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的焦虑》之<解决方法>之艺术

2019-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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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非只有奥斯丁有此崇高的愿望。几乎在每一部19世纪和20世纪的伟大小说中,我们都可以发现对标准的社会等级制度的攻击或质疑,这些小说往往摒弃了以财产和血统来判断人的标准,转而采用道德标准来衡量人物的优劣高下。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只有在很少的情况下才是《德布雷特英国贵族年鉴》或《名人录》关注的人物。社会地位很高的人物可以成为道德地位很低的人物,社会地位很低的人物可以成为道德地位很高的人物。在巴尔扎克的《高老头》(1834)中,我们喜欢的人物绝对不是拥有镀金宅第的纽沁根夫人,而是在破烂的寄宿旅馆中勉强度日的高老头,他年迈体衰,牙齿都已经脱落了。在哈代的《无名的裘德》(1895)中,我们尊敬的对象也不是那些大学里的师生们,而是那个生活窘迫,没有受过正规教育,整天在修理各个学院的各种形状雕品的石匠。

        小说通过呈现被遗忘人群的生活,对占主导地位的等级观念在想象的领域起到抵制作用。在小说中,整天忙于做饭的女仆可以是兰芷蕙心、品格高尚,而笑起来声音嘶哑,拥有银矿的男爵则可以是品格低下、尖酸刻薄。

        如果我们经常忘记这些小说给我们的教导,那是因为只有在极少数的情况下,他人的美德才会通过外在的成就而得以体现,从而吸引我们普通的、飘移不定的注意力。乔治·爱略特在她的小说《米德尔马契》(1872)的开篇讨论了人们只崇拜外在成就的趋向,为此,她在她的女主人公和阿维拉的圣德雷莎这两个看来毫无可比性的人之间作了一个身份的比较。由于幸运和环境使然,圣德雷莎出生于一个富有的、有各种社会关系的家庭,因此——爱略特提醒我们——她能够用具体的行动来体现自己的美德和创造力。她建立了17座女修道院,她与当时最虔诚的教徒进行交流,她写了一部自传和一些关于祈祷和神秘幻象的文章,她成为罗马天主教会最主要的圣徒和其最伟大的神秘主义者之一。在她去世的时候,德蕾莎的身份已经充分地体现了她的美德。但乔治·爱略特提醒我们,世界上有相当多的人具有这位西班牙圣徒类似的智慧与创造力,但没有能够把他们的素质用行为得以展示,其原因在于他们自身所犯的错误以及不利的社会条件,这些人的身份与他们的内在素质往往没有多大的联系。爱略特写道,“许多德蕾莎降生到了人间,但没有找到自己的史诗,无法把心头的抱负不断转化为引起深渊共鸣的行动。它们得到的也许只是一种充满谬误的生活,那种庄严的理想与平庸的机遇格格不入的后果,或者只是一场失败的悲剧,得不到神圣的诗人的歌咏,只能在凄凉寂寞中湮没无闻。”小说《米德尔马契》一开始讲述的就是这样一位女人的生活,她名叫多萝西娅·布鲁克,19世纪前半叶生活在英国的一个小镇米德尔马什,小说批判了世人的势利心态,一旦与“人们一贯认同的行为”没有直接关系,爱略特称之为“高贵的精神”就会遭到忽略。

                                                   生活中的身份——小说中的身份

        多萝西娅可能会拥有同圣德雷莎一样的美德,但这个只关注身份符号的世界对她的美德视而不见。因为她嫁给了一个体弱多病的牧师,然后在牧师去世的一年多,她放弃了她的财产,嫁给了她亡夫的表侄(此人既无产业,出身也不好),所以整个社会都认为多萝西娅不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到处都在流传着关于她的流言蜚语,没有人愿意与她为伍。“当然,她一生中这些决定性的行为,并不像理想的那么美好,”爱略特承认。“这是年轻而正直的精神在不完美的社会条件下挣扎的结果。”然而,爱略特用19实际英国小说中最扣人心弦的语言,要求我们不要局限于多萝西娅不被社会所接受的婚姻和她碌碌无为的一生,从而认识到在家庭的或很有限的空间里,多萝西娅同圣德雷莎一样圣洁:“她那高尚纯洁的精神不虞后继无人,只是不一定到处都能见到罢了。她的完整性格,正如那条给居鲁士堵决的大河,化成了许多渠道,从此不再世上享有盛誉了。但是她对她周围人的影响,依然不绝于缕,未可等闲之,因为世上善的增长,一部分也有赖于那些微不足道的行为,而你我的遭遇之所以不致如此悲惨,一半也得力于那些不求闻达,忠诚地度过一生,然后安息在无人凭吊的坟墓中的人们。”

        我们用下面的话对这部小说的整体概念做一个全面的总结:一部艺术作品应该有助于我们理解和欣赏那些在无人凭吊的坟墓中安息的每一个 平凡人生的价值。“如果艺术不能够激发我们的同情心,那么它在道德方面将毫无作用,”乔治·爱略特这样认为。

        在扎迪·史密斯的《白牙》(2000)中,我们见到的是萨马德,一个中年的孟加拉国人,在一家印度参观做服务员。他的上司对他的态度极度恶劣,他每天都一直工作到凌晨3点钟,不得不侍候那些行为粗俗的顾客,这些顾客会阔绰地赏她15美分的小费。萨马德梦想着有一天能够重拾尊严,摆脱他的身份所带来的物质影响和心理影响。他渴望唤起他人对他内在价值的关注,然而顾客很难发现他的内在价值,他们只是在点菜的时候抬头看他一下(“烤鸡加油炸土豆条,谢谢”)。他想象在自己脖子上挂一块牌子,上边的字很大,大到全世界都可以看见:

        我不是一个服务员。我曾经是一个学生、一个科学家、一个军人,我妻子叫阿尔萨娜,我们生活在伦敦东区,但我们想搬到北边去。我是一个穆斯林,但安拉已经抛弃了我,或者我已经抛弃了安拉,对此我并不确定。我有一个叫阿齐的朋友,还认识一些其他的人。我今年49岁,但当我走在大街上的时候,还是会有女人回过头来看我。当然是有时候而已。

        他从未拥有过这样一块牌子,但他得到了另外一样美好的东西,小说家赋予了他表达自己思想的声音。萨马德生活于其中的整部小说在一定意义上来说就是一块巨大的牌子,而这块牌子将使读者从此以后很难再用一种随随便便、满不在乎、缺乏人性的语气要求服务员为自己定一份烤鸡。通过阅读此书可以拓展我们的同情心;而且这部小说的整个发展进程很有可能就是一些列牌子,用来告诉这个世界:

        我不只是一个服务员、一个离了婚的男人、一个通奸者、一个小偷、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人、一个古怪的小孩、一个杀人者、一个罪犯、一个学校的失败者,或一个生性腼腆没有多少话为自己辩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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