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14

生命和财富终将尘归尘、土归土,揣着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些问题一开始只是偶尔爆发,后来变成了长达数年的折磨。在关于这场危机的故事——《忏悔录》的开头几页,我知道这个人能理解我的存在焦虑。想要活着并理解生命的意义,我就不能在已经死亡或想要自杀的人那里寻找意义,而是要在过去和现在活着的亿万人中获取,正是他们创造了生活,肩负自己生活的重担,同样也肩负着我们生活的重担。用基督教信仰支撑精神,从不质疑生命是否值得过活。托尔斯泰顿悟了,并向上帝求助。他虽然将农民生活浪漫化了,但他确定了一个他认为的哲学真相:找到有限生命的意义的唯一方法,是相信死后能和某种无限合二为一。为了达成这一结合,信仰者必须按照上帝的旨意生活。这样,信仰不仅教给托尔斯泰为何活着,还顺带告诉他怎样活着。敬佩托尔斯泰描述危机和宗教性解决方案时富有智慧的坦诚。但是,因为我的成长过程是偏世俗化的,我不大能接受这种结论。虽然我的部分家人信仰基督教,但我并没有多少归属感。和无神论朋友一起玩耍多年,不信教的哲学教授们,以及尼采,这些都让我远离宗教信仰。我曾经对佛教教义中关于幸福的见解感到好奇,但其他的宗教部分,例如轮回的存在等,都让我止步不前。不过,《忏悔录》给了我灵感,让我去寻找自己的解决之道。

承认世界是非理性的:我们能够理解的事物是有限的,包括我们为什么会存在。这就是他所谓的“荒诞”——世界的非理性与“要弄个水落石出、响彻人心最深处的愿望”之间的“冲突”。根据他的荒诞哲学,我们不应该祈求我们的存在有着宏大的意义,我们不应该相信某些永恒会救赎我们的人生。别再希冀生活带有意义!拒绝宗教给予的慰藉吧!加缪这种让人行动起来的说法听起来非常迷人,但我没有看到定义清晰的论证。就算我舍弃托尔斯泰的观点,但我仍能理解他对宗教信仰的维护:我们有限的人生是值得活的,因为它可以在某些无限的东西——上帝那里得到救赎。加缪关于发现生命值得过活的论证,似乎是没有说服力的提醒式语句的堆积。比如,他将“征服者”的形象作为活在荒诞世界里的楷模;这个人活在当下,仅为了取得胜利,而非出于其他目的而活着。但是,如果一个人的征服之举并没有终极合理性,或他们并不关心自己的寿命,那么征服还有什么可令人满足的呢?西西弗被众神判罚,必须将一块岩石推向山顶,又眼睁睁望着它一次次滚落,然后一次次推回山顶——永无解脱之日。在加缪看来,西西弗和我们的命运如出一辙。他的工作得不到奖励,如同我们的尘世浮沉丝毫得不到补偿。不过,加缪在某种程度上对“荒诞英雄”持乐观态度:“因此,这一没有主人的世界于他而言,既非不毛之地,也非微不足道。”为什么呢?因为西西弗可以掌控他对命运的态度。正确的选择,即通往幸福的道路,是欣然接受它。因此有了这句经典的结语:“应当想象西西弗是幸福的。”加缪的解决方法和托尔斯泰的相反,启发我去勾勒一条解决问题的世俗之路。但是,就像我和朋友及学生开玩笑说的那样,我没法想象西西弗是幸福的。一想到他做无用功的画面,我就心生寒意,这断然不可能帮我找到生命的意义。此外,加缪的文本引发的问题比答案多。为什么嘲讽人生意义的缺失会激励我们前行?为什么我们命运的“明晰性”不会把我们带至幸福的对立面?正如学者罗纳德·阿隆森(Ronald Aronson)所言,加缪关于荒诞英雄的存在好于上帝存在的说法,“显示了某种花招,因为哲学家让位给了艺术家。”尽管加缪关于荒诞生活的描述对我不起作用,但我认为他的作品中有可取之处——我们不应该将生命的意义寄托在上帝赐福的可能性上。自此,每当我读到哲学家西蒙娜·德·波伏瓦(Simone de Beauvoir)描述缺失宗教信仰的文字,我就确信生命对我而言高于一切。只要我还活着,就去它的后世吧!

威廉·詹姆斯给哈佛大学基督教青年会做的演讲“人生值得过吗?”。詹姆斯在一开始就幽默地回答了这一问题:这取决于肝脏(liver,也可解释为“活着的人”,此处为双关语。译注)。不过他的演讲中并无玩笑成分。他对着听众中那些担心活着毫无意义的思考者说道:“你们很多人都是哲学系的学生,已经在自己身上感觉到了怀疑主义和非真实感,当过度挖掘事物的抽象之根源时,常常会生出那些东西……质疑得太多,付诸行动的责任感又太少,会把人带向山坡边缘,下面是悲观主义和噩梦,以及自毁的人生态度。”他就像是对着我说。为了回答活着的意义的问题,他求助于宗教,但不是以一种传统的方式。考虑到我们日常体会到的矛盾,如乐与悲、生与死、美与丑等,世界被神祗完全控制的看法似乎是错的。因此,对他而言,宗教只是意味着相信一些无法感知的东西——一种看不见或是超自然的秩序,而这会给我们的努力添加意义。他有一个类比来阐释这点。假设一条狗被用于医药实验,以研究对人类或动物疾病的疗法。虽然这条狗可能无法站在更广义的角度上理解它自身的痛苦,但是这种痛苦的确具有更伟大的意义。同样,人类也许生活在一个看不见的领域中,而我们的痛苦背后也有着更为宏大的语境。詹姆斯的论证关键在于,选择相信超自然秩序没有错,即使没有人能肯定这种秩序是否存在。那些一心只相信“铁的事实”的人,否认存在着一个无法感知的世界,但同时,他们不得不承认没有证据显示这样的世界不存在。那么,哪种选择最好:宗教还是怀疑主义呢?詹姆斯认为,宗教带来的好处具有实际意义。相信事物自有宏大运作机制可以鼓励人有所行动。你的贡献可能会赋予你有限的存在以意义。我们不应该等待值得活着的证据,相反,你可以去战斗,让生活值得活着:“不要害怕活着。相信生活是值得过的,你的信念会帮你实现这件事。”

正如宗教曾让我觉得不安一样,詹姆斯的有些话也让我觉得如此。不过,虽然他提到了宗教,但他说他的想法是“精神上的”,而非“宗教上的”,这让我觉得舒服多了。这不像托尔斯泰的说法,因为有意义的生活并不意味着遵循神圣戒律,以确保死后能上天堂。而加缪的无神论立场对我不起作用。所有的论证中,詹姆斯为信仰的辩护是最令人信服的。给日常努力赋予意义的看不见的秩序只是一种“可能性”。但我难道不是每天都要面对各种“可能性”吗?尽管有可能在去上课的路上被车撞,我还是要备课。如果我担心每一种可能的事故,我早上都不会起床。“相信生活是值得过的”对我而言,不仅仅是耐克广告语“Just do it”的哲学版本。因为心怀我的贡献不会被死亡所抵消的一丝侥幸,詹姆斯让我行动起来了。“相信生活值得过,你的信念会帮助实现它变成事实”已经深深扎根于我的灵魂。每当我质疑我有限生命的意义,我就像念咒语一样重复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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