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活着呗。”

一.

“嗯,两道杠,没跑了。”

我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他说的时候不冷也不热,我却巴不得他或冷或热。

“那你知道是谁传给你的吗?”

“刚我也想这事来着,总不能让他继续祸祸别人吧。我就给那些我暂且还能联系到的炮友打电话,得到的回答基本都是,‘操你妈别冤枉人’,‘你自己到处乱搞别怪到我头上来’。我说,我不是怪你,事已至此我怪谁都没用,我只是想确定从谁那感染的,不想让他再传给别人。”

“然后呢?”

“没找到啊,不知道是谁,还到处挨骂。”

我不言。良久,他崩溃大哭,“我撑不住了啊……妈的……”

二.

小A是我在这个圈子里为数不多的至交。

我们是在酒吧认识的。那会儿他身边还有一个男孩,是那男孩先找我搭讪的,他请我喝了一杯,我对他也颇有好感。跟他聊的时候,也跟他身边的小A渐渐熟络起来。小A说,没见他这么喜欢谁过,你是唯一一个。我当时觉得光荣极了。

后来那男孩与我见面次数越来越少,再后来他干脆不回我微信。我找小A倾诉,我哭哭啼啼絮絮叨叨,我说我每段感情都很失败,我说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动感情了,我说了很多,小A的回应很少,我责怪他冷漠,小A告诉我,其实他也喜欢那个男孩。

我沉默。

然后那晚我们喝了很多酒。

然后那晚我们成了好朋友。

当时快圣诞节,没想到他送我的圣诞礼物是新出的苹果手机。我说这太贵重了我要不起,他无论如何要我收着,我开玩笑说,没想到我还能勾搭上一个有钱人。他笑。后来我才知道,他也不算有钱。我问他为什么要送我苹果手机,他说想送就送了呗。

我至今还没理解他这行为。

后来我也没送他太贵重的东西,因为我是真的穷。他也从不介意。

此时又是快圣诞节了,他告诉我这样的消息。我不知道怎么办,就陪他坐了一夜。

“马上又是新的一年了。”

“嗯。”

“听说好好吃药还是可以活到正常寿命的。”

“我开药了。”

“那就好。”

“唉……人各有命……好好活着呗。”

“嗯。”

“大城市压力太大了,你今年过年回了老家要不就别再回来了,好好在那边调养生息。”

“我也是这么想的。”

三.

可新年过完,他还是回来了。

“我应该不会再回去过年了。”

“嗯?”

老实说我这个年过得也不愉快,父母催婚,问我在外面赚多少钱,我随口说了个数字,他们说在外面赚不到钱瞎混什么,又找我要钱,我说都花了,他们就骂我大手大脚。几天的时间里,“回家”“结婚”“攒钱”这几个词像咒语一样在我耳边萦绕。

但我还是先不说我自己吧,毕竟他……这样,应该有更多要说的。

“我父母看到我吃药了,他们问我吃的啥,我就说是补品,但没糊弄过去,正好家里有做医生的亲戚,我父母就拿给他看了。然后我的事就被发现了。他们就哭啊闹啊,说我在外面学坏了,说我这样他们在亲戚面前怎么抬得起头啊,说我丢人丢到家了,说我是个废人了等等等等。也是厉害,七天里他们从早吵到晚,还没一句重复的。”

“哈哈,父母都这样。要说我们的父母千错万错,最大的错误就是把我们生下来。”

“对了,我把小软件也卸了。”

“嗯?”

“我给你看啊,那几天在老家……”他翻找出几张截图给我,都是骂他的,叫他别出来祸害人了,还有叫他直接去死的。

“小地方的人嘛都没什么素质,不必跟他们计较。”

他握着手机,久久,眼睛红了一圈,“为什么是我啊,为什么是我啊,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

他越说越激动,狂敲桌子,眼泪夺眶而出。所有用餐的人都在看着我们,有几个服务员准备走上前来处理,我用眼神示意他们别靠近。

“要不我们先回家,乖,回家好不好……”

四.

那之后小A的父母天天打电话吵他,叫他别在外面丢人现眼了赶紧回家。他把父母亲戚全拉进黑名单。

小A越来越脆弱。是啊,出了这样的事,连至亲都不能给他温暖和信心,他能不崩溃么。

他找我哭的次数越来越多,总是嚷嚷着说不吃药了,死球算了。老实说我也被他吵得脑壳疼。我自己的生活本就已千头万绪,朋友都说我像《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里的松子,而我这松子本松,又刚经历一段情伤,我在大马路上被一个男人破口大骂,正准备打电话给朋友倾诉我的痛苦,他的电话先打来了,又是嚷嚷着要自杀。

他若是没疯,我得先疯。

那天,我又陪他去医院拿药。打车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没说话。他打开窗说要透透气,然后非常顺手地把药从窗口扔了出去。

“你干嘛!”

算了,吼他也没用。我叫司机停车,司机说这路边不好停,一直往前开了好多才在一个路口停下。

“你去把药捡回来。”

他坐那无动于衷。

我与他对峙了一会,想这也不是办法,就自己下车去捡药。刚下车跑了几步,想想不对,又把他拽下车,拖着他跟我一起跑。

“我不吃啊!”“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我就是想死,就是想死啊!”

我不理他,只是拽着他跑,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轻了?

当我们终于跑到丢药的地方,环卫工人已经把药扔进了垃圾车,并且走有一段距离了。

“我操你妈!”

我一把把环卫工推到地上,直接把他的垃圾车踹翻了,然后忍者恶臭从飘着苍蝇和蠓虫的垃圾里找到小A的药。环卫工说要告我,我怒吼,“你去告啊!你看看我现在这样,我他妈现在连人都不是,我怕你吗!”不自觉地,我刷刷地哭了,狂抹鼻涕。

小A也在我旁边哭,“你哭什么哭!”我举起拳头想揍他,贴近他脸的时候我又放下来了,我真没力气了。我瘫坐在地,心想,就这样吧,大家都死了得了,明天地球毁灭最好了。

五.

我逼着小A搬来跟我住,逼着他每天准点吃药。他说,你为什么要管我呢。我说,我倒霉摊上了你,你自己到时候撒手去了不留牵挂潇洒得很,我呢,我就因为我是你朋友但没管你,就得饱受一辈子的煎熬与谴责,晚上做噩梦都是你来索命,你要我怎么过?我难啊!如果可以,我巴不得从来没认识过你。

许是我说的太重,小A垂下头,“对不起,你还是被我耽误了。”

“没什么耽误不耽误的,我只要你活着。”

但我没办法把小A永远留在我身边,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而且留一个艾友在我身边会影响我找对象。所以我得想办法把他“转让”出去。

我加了几个艾友群,自己先考核了一段时间,挑那些最积极阳光的把小A拉进去。同时我从群里加了几个好友,挑了其中一个最信得过的人,把小A托付给他。

我的生活终于清净了点。

也有朋友跟我说,你为什么一定要逼着他活呢?如果他活得很累的话,他自己的选择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我说,累?谁他妈不累?累就想自杀的话,这世界上就没活人了。人生苦啊,谁都活不明白。我救他不是为了什么道德,也不是虚伪,我就是为了我自己好受。你如果说这是自私,那就是了。我们不争这个了,可以吗?

朋友不置可否。

六.

后来小半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找到对象,而且又被人伤了。说了这辈子不再动情怎么还是动情了,妈的。

我没忘记小A。我去看望他,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我觉得他长胖了点。我问他有没有乖乖吃药,他说有,但眉眼间还是藏不住的悲伤与压抑。

“好好活着呗。”

“嗯呐。”

我拿出烟,想递给他一根,想想他已经是不能抽烟的人了,我也不必当着他的面抽烟刺激他,就又把烟装回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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