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东城(十四)触底反弹

我很清楚地记得,自己辞职时对霍总说,我不想再做坑人的事了,结果,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却把自己给坑了。

我妈问我,辞职后还能找到工作了么,尽管隔着电话,我也想让她听见我拍着胸脯的声音。我说,当然能了!而且我还要找到工资更高的工作呢!我吸取了刚毕业时那些面试经历的教训,提前做好了准备,穿正装,擦皮鞋,理个发,刮个脸,甚至对着镜子练习一本正经的表情戏。

每次带着皮包出门时,我都感觉高薪工作在等待着我。然而半个月过去了,却没有一家公司打算聘用我。我有些苦恼,两年前没有经验,我到处横冲直撞,失败了。两年后我跟着祖哥和霍总学会了一些套路,可还是失败了。我说我为之前的公司开发了网店,他们没人信,就因为我是音乐学院毕业的。在他们眼中,我本该是个拉二胡的,他们不需要听《赛马》。我突然觉得,霍总还是很善良的,毕竟他愿意听。

半个月没有一分钱收入,但我的房租却在拼命地燃烧。我想,我要不要回霍总那里,可他会怎么看待我呢。我手上的电话最终还是没能拨出去,于是只好继续在网上搜索着工作。百无聊赖之际,之前总去门店的一个顾客给我发来了信息,说是有一份工作很适合我,上班时间很短,节假日很长,不用东奔西跑,赚钱还会根据幸运指数变得飞快。

我瞪大了眼睛把信息看了好多遍,就像看老邱的那版猴票一样,还是不大相信这是真的。我不断告诉自己,天上不可能掉馅饼,有这么好的工作,别人早就挤破头去应聘了,哪会轮到我这呢。可转天,我还是兴致勃勃地去面试了。

这个公司在一座五十几层写字楼的最顶端,光是坐电梯的功夫,我就已经有些打瞌睡了。电梯门一开,我感觉耳朵里充满了气体,听不清周围的声音,一同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一位小伙,见我表情怪异,便用一根手指在喉咙处比划了一下,示意我咽一口唾液。我在嘴里积攒了半天,舌头顶着牙床酝酿了一小会,终于咽下了一大口,果然药到病除,连走廊尽头的厕所里发出冲水的声音都能听到了。

我伸出拇指向他表示感谢,并问道:“您是在这上班的吗?”

他回:“不是,我是来面试的。”

我又向刚从电梯里走出来的那些人望去,他们个个西装笔挺,肩背皮包,奔着同一个方向大步流星地走着。有的手里还拿着一张白纸,我揉了揉眼睛,心想这东西我认得,是简历。

我本以为自己会排到很靠后的位置,也许轮到我时,他们需要的职位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不曾想这家公司让我又开了眼界,来了个集体面试。我们三十几人坐在了一个放着八排长桌的大屋子里,最前面有一张可移动的白板,白板上面已经提前写好了面试的内容。我环顾着四周,感觉就像一群成年人来到了一间教室。

时间一到,一位个子很高,身材像一片纸的男人走到了白板前,他用马克笔在上面写下了一个“马”字,然后转身正对着我们举起了他的右拳,我以为他要喊出个口号来,谁知举到一半时,却在嘴边停下了,然后他贴着拳头,轻巧地对里面吹了口气。于是我又想,他这是要变个戏法,可拳头还是那个拳头,什么也没有发生。紧接着,他便开了口,说:“大家好!我是这里的导师,姓马,如果你们有机会能留下来的话,以后叫我马主管就行了!”

所有人即刻报以热烈的掌声,我才明白,原来他那拳头只是给自己打个气而已。随后他开始介绍这家公司到底是做什么的,我大致明白了一些,他们不生产东西,也不卖东西,而是折腾东西。这个东西叫贵金属,但我们不用看见贵金属,就可以把它们买进来,又卖出去。我们需要的只是注册一个账号,往账号里充一万块钱,再去看一个叫K线图的东西,决定什么时候买,什么时候卖。他们管这个叫期货。

马主管讲完之后,问大家有什么问题,我以为大家都会很难理解,结果发现他们个个信心满满,不停地点着头。我问旁边的一个人,你明白了么?他说,明白啊,期货么!我又说,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又回,期货就是期货呗,到时候就知道了。

无奈之余,我只好举起手,马主管朝我点着头,让我说话。我问道:“这些操作都是我们自己花钱,自己买卖,那和公司又有什么关系?”

他又点着头,在白板前走上了几步,说:“问得好!你们和公司有什么关系,关系非常大!”

我等着他继续讲,而他却绕着白板走上了两圈,又举起了他的拳头,对里面吹了一口气,仿佛这样可以给他带来灵感。果不其然,他立马有了精神,满面荣光地说:“公司给你们提供了这样的平台,让你们有了接触期货——这个高端领域的机会!而且,我们在平时,会有好几个像我一样专业的导师,为你们提供指示,让大家轻松地把钱赚到手,这就是我们公司的意义!”

没等我揣摩明白他的话,又一阵掌声在我耳旁响起,在他们此起彼伏的巴掌中,我似乎觉得这个马主管说得有些道理。正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马主管公布了我们的工作日程——九点上班,五点下班,午间休息两个小时,法定假日绝不用加班。我内心的防线一下子崩塌了,这简直是太过完美的工作时间。于是,我开始为那一万块钱想办法。

回到住处以后,我给妈妈打了通电话,我学着马主管的样子,又夸大其词了一下,把这家公司说得天花烂坠。我妈问,这么好的公司怎么还要交钱呢。我说,这是押金,辞职的时候会还给我的。她又问,期货不就是炒股么,风险太大。我说,放心,有专业的导师指导,就算不挣钱,还能学一门本事呢。

转天,我到公司开了户,而且发现前一天面试的那些人,一个不差地都来了。在简短地培训之后,大家开始全神贯注地盯着K线图,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直到有一个人笑着说自己赚了之后,我们便迫不及待地也跟着入场。马主管说,从我们做第一笔买入再卖出的交易后,我们就可以称作是操盘手了。

新手运气旺,一直都是个不成文的规律,前两周,我每天平均都会赚到两、三百块钱,看着自己账户里的数字越来越多,我心里就越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然而到下半月时,幸运女神好像离我而去了。这K线图和我像是两块永远也翻不过身的磁场,总是还没等碰到一块,就被远远地弹开。

我看着它要涨,买入后它就跌,我认定它要跌,平仓后它就立马开始涨。马主管在我身边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割肉吧——割了吧——快割!我说,你想疼死我?他回,现在不割掉,过一会你连命都没了!我连忙瞧了一眼自己的账户,不仅之前多出来的数字不见了,就连我妈转给我的一万块钱,也变成四位数了,而且第一个数还在马不停蹄地给自己减重。

我的心里一下子着起了火,这可是我家里的银子啊,当初留在屿东城就是为了不想再花父母的血汗钱,可现在我却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数字像坐滑梯一样地往下掉。于是我开始利用闲暇时间去网上学K线图的知识,没日没夜地坐在电脑前研究。我把那些K线图中的信号组合,用笔在A4纸上反复地画,拿出了当初背邮票价格的劲头,屋子里到处都散落着一张张废纸。

那段日子里,我甚至会忘记自己上完厕所后有没有冲马桶,然而每次我再用马桶时,却都会发现里面干净得很。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其实是马桶漏水了,但当时我对这些琐事不感兴趣,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割掉的肉再挣回来,然后赶紧离开这个公司。

为此,我研制出了一套自己的做盘法则,我把它称为——逆向金字塔式操盘法。这个方法,可以说真的达到了稳赚不赔,但前提是,K线图不管发生了什么变化,都要像机器人一样严格遵守规则。

转天,我两眼带着血丝,到公司去实践自己的理论,准备拼死一搏。马主管见我和往日神态不同,便走过来询问。我对他说,今天不要干预我任何操作,我的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一次。他说好。

九点,大盘开始运行,运势上涨。其他人摩拳擦掌地准备买入,我却盯着K线图整整一个小时,任凭别人在身边高谈阔论,自己仍不做任何操作。在马主管看来,这叫错失良机。

十点,大盘转为下跌,其他人开始了观望,期盼着这只是暂时的回调,而我却进行了分秒必争地买入。下跌一个点,我就买入一匹,下跌两个点,我就买入两匹,以此类推,跌得越多,我就越成倍地买入。

马主管坐在一旁呆呆地望着我的屏幕,我用余光看到了他的两只手在死死地抓着裤子。由于K线一直在下跌,很多人挺不住了,开始卖掉之前买入的匹数,以求自保。半小时后,大盘开始回暖,K线一路飙升,我停止了操作,坐等再次下跌。而其他人则又开始了买入。

临近十一点时,K线图再次向下运行,我立即将所有的匹数全部卖掉,而别人此时却觉得还没有挣够,便继续等待着上涨的希望,然而,K线却由此一蹶不振,没完没了地往下坠。

这一上午,我挣回了一千,下午,我用同样的操作,又挣回了五百。三天后,我账户里的数字又重新回到了五位数。马主管觉得这太不可思议,边笑边拍我的肩膀,说:“小南,你怎么想到的?”

我把嘴角微微上扬,回:“这世界上没有人办不到的事。”

你可能感兴趣的:(屿东城(十四)触底反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