才发现投篮的那个人好熟悉,好吧,居然是班主任。我们慌张逃回了教室。快要下自习的时候老班回来了,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笔记本,我已经心虚到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但分明听到他在叫我的名字,我走上讲台领走了那个莫名其妙纯属安慰但感激不尽的笔记本。

老班什么时候这么有血有肉。我的记忆还停留在不小心迟到的那个冬天的早晨,楼道里有一排被罚站的同学,我是最后加入其中的,他罚我们在操场跑圈,黑漆漆的操场我们喘着粗气大口大口吞掉迎面扑来的凛冽寒风却不敢有半点牢骚,老班则没心没肺的在操场边缘监督铁面无私令人气结,在我们经过时叫道:“让你们再迟到!让你们再迟到!”。

期中考试的试卷发下来,我的物理成绩简直不忍直视,我领回卷子后不紧不慢的撕扯成碎片塞回桌洞。乘着发卷教室混乱的间隙给小新回纸条。

小新坐在我后边的后边,我们都是那种略有文采心比天高的人,很多的作文点评课我俩的作文会被当做范文念给大家听。更重要的是因为小艺转学前是他最好的哥们。他写纸条告诉我在书画作品展览上见到我的国画了。多少有点得意但没明白我的学校是何等的资源稀缺,因为再次展出的是我初二时的作品。我们的纸条传的太过频繁因此招致了许多风言风语。但因为在纸条中无数次的以小艺为话题,我因此对小艺的离开释然了不少。

后来因为喝酒违纪,小新被处分,好几日都没来能上课。有天晚自习有人在敲窗,是小新。老师要我俩交份稿子,他沉浸在恼人的万字检查没心情也没灵感要我帮他写一份,我以他的名义写了文以自己的名义写了评语。

本是抱着完任务的心态却是被发表的结果。

晚自习的时候,班长说物理老师让我拿了试卷去找他。我忐忑的整理好碎片去了办公室。桌子上已经放好了胶带纸,老师接过我的碎片放在办公桌上仔细拼凑。“我记得好像有一年的新概念作文比赛没有规定题目,监考老师走进考场将一张纸揉碎后扔进了桌上的一个玻璃杯中让大家发挥想象去写。你今天将试卷撕掉有写点什么的灵感吗?”

我默不作声的看着宽宏大量的老师将我的试卷恢复原样,觉得惭愧。总是这样玩世不恭。

“没关系的,来,我们分析一下你错题的原因。”

我装作很认真地听,同时知道我真的不能如愿以偿的去选择理科了,因为我的理科这样惨,就像那张被粘好的试卷,定睛一看,面目全非。

后来又有了一次作文竞赛,我信心满满准备重整旗鼓找回我失落已久的自信。好多人都传纸条说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我信了。可是,没想到语文老师对我的恩宠变成了势利。她直接没考虑我而推选了别人参加,令人哭笑不得。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是节作文点评课,所有人都翻开发放的作文本看评语我却没领到我的本子。老师递过一个本子让第一排的同学读,我听见题目是我写的,但那个男生读完了题目就吞吞吐吐无法继续下去,因为我那龙飞凤舞的草书实在令人费解。老师只好让我自己读,我走上前领回了自己的本子,一张一张的撕扯下来,咬紧牙关回到自己的座位。整个教室一片死寂。

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上过语文课,因为从来没对谁失望过。后来明白,让自己不失望的关键是不要寄予任何人事任何希望。

我锲而不舍的逃掉之后的每一节语文课,以及每一节语文晚自习。直到文理分班,我终于远离了那个让我隐隐作痛的语文老师以及作文课。

结束了似是而非的高一生活,为了不再让老爸失望,我从普通班转到了众人既心向往之又嗤之以鼻的加强班。

加强班,既是奢侈品也是抢手货,小小动作一下就能得逞。

离开普通班的那个下午,全班商量着狂欢,我和阿娇脱离了队伍在刚刚下过雨的街道上漫无目的行走,满心悲凉。后来在书店无意间发现了几米漫画的书签,惊喜之余阿娇买了全都送给了我。直到晚自习前我们才晃回了校园,分班名单前人群云集。阿娇挤进人群后又退了回来。“你十一班,文科加强班。我依旧九班,文科普通班。”

我陪着阿娇回到那个属于我们曾经的九班,已经涌进来太多的陌生面孔。上课铃声打响前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九班去寻找我的十一班,陌生的十一班。

该怎么告别呢?之前的晚自习,我们跑到透出微弱灯光的校园一角,阿娇抱着歌词本一首一首将飞儿乐团的歌唱给发呆的我听,好像这样就可以让时光驻足。在黑暗里,有种想哭的错觉。

我迷茫的找到我的新班级,更加迷茫的望见一张张自以为是的面孔,从一开始就带着高傲的并不友好的表情,我不能表现出太多的不屑和厌恶,因为我正在同流合污。

从开课第一天起我就洗心革面,看着他们较真的学习劲头我若怠慢无疑就会成为老末。还好我那个性的同桌并没施加太大的压力给我,反是用他的漫不经心让我平稳度过了这自以为艰难的过渡期。虽然他也来自加强班,但没有其他人毫不掩饰的急功近利。他在自习课上天塌不惊的睡大觉,忽略那些奋笔疾书的张狂让我觉得很是轻松。即使有些课他也抗拒不了睡意,那天在老班的课上他居然就睡着了,我捣不醒他却被老班撞个正着,第一次体会了加强班老师不负盛名的毒舌,那些话不带一个脏字却字字切中要害。他清醒到再也抬不起头来。

第二天他就做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决定,转去普通班。他潦草的跟班主任打了声招呼,更加潦草地在我的笔记本上留下歌词《让泪化作相思雨》和追梦人的署名,也留下身后众人形形色色的表情和看法,搬着自己笨重的课桌和叛逆的思维走的头也不回。

至今我也没明白他到底是真有这样的想法还是被那些批评伤到了自尊而冲动到不顾一切。至今我也没明白他是怎样向那个在本校当老师的爸爸交差的,究竟中国人的面子问题重要还是儿子的自尊心重要?协调好这些问题到底承受了多少质疑和鄙夷。

我又有了新的同桌,为了不在课堂上看小说,我只往教室搬课本。那天课间我回九班做客,临走时阿娇塞了我的化学试卷给我,我知道考得有多惨,于是灰溜溜的逃回自己的教室,展开时里边还有一封阿娇写的信。我妥妥的撕掉了那份化学试卷,算是终于告别了面对理科时的灰头土脸。专心致志研究阿娇的来信。

做广播操的大课间,朵朵突然在人群里塞给我一封信。她称我爱哭水晶,因为高一那年总是在遇见不顺心的事时埋头大哭,哭爽了就喜笑颜开。她说转班前我们都没好好的聊过天,只是在我哭的时候替我擦眼泪。现在在那个陌生的环境里就要学会坚强。她说她参加了校田径队,每天都会在跑道上训练,很苦很累但还能坚持。

我在窗户前等望了许久终于在一群健壮的狂奔中的男孩子中找到了略显瘦小但齐头并进的朵朵。

后来听阿毛说朵朵要去南方打工了,退学申请都已经递交了。我跑去十班理科班找朵朵,小新说朵朵已经不来上课了。阿毛递来纸条说和顺子商量了一下,在朵朵离开之前应该表示一下。他们同时递来的还有一封写给朵朵的信,下边留出的空白正等待着我的祝福。我在自习课上久久难以落笔,看到信纸的漫画上这样一行字“那些刻下来的幸福时光”,百感交集。

他们都义无返顾的逃掉了课去送朵朵,我在一番思想较量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坐在这空气沉闷的教室里发呆、懊悔。我别无选择,我突然被我的理智搞得有点心慌。曾经年少轻狂的一切作为被现在丝毫不敢懈怠的凝重现实打得满地找牙。

朵朵走后不久就打来电话,这让我安心。可问题是她总是没完没了的换号码。之后遇到阿毛和顺子,说有秘密对我说,叫我周六的课间去找他们。因为周六我在校外补课,想起这些时已经是周天,我跑去找他俩,他们班的同学说他俩既没请假也没来上课。我只是简单觉得他们逃课了。

再后来,朵朵打来电话,说阿毛在她那里但却不让阿毛讲话。再打电话过去,朵朵已经关机。这让我疑心重重,始终不敢往坏的地方想。真后悔周六没去,否则一切应该云开日出。甚至,再理智一点就会有挽回的余地吧。

后来听说他们班主任上报学校把阿毛和顺子开除了。因为逃课的时间已经超出了极限。我没弄明白他们唱的是哪一出。但是,那个班主任就是帮我校外补课的数学老师,觉得生气,此后就再也没去补课,我和我的数学一起自生自灭。

很久之后的放学路上,遇到了顺子,他看见我就慌慌张张把我拽出了下课的人潮,将手里的一捧碎片给我。“朵朵被他爸爸骗去了传销组织,我们都不知情,朵朵为了发展下线叫阿毛也去,阿毛叫了我。我们徘徊了几天之后一起去了火车站,临走时我退出了,可阿毛执意要去。我刚从阿毛家出来。他的家人想尽一切办法把他从传销窝弄了出来。现在已经把他关在家里哪也不让去,他只给了我这个。真后悔没拉住他…… ”他絮絮叨叨,我惊慌失措。先前的预感准确无误的从天而降,砸的我头晕眼花,不知所踪。

我奔跑着回家,拿着胶带拼凑好那些令人如坐针毡的纸片。那是一本书的一部分,但已经足够叫人不安。作为一个被中学生守则第一条恰当形容的热爱祖国,热爱人民,拥护中国共产党的共青团员。那些言论分明就是反反,绝对毁三观。我准备即刻毁掉那些纸片,突然反应过来这些应该可以算作是证据吧,微不足道却不可或缺的救出朵朵的救命稻草。我赶紧找一个信封装好。

我在次日放学后直奔法院。却在阴冷的办公大厅里找不到一个人。只是那些大大小小的烫金立体字深深触痛了眼。我在大厅正中那面高高的大镜子面前立了许久,看见镜中不知所措的自己,握紧那些所谓的证据退了出来。

因为我突然害怕有人莫名地冲出来抢了我的那些证据后指控我,诬蔑我。因为我没有在那里看到正义二字。

慌乱的退出那里。金色的夕阳铺满了整条大街。淡淡的感伤里是无法释然的痛。无法改变这个世界,我只好改变自己。

暗暗发誓:就算为了朵朵也要好好学习,考南方的大学,然后去寻找解救她的办法。

只是后来,当我已安于北方的现状的时候,真的已经微微地溶于世俗了。我记得那信誓旦旦的承诺,但真的已经耗尽了力气和希望。我突然对所谓的亲情倍感绝望。是什么样的绝境才会使一个堂堂正正的父亲把自己的子女往火坑里推。我不敢去想象朵朵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她是不是已经不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朵朵了。阿毛一定恨透了那个曾经纯朴善良如今居心叵测的朵朵,简直无法想象,两个曾经要好的人如今反目成仇,万劫不复。

我再也没能在学校遇到过他们仨。我有点憎恨学校的无情,但在现实里他们只能身不由己的听天由命。

我全力以赴投入学习,只能这样,才觉得好过一点。在这场生活卷起的风浪里,我幸免于难,但也伤痕累累。

高二的运动会,朵朵回来了,我跑去九班的宿舍找她,无论怎样气急败坏我也只能表现的云淡风轻,对于那些令我们不甘的事我们绝口不提,说不清她哪里变了,反正所谓男孩子般朵朵的特质凸显的前所未有的突出。或许只有这样才会有抵抗力应对环境的种种变数吧。

她说,你怎么又瘦了?

我说,你头发怎么又短了。

她说,阿毛还好吧?

我说,他很好。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我突然对这样的对话前所未有的迷茫。我借口班里还有事早一步退出了大声呐喊但得不到回响的氛围。我捏着她给的信回到空无一人的教室,趴在窗前看到热闹的操场和聒噪的人群,眼泪哗哗的往心里流。如果我能把她留下,是不是也算一种救赎,我留下她又能怎样,我无法改变我想改变的一切,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随波逐流。我凭什么要留下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坎要过。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话谁说的。

阿毛一点也不好,他已经封闭到杳无音讯。只听顺子说过一次,在外地开车,因为他个头小,所以他开的车直接是无人驾驶。

亲情毁了朵朵的前程,友情毁了阿毛的前程。他们的遭遇毁掉了我心中的一尘不染。

会考结束的那天,我多少有点失落,理科注定不过关。回到空无一人的家,在阳台上发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年龄相仿正在疯狂洗衣服的男孩。我定睛看着他把校服洗好后晾在一边,又开始洗床单被套等一大堆东西,实在太过好奇,没有人帮忙,他沉浸在和待洗衣物的交流中。作为一个女孩,我只洗自己的校服。但作为一个男孩,他好像还洗的津津乐道。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每天都会洗大量的衣服,觉得好玩又有点不可思议,洁癖吗。

我把我的不可思议跟石头分享,最后达成共识,就叫他“洗衣狂”。许多人事,一旦将注意力集中其中,就会有很多凑巧紧随其后,你不得不想起所谓的“吸引力法则”。所以后来会在放学的人流中见到那个校服干净洗到发白的背影,我和石头就大张旗鼓的追到前头假装回头看。他是十四班的,跟朋友昕昕同班,否则看着怎么那么熟悉。

之后的校联欢晚会,他在台上演唱了一首藏歌《卓玛》,歌声和他洗衣服的样子一样动人。听昕昕说他还有一个弟弟,声乐老师要收他为徒,他却把这个机会留给了自己的弟弟,如此善良与谦让。

因为昕昕,我们算是正式认识了。聊天的时候跟他讲我在楼上看见他在小院里洗衣服的场景,他有点不好意思,我就哈哈大笑。但没有告诉他那个“洗衣狂”的绰号。

老班义正言辞调换座位以后,我和小妍成了同桌。我们因此开始了新一轮的翘课生涯。跑去小店拍大头贴跑去网吧跳炫舞写博客。有次下网后准备回家,却在回头时看见了安子,他正沉浸在暗无天日的游戏世界里,没去打扰,赶紧退出。早就听说安子不上学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事实上很多曾经好的能穿一条裤子的人们早就断了联系。毕业让我们的浮华消停了好久。说不上是遗憾还是伤感,之后的每个人都在伤神的告别之后投入到新的生活再各自湮没。之后再无交集,都曾轰轰烈烈的出现在对方的生活中,而大起大落之后回忆正在昏昏欲睡,如果现实吵不醒它,也会就此缄默吧。

我和小妍在课堂上偷看张爱玲的小说,有时也为自己设计签名,其实,小妍帮我设计的那个签名我沿用至今。但,总会有一些不愉快。比如小妍为作弊考取的高分而洋洋自得的时候,我拒绝和她说话。但她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想尽办法逗我笑。好吧,算是被小妍的不计较折服了,那我还计较什么,多没风度。我们继续重归于好。继续未被逮到过的逃课生涯。有次上网回来,正巧是课间活动,我和小妍站在楼道缓冲,突然一双手蒙住了我的眼,“今晚平安夜,记得许愿”。听声音是小新,我有些诧异的拽开他的手。自从分班,好像都没怎么交流过。

忘了是什么契机,我开始和前桌的木木传起纸条来,确切点说,那些长篇大论已经超出了纸条的极限。我们如此在纸上滔滔不绝是因为我们热烈的讨论着那个时候名声大噪的军事题材电视连续剧《士兵突击》,两个不折不扣的军迷有幸相逢在同一教室前后桌,且相见恨晚。

在一次月考中,因为班主任临时有事没来监考,坐在最后一排的我抬眼望见偷偷作弊的人群有点愤怒,这时木木传纸条过来斥责这些恶行。遗憾的是有眼无珠的监考老师没能看见那些作弊的倒是被我们明目张胆传纸条的行为吸引过来。她收走了我的纸条,还不忘讽刺我们几句。争辩无效的木木一改往日的优雅直接冲出了教室,我也毫不留情的跟了出去,只留下两张空白试卷和一堆虚伪的人群。

我们愉快的跑去附近的山顶上,因为那里可以看见山脚下迷彩绿的人群和振奋人心的操练。这可以让我们和那些不愉快的人和事暂且告一段落。

因为这件事,我更是对木木刮目相看。无论如何,都会感谢那次和木木精诚合作的罢考事件,让我意识到我是少数的异端者但至少还不孤单。同时也认清了那些伪善的面孔下是怎样滥竽充数的透彻。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因为糖豆,我始终相信,一丝不苟的人生必有所获。

高考,该怎么形容它呢。从高中开课的第一天起所有人都是为了这两个字才死心塌地坐在教室里一心一意的循规蹈矩。因着每个人对这个词的理解不同,每个人的目标和压力也是各异的。但总而言之,大家都前仆后继扑汤蹈火,从来不会有谁敢质疑什么。老妹说,没办法,我们的路就是这样窄。是啊,好现实好残酷。

高一高二,我们对高考的概念是布置考场之后的三天假期。那个时候,我们的周末和假期已经被备战高考的补课搜刮的所剩无几,包括我们的睡眠。

举例说明,那时的班上有一个名副其实的睡神,早自习前他跑去抽根烟,美其名曰提神,可刚回来没多久就睡得不省人事。上课的老师无奈之下将其罚站到教室最后,不一会儿,当我们在老师惊讶的目光中回头时,他居然站着睡着了。

事实上他上演的是当时睡眠极度缺乏的我们大多数人的现状,但问题是我们大多数人能做的就是喝大量的咖啡,想打瞌睡的时候把嘴唇几近咬破。

高二和高三的衔接处,是不置可否的补课。校园里公布着升高三的一些学生参加高考后的成绩。鹰的名字位居榜首。很久都没再见过他是因为他在升高中的时候被邻市一所高考上线率全省第一的学校录取。他的高分,让人望洋兴叹。

身处高三,几乎有些慌乱,几乎不再想提起。离开了学校的谈笑丰生,我选择缄默,跟任何人,包括家人。我既然担负不起他们的期望就选择放弃。这是我自由选择的权利,别人无权干涉。我不想让自己负重行走,这样子太累。 因为无论过程多么光鲜亮丽,结果也终究是一败涂地。

因着暑假漫长,去张掖弟弟家玩。我们骑单车,从早上九点出发,下午三点才到达目的的。因为表妹不会单车,默便带她。她长他六岁。他说没事,直到车胎爆了。在荒无人烟的郊外,我们不知所措。把我们带到附近的小河边玩水,然后独自骑了弟弟的变速车,载着自己的单车去寻找补胎的点。

两个小时后默才回来。车子修好了,并且带了矿泉水和方便面给饥饿的我们。懂得照顾别人的男孩。

填饱了肚子再次上路,不久就到达了目的的。黑河山庄。曲曲折折的沙质小径,依然有许多的车辙印,坑坑洼洼。我们的单车失控的左拐右拐,却依然兴致不减。越往里走,停有许多的私家车和J车。他们用物质来满足和享乐,我们不是。

我们只是简单的孩子,单纯的玩耍,单纯的索取理所当然的快乐。吸引着我们的是一片沙滩。我们脱掉了鞋子在细沙上行走。细沙的旁边是一条浅水河。我们用细沙堆砌城堡,使劲的挖,底下却全是水。就像是被隐藏的悲伤,只是埋在内心的沙里,不被粗心的人发现。我们穿了鞋子钻进水里。如同泼水节般的玩闹,很是开心。

回去后,每个人都很累。我们抢着吃西瓜,默却帮我们端来洗脚水。这样特殊的待遇让我们默默的受宠若惊了一番。

自始至终,都是那么懂事的孩子。

迫不得已迈进补习班的大门,人满为患给了我最好的安慰。但校园里风采不减的光荣榜依旧责无旁贷的刺激着每颗失落的灵魂。我又看见了鹰的名字。后边跟着的是很多人心向往之的高等学府。

曾悲观的觉得这迟到的一年会让我失去多少,事实上,失去的始终没有得到的多。

压抑的气氛,还好有阿娇,有木子,有丫头,有阿紫。我和阿娇总是不厌其烦的逃掉所有的早操课间操,满校园的躲避巡查的人们,事实上,那一年,我们几乎没在操场露过面。

阿紫是我的同桌,她忠贞不二的喜欢着紫色。其实之前我们并不是同桌,是因为我们都是每天下午放学不回家待在教室埋头苦学的那一个。在一次摸底考试成绩不理想的愤怒中我们同时把课桌搬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成为了理所当然的同桌。我们这样做不是自暴自弃只是为了能够与教室的混乱不堪隔开距离。

因为是超级大班,每一个上课的老师都会使用扩音器,下课之后,那变成了捣蛋鬼们乐此不疲的喊话工具,让人无法不厌恶。时间过去的越久能真正坚持安心学习的人越少。

每周能真正补回点睡眠的是周末推迟两小时的上课时间。神经太过紧张的我压根就不能够安心多睡一小时,于是我提前一小时去了刚刚开门的教室,空荡荡的教室阿紫已经在学习了。因为她忘记今天是周末一如既往的六点半到校,校门还没开,就只好在路灯下看书等待。脑海中浮现阿紫冻得发抖的身影突然前所未有的难过。除了坚持,我们别无选择。除了成功,我们别无选择。

从那时起,我们晚上十二点睡觉,早上四点起床,喝浓烈的苦咖啡,骗自己坚持。当别人玩性未泯的将空白的测试题叠成纸飞机飞出窗外时,我们拼尽全力挤出时间把它们认真做完。因为玩不起了,也输不起了。

阿紫说我是第一个买水晶之恋给她的朋友,而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总能在桌洞里摸出一块我最爱的巧克力,会收到阿紫送我的小丑鱼尼莫,黑白鱼戒指,水晶之恋的香水,很多很多让我喜欢也令我欢喜的一切。包括在我垂头丧气时塞在我校服兜里的一张满是鼓励的字条。她会说:“Girl!Go!加油!”

那一年的年末,外公离世。仅仅在转身的一瞬,身后的堡垒轰然坍塌,所有的遗憾聚拢而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心情投入学习。我憎恨那些人模狗样的医生。是的,外公走了,我那张鲜红的通知书或许没有更多的观众和意义了吧,无比失意。很多很多全然不会再有任何多余的意义。

我在课堂上发呆,阿紫将两张学校独家印制的请假条在我面前展开。我们义不容辞的翘课了。写上理由,模拟上班主任签名,借来美术班孩子自己刻的学校印章,我们不慌不忙的逃出校门。翻过了铁路护栏,爬上制高点观望山脚下严肃而认真的校园笑得没心没肺。阿紫说,那是她第一次翘课。

第一次翘课,被老班逮个正着。下午上课的教室人心惶惶。因为早上那节课上课的人寥寥无几。我安慰阿紫,法不责众。

木子神通广大,不知什么渠道也弄来很多的特制请假条。凭我们仨的交情,他会毫不吝啬的给我们。那一次,我一个人翘课,走很远很远的路,爬很高很高的山,然后整个下午,我都在初春冷风依旧的山坡上观望山脚下的部队寻找当初的信誓旦旦的勇气。校服单薄,我瑟瑟发抖,但不舍离去。直到夜幕降临,觉得害怕,速速走下山来。沿着国道,无比迷茫。一面心存希望的前行,一面极度恐慌的驻足。充满矛盾,费尽心机,不知所终。

那时上交作文老师都懒得看,每周有一节作文课是用来让大家批阅旁边补习班作文的。那次,发到我手中的作文本是小笛的,匆匆打开,依旧是漂亮的字眼,只是不再一笔一划的规整,从那里更多地显现出一种被虚掩的迷茫与慌张,焦虑与惆怅。专心致志读完那篇文采飞扬的文章。那些红笔留下再多的称赞又有什么意义。在现实的背景下全都是虚妄。因为后来听说小笛高考失利后从理科班转到了文科班,微微明白他所承受的压力和对命运的悲愤。记忆里,曾经同级,他的名字,优秀的符号。

煎熬到五月,真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就会发霉,某个自习课,把所有的课本资料练习册统统堆了一书桌,木然等待下课的铃声。木子跑过来问怎么了?我说不想上学了。安静的教室,木子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把自己的课桌使了最大的力气拎到教室最后,课本散落一地。我也莫名的望着他,他特仗义的说,你要不上我也不上了。我被他逗笑了。他一向都这么义气。

终于等到下课铃声,我如释重负,背起书包,怀里抱着大堆试题,书实在是太多了,阿娇和丫头帮我搬着书送我到我家楼下,我独自上楼捧着高高的一摞书,面对老妈疑惑的眼神,或许她已经觉察了我的心力交瘁,所以什么都没问,我们安静的吃饭。安静到最后,我们都无声的哭了。我质疑着剩下的每一天。时间每消失掉一天,我就对自己的不自信增加一倍。而她背负着希望也堆累着无形的压力。

几天之后的生日,丫头带给我阿紫送我的生日礼物液体沙漏和一封信。她说,把所有的眼泪捡回来重新装在心底。时至今日,依旧记得。

直到高考结束,等到通知书后。一家人去了青海。七月的青海,依旧有些寒冷,或者清冷。很久了,第一次那么放松。

车子一路驰骋,小雨淅淅沥沥。好像就是传说中的“懒人不出门,出门天不晴”。换言之,炎热中淋这样一场小雨也是美的。美美的心情,美美的空气。

路过天堂寺,稍作停留。因为记忆里那是整修后美得像小布达拉宫的地方。

在路上发现一座年久失修的吊桥,摇摇欲坠但处之泰然的横陈于湍急的河流之上。吊桥的桥面由数百根粗细相同的树枝组成,直径大约五六厘米,护栏则是由简易的绳索组成,连接两岸的是两根略粗的钢丝绳,然后每隔几米由竖着的细钢丝绳和横于桥面下方的粗壮树干衔接桥面,粗壮的树干应该就是加劲梁,按加劲梁的刚度,吊桥又可分为刚性和柔性,我们面对的想必该是柔性吊桥。我们欢快的轮流上桥感受并拍照留念。一个人小心翼翼的上桥,依旧胆战心惊,河水湍急,令人头晕目眩。这样的桥多用在军事据点上,而这座吊桥的附近就是曾经的军用公路。出于军事机密,公路如今已为民用,却也未曾出现在地图上。离开吊桥时回头望见对岸虚掩在茂盛树丛中的几处旧式民居,倚绿水靠青山,且有雨雾笼罩,恍若人间仙境。

再次启程,在天堂镇和互助县交界附近的山崖之上,有一处盛传的“悬棺”。漆黑的山石完全悬挂于壁崖最高处,模样像极了棺材,因此被称作“悬棺”,甚是形象。

实际意义上的悬棺,则是中国古代南方的少数民族贵族的葬式之一,即在悬崖上凿孔固定木桩,再将棺木置于其上,或者直接将棺木的一端放置在悬崖中,另一端则置于固定的木桩之上。人在悬崖之下仰视即见棺木,故名。真是奇思妙想的工程。

路遇磕着长头前行的虔诚藏民,路遇骑车环行青海湖的年轻人,路遇钻在油菜花海里拍照的人群,路遇山路十八弯的十八盘。然后,在白云的尽头,望见一线湛蓝,随着车速逐渐变宽,那一刻是遥望高原出平湖的欣喜,是初遇青海湖时的激动不已。

在青海湖边拎着鞋子走在浅水中,沙子绵软,那是第一次面对海,中国的西海。可惜沙漠化正在逍遥啃食着美丽的海水。

在塔尔寺别具一格的建筑前拍照,许多藏民一起一伏的磕着长头,头发花白依旧辫着精致小长辫的藏族老人摇着转经筒,虔诚无处不在。低矮但绿意甚浓的山坡上是错落有致的藏式房屋,僧人们住在那里。寺外的小店敞亮生动,年轻男子或坐或蹲安静的画着唐卡。生活在那里别有一番滋味。各地旅行团夸张地举着旗子还有聒噪的扩音器成群结队的批量破坏着凝重氛围而毫不自知。

回程中上错高速,在误入的桃花源湟源县城的明清一条街上漫步,少了游客的喧哗,安静到如同穿越,如梦如幻。那些建筑,那些招牌,那些字画,生动再现明清时期的古风古韵,令人流连忘返。只是突降的暴雨打断了我们的盎然兴致。奔跑着离开在隐蔽处躲雨。无意间望见背后的灰白墙面上涂鸦着“办证”“买枪”等字眼。记起在某公安期刊上曾读到,青海省的化隆县是全国贩卖枪支最严重的地方。

我们住的地方干净整洁,屋子散发陈旧的气息,估计是少有人住的缘故。后来和哥哥下楼找吃的,遇见一批骑行者入住。楼下的拐角是微型小吃街,店铺稀少,空空荡荡,饭菜亦是稀少。我们买到肉夹馍,满意而归。

大学模式刚刚开启就被四面八方的抱怨充斥。我自己选择的专业在另一个年久失修破败不堪的校区。很多人没来报到,很多人在校门口驻足然后心灰意冷的回去。留下的人选择了坚持。我甚至没有犹豫的资格。那个时候流行这样一句话:自己选择的路就算跪着也要走完。

那个时候真正点背,宿舍插孔没有电,在学校服务部掏钱充电,结果手机电池坏掉,与外界失去联系让我很恼火。钱包被盗,还有很多糟糕的事情,我一一写在纸上,有天被人无意间翻到后感叹,谁这么背呐。

我去服务部拨通唯一记得的阿紫的电话后就伤心的哭了。恰逢周末,阿紫来看我,却因不能和我及时联系下错车站走了很久。她陪我买来了手机电池,还送我好看的墙贴,套袖,憨态可掬的狗狗模型,还有精致的碎花本。

终于熬过了这些糟糕时光,我的生活步入正轨。

有那么一天,许多惊恐的声音传播着旁边的大学有人跳楼,而那个人就是小笛。小笛的大学,对于好学生,那里是地狱,对于侥幸得利者,那里是天堂,对于小笛,那里是卑微的人间。

现实与理想的差距,所有的心知肚明汇成一声叹息消失在可有可无的悲悯里。他当然不甘心,他的朋友们,曾经同他一样优秀的他们,各自奔赴南方最高学府,奔赴如花前程。

次年的四月,我写下《轻舞飞扬》,祭奠年轻的生命和语无伦次的悲伤。阿紫在我发表的第一时间评论,心疼你还是你。

阿紫在我生日的那天打电话,我在同文子一起去石头学校的车上,因为太吵,电话很快挂断,我一点也没听出阿紫的心累。

一个月后的某天,接到包子的电话,他问我最近有没有和阿紫联系。翻看短信,最后一条停留在六月的凌晨,她说,儿童节快乐。我拨通阿紫的电话,没有任何回音。发出去的信息,统统等待中。从找不到阿紫开始,眼泪时时涌出。整夜不敢关机,半睡半醒间等待着屏幕亮起。只待她若开机就会看到信息而我就可以收到信息报告。可是没有,唯我独陷冥想。或许只是想暂且逃开生活的纷扰去呼吸新鲜空气的吧。一个人出去让我该怎么放心?我想我可以放弃几天后的四级以及现在生活的全部去陪她。可是,她终究没有把这个机会留给我。

手机因此忙碌,寻不到找阿紫的一丝线索,心急如焚,如坐针毡。我在考场不顾一切的接听电话,当电话那头的语气不再是焦急而是悲痛的时候,所有人把事实隐藏。我的敏感让我悲痛欲绝。声嘶力竭的绝望在那一刻汹涌。

次日的阳光把悲痛耀的刺眼,我们失神地行走,买所有紫色的礼物给阿紫。这样耀眼的季节,紫丁香已经凋零。小心翼翼抱着那束上天特意留的这个盛夏最后一束紫色花束勿忘我时,我们的眼圈都红了。没有最坏的打算,心存期待。恸哭过后,大脑空白。终究没能唤醒阿紫,甚至没能见阿紫最后的微笑。

那些荒凉的房间里,全都是悲伤的人群,以及专属于阿紫的紫色礼物。为什么?在她走后所有的关怀才备至?为什么?还没有好好疼她就已经绝然离开?

是不是,如同简媜所言:所有不被珍爱的人生都应该骄傲的绝版。

两年了,都没有去看过阿紫,我只是一味的承诺,那该死的忙碌让我悔恨。没有忙出任何结果,却让我永远的失去了阿紫。

我命令自己平静些。只要阿紫不痛苦,无论什么选择我都成全。可是丫头说,她胆子那么小,怎么会选择那么痛的方式离开。

那么痛苦,却假装对所有人微笑。多傻啊!傻到令我心疼。我翻开阿紫发给我的信息,没有一句话说自己过得不好,为什么我没有觉察那些丝丝入扣的疼痛,是伪装的太好还是我太过自私?绞尽脑汁让我开心,让我不痛苦。可自己呢?

阿紫说决不允许别人让我委屈,可自己受了委屈却从不对我讲。说担心我乱吃,让我保护好自己的胃,可自己胃痛的时候怎么会不告诉我?不许我哭,要我坚持,可自己连难过了也不对我讲出来。我知道,这不怪她,只怪苛刻善良,太过令人心疼怜惜。

时间一分一秒让悲伤成为记忆。我们尽力将送阿紫走的路铺成紫色。这样的盛夏,阿紫最爱的紫丁香早已不堪重负,除了浓绿的丁香叶,已无法寻到一丝紫色的气息。逐渐厌恶,这个让我失去了阿紫的夏天。读着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华丽诗篇,忍住眼泪不再滑落。怎么忍心责怪?如今,除了记忆,我两手空空。

这个冰冷的世界,再也不会有第二个阿紫叫我如此心疼。我尽力拼凑那些最后发出去的讯息,从别人口中,麻木的、嫉妒的、冷漠的、沉默的,一点一滴,那些最后的挣扎和残忍的无助。眼泪已经流到无法再溢出。所有弱不禁风的追悔莫及到达极限,一遍一遍写下那些听得到的句子,看得到的字眼,但触不到的温度。仰天一笑泪光寒。

度过那些六神无主的日子,我逐渐接受这样一个现实。眼前的饭菜已经冰凉,吃一口后想到阿紫连这样冰冷的饭菜也吃不到了吧,眼泪再次失控。

暑假的时候,木子叫我去了酒吧,他说之前的寒假,和阿紫约好我们仨一起出去坐坐,但因为我关机就没再一起出去。是的,我错过了见阿紫最后一面的机会。沉默之后,酩酊大醉。你永远也无法表达出最沉的疼痛,那是内伤,无法与外界沟通。就像阿紫曾经送我的彩色沙漏,红色和蓝色相逢就变成了她最爱的紫色,可经过整个夏日的暴晒之后,红色完全变白,回不了当初。是的,一切都回不了当初。

我在崭新的心理咨询师等级考试的书页上写下:为了阿紫,为了同阿紫一样痛苦着的和病魔和抑郁做斗争的善良的人们,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成为一名心理咨询师。

第一次,第一次那么虔诚的发誓,发誓成为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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