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是浙江湖州,我是土生土长的江南水乡人。
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是对水乡风貌的极致描摹:“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我想只有水乡独有的薄雾迷蒙,烟雨氤氲,才能炮制出如此哀婉、凄清、绝美的诗情!
水气里浸泡的童年也是湿漉漉的。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每一份快乐,每一份悲伤,都是被水化开过的,像墨点滴入水中,演化出千姿百态的纹理和脉络。
其中,印象最深刻的一份快乐,便是爸爸带我去吃早餐——小笼包了。
我爸骑着他那辆老旧的二八永久自行车,把我放在横杠上,吱嘎吱嘎地穿过街,爬过桥才能抵达卖小笼包的店门口。我老远就能看到蒸笼里冒出来的缕缕蒸汽,像巴普洛夫实验里的那条狗,条件反射式地分泌口水。
店门口横七竖八地陈列着几张木桌子,爸爸和我找两把小板凳落座,吆喝上两屉小笼包,一颗颗玲珑剔透的小笼包静静地躺在棕褐色的蒸笼里,面上的褶子一轮一轮的,像水面荡开去的涟漪,肉馅在半透明面皮的包裹下若隐若现。
吃小笼包有讲究,要趁热乎,用筷子夹住头拎起来,在中间部位咬开一个小口子,对着口子里吹两下,然后开始吸肉汁,吸肉汁一定要发出“滋溜滋溜”的声响,吸完肉汁再咬开面皮吃肉馅,肉香便在唇齿间弥散开来,汁的鲜、肉的醇,挑动舌尖全部味蕾,再配碗葱花清汤,好吃到流泪,幸福到感动!
每次去吃小笼包,还未开吃,就听见“滋溜、滋溜”的吸汁声此起彼伏,那声响在我年幼的心中可比任何一首交响乐都动听。
每次都有人因为等不及吹凉肉汁而烫了舌头,但并不妨碍接下来的咀嚼和吞咽。吃完小笼包,抹一把油嘴,再心满意足地离开。那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在物质还不发达的80年代,大部分时间,我们能吃到的早餐就是一碗稀粥就着一碟酱萝卜干。一份小笼包早餐的意义远不止口腹之欲,它是人们平凡生活中的小确幸,是心里头开出来的花朵。
对于儿时的我而言,小笼包还承载着父亲深沉宽厚的爱和母亲勤俭持家的德。由于小笼包属于那个年代的奢侈品,每次我爸带我去吃小笼包,我妈都舍不得跟去,无论我爸怎么说都不成,我爸只好用纸包几个带回家给她吃,但冷了的小笼包口味会差好多,且在家吃少了那种群体“滋溜”的氛围,是品不出小笼包真正的极致美味的!
后来改革开放了,小桥流水人家被高楼大厦湮没,人们纷纷搬离了粉墙黛瓦的平房,离开了赖以生存的小河边,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楼房,用上了干净便捷的自来水。生活质量是提高了,但总感觉生活中缺失了什么。
爸爸也在2001年那年离我和妈妈而去了。其实早在爸爸去世前,我们就已经很少一块吃早饭了,小笼包也早已变得随处可见,随时可吃,儿时的那种幸福感和满足感终究被时光冲淡了。
后来爸爸去世,我尝试着去吃小笼包,几乎把全湖州的小笼包子店都吃遍了,从街边小摊到五星级酒店,却再也吃不到爱的味道了。
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到那个熟悉的过去了,只能借助梦境拾得些许童年记忆的片段。梦里有父亲慈祥的笑容,有父亲吃力踩脚踏车的背影,有圆白可爱的小笼包,有滋溜滋溜的吸汤声……
但梦终究要醒,就像人必须长大。童年是墨点滴入水中,延展出优美的纹路,但如今墨点已然干涸!
我们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