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贸上班,我租衣服撑门面

8月15日,共享衣橱头部品牌衣二三正式关闭所有服务,这让琴蚊子有些感慨,作为一名在国贸上班的白领,她是共享衣橱的忠实用户,两年时间里,和这种商业模式斗智斗勇的同时,她也亲身经历了这个行业的变迁。

以下是她的讲述。

选择

今年4月,我收到一封特殊的邮件。

发件人是我用的一款共享衣橱,名叫“托特衣箱”,信的内容是涨价,每个月的会员费从499元涨到599元,从7月开始执行。语气倒是诚恳,大意是,生意不好做,我才涨价,你别生气,求求你了。

刚开始看到邮件,我其实很生气、很不满,涨幅也不小,五分之一,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但迫于用了两年,不想再换,就决定且看且用——这就是消费者的惰性,就像我们已经经历过的各种打车、外卖补贴大战,看似占了便宜,最后都是一地鸡毛。

到了后来,看到网上流传的一张触目惊心的图,是各个共享衣橱失败的时间表,从上到下清一色关闭、注销、停更,媒体报道的标题形容是,“团灭”。

最近倒下的,是“共享衣橱”龙头衣二三,正式宣布关停,在8月15日,关闭所有服务。作为共享衣橱行业的头部公司,衣二三的关闭可以说是这个赛道终结的缩影了。

这么一联想,我这家涨价也能理解——没想到共享衣橱们活得如此艰难。

算起来,我也是共享衣橱的资深用户了,从2019年开始,尝试了各式各样的共享衣橱APP。一是因为在北京这些年,奔波劳碌,搬家流浪,每当这种时刻,容易对着一堆旧衣服发愁。租衣服穿,虽然是一种假冒伪劣的“断舍离”,也能让我宽慰不少。

但最直接的刺激,还是和工作有关。

当时我开始尝试操作一些商业稿件,第一次密集地接触各种互联网公司的公关。他(她)们是一群有相同特质的人,务实、精干,懂得如何适时地露出自己的实力,当然也包括经济实力,大概是商业世界教会他们的职场语言。

我很快理解这种语言,是看到一位和我年纪相仿的公关,她背着一个罗意威最新款的包——之所以认识这个包,也是不久前和朋友逛街时被动科普,大概知道原价是两万七。和她见面时,我背的是一个布包,上边写着“绝对发财”4个大字,58元。

当时我就在想,这位公关会不会觉得我是来胡闹的?毕竟我提出的要求是,采访他们的大BOSS,公司的创始人、董事长兼CEO。那天回家后,我“反思”了一下,想要备一个奢侈品包包的企图心马上起来。

但怎么样在我薄薄的工资范围内搞到一个奢侈品包呢?

我想到了租衣软件,那时还在风口上的它叫共享衣橱。其实共享的概念已经出现了好久,共享单车、共享汽车、共享办公室……各种细分赛道,后来也都陷在困局之中——除了共享充电宝,据说是唯一一个赚到钱的共享行业。

▲ 衣二三等几款共享衣橱APP的服务对比。图 / 网络

决定用哪款之前,我还真利用媒体人的优势做过功课。最早的共享衣橱,是2014年成立的女神派,后来2015年,行业爆发,国内一共有12家共享衣橱平台成立。但到了2016年,魔法衣橱、爱美无忧、有衣、摩卡盒子、跳色衣橱等平台陆续停止运营。后来行业经历洗牌后,只剩下女神派、衣二三、衣库、托特衣箱、美丽租等几家平台。

那就先从既能租衣服、又能租包的女神派开始,当下我就冲199块成为会员。但开始选衣服和包时,我发现套路来了。你不冲个一两千,根本摸不到“高贵”的包。APP会提醒你,这些是VIP、年卡、金卡、精选奢品级别的会员才能拥有。金卡是8888元每年,可以解锁页面上所有的衣服和包,包括LV、Gucci、Prada等等——号称帮助用户“以H&M的价格穿上Prada的衣服”,不存在的。

我也打开过“衣二三”,但那些衣服,整体有一种感觉,它们的尺寸只适合精瘦的女性们,衣服脱下来,蜷在一起和丝袜的体积差不多。

又陆续看到其他几款共享衣橱,还是能感到这个行业的一丝颓态,页面制作乡土,大多是粉红色的边框,像素非常模糊。一些热款衣服也始终停留在“借出等待归还”的状态。

中间我又回去过“衣二三”,那时候它们好像有了些钱,也有一些变化,2018年9月他们获得阿里的投资,先后融了6轮,合计数亿美元。衣服比较快时尚,类似H&M和ZARA的风格,对于我来说,还是太年轻了些,毕竟我也是一个快三十的人了。

后来朋友给我介绍了另一个共享衣橱,“托特衣箱”,号称新女性时尚租衣平台,性价比不错,一个月花499元,能拥有两个衣箱,每个衣箱有6套衣服,一共12套,加4件配饰,包括耳环、手链、围巾和包。喜欢的,租了之后还可以留下,照价购买就是。

▲ 共享衣橱打开后,会根据不同场合和风格给使用者提供分类选择。图 / 手机截图

而且我仔细看了看里面的衣服,发现还真是意外地适合我。我,一位职场女士,国贸丽人,身材微胖,也不算非常高,最看重的一点是——衣服的剪裁。这里面的衣服,都是略有时髦感,但不夸张。比如阔腿裤,挖肩设计的衬衫,一出场就是飒飒的。而且布料都挺拔,重量感十足的化学纤维,出去虚张声势真是太适合了。要知道,在家写稿时可以是一个肉坨子包棉布的状态,但出去了就得是职场女侠。

我的衣橱,从此就斑斓起来了。

不糊弄

渐渐地,身边人开始问我,你怎么总在穿新衣服?我会跟她们普及共享衣橱,大家觉得是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好奇,也会有很多疑问:二手衣服干净吗?能找到合适的吗?这恐怕也是最大的两个痛点。

但用过几次,我对共享衣橱一点点有了好感,主要是发现它们还真不是糊弄。

首先是准时,第一天下午5点前下单,第二天就能收到一个来自天津的包裹,寄件人是同一个,只要看到这个名字,我就知道,又有新衣服穿。

再就是衣服虽然是二手,但是每一件都号称清洗和消毒处理过(至少看起来是),上边都有吊牌,剪吊牌的时候,让你拥有一种买了新衣服的错觉——我觉得这个错觉最值钱。

耳环、首饰都是钉在单独的纸卡上,包着一个独立的袋子。唯一鸡肋的是包包,款式比较土。

后来我发现,这个APP很心机,衣服都是一些叫不出品牌的厂里生产的,没有明星和营销,但是质量是及格的,按演艺圈的划分,就像是一部剧,找到了一堆二三线、演技在线的老牌演员。遇到喜欢的,也可以联系客服直接购买留下。说白了,就是帮助这些品牌清库存。当然,偶尔也有一些大牌少量的衣服来撑场面,比如恩裳、Marisfrolg.SU。

好几次,共享衣橱里的衣服帮了大忙,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场合是,我要回小县城参加闺蜜的婚礼,需要一件剪裁得当的衣服,最后我在衣箱里选了一件橘色的套裙,中间造出一些褶皱,不呆板,有点晚会主持人的范儿,站在新娘面前不抢风头。等穿完之后寄回去,我感到了一种愉悦。要知道,至今家里还有我自己办婚礼时穿的婚纱、旗袍,这些闲置的、再也不可能穿第二次的衣服,很容易造成精神拥堵。

此外,去采访一些个正经人儿也非常有用,比如去法院,租一套西服,简直是融入到里面不分彼此。还有一些文化人儿、学者什么的,穿衬衫裙不会大错,总之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后来想想,我这个要见各种各样人的职业,还蛮适合用共享衣橱的。

也有几次比较尴尬,用力过度。比如去采访一位做直播的女士,看过她卖私人飞机,卖澳洲珍珠,想着怎么也得整一套连体、阔腿、卡腰、挖肩……的衣服,使出我浑身解数,暗暗较劲,至少得不输啊。没想到她当天不用直播,全程素颜,只穿了一件白色T恤和一条短裤,晃晃荡荡地来见我。当场我就气得想把身上这层盔甲脱了,谁采访谁呢?

▲ 图 / 《穿PRADA的女魔头》剧照  

斗智斗勇

用得越久,就越发现,这些共享衣橱有一些很难发现的小招数,就像商业世界的赚钱秘密,总是隐藏在细节之中。

有一天,一个衣箱马上要还回去时,我的一个小小的耳钉不见了,塑料质感的小东西,某宝上顶多几块钱,我没太当回事,觉得丢了就丢了,等后来一看价格,倒吸一口凉气——109元。也就是说,我要是找不到这只耳环,就要支付能买一件衣服的钱。

我又仔细看了一下那些体积细小的物件,戒指啊,胸针啊,都是这个价位。恍然大悟,为容易丢失的物品付费,也是共享衣橱们的收入来源之一。除了丢失,还有损坏。羊毛衣物穿着后会起球,这算损坏吗?还有些珠片装饰,容易掉,这又算不算损坏呢?似乎没什么标准可言,都是平台说了算。

但要交这笔钱,我怎么也不甘心,于是想到一个办法:共享衣橱一般是先借后还,我就把那个一模一样的耳钉又借了一对,收到后把其中一个放到衣箱寄回去,这样能拖延半个月的时间,再去找丢掉的那个耳钉不就行了?果然,为钱急了,智商就上来了。

找东西的规律就是这样,你不找,自己就会跑出来,后来在旅行包的角落里找到了它,感觉一下纯赚回109元。

▲ 共享衣橱APP里的搭配,会在左下角标着原价,配饰的价格基本都在三位数以上。图 / 手机截图

但也有失手的时候。新衣箱一般寄给我8件,只能留下6件,到了之后,旧衣箱连同新衣箱里两件不想要的衣服一同寄回,好几次我都忘记寄那两件不想要的,那就得每一件得多掏50元的衣位费,这样的钱我掏过2次,一共200元。交完又觉得有点好笑,生活已经焦头烂额,一地鸡毛,我还得在穿衣服这件事上做算术题!

这样想想,共享衣橱的本质,大概是和人的忘性做斗争,赚的就是你忘掉的钱,和共享充电宝没什么不同。事实上,我家里也有好几个共享充电宝,各种颜色,各种品牌,都是忘记还,最后花99元买下来的。

再看了一下我的衣箱,这一年多,因为没法按时还衣服,我的支出多了五六百。特别是刚刚开始用,对规则不熟,那就是真正交学费的时候。记得第一次租耳环,10天没还,每天扣3块。还有一次出长差两个月,一件衣服还不了,回北京后我收到了一个信封,里面是类似法律起诉书的东西,想想他们也很拼了,后来钱也是扣到顶格了。

为了更省钱,我还曾经想过和朋友一起用一个账户,拼一个衣箱,更划得来,但是后面因为想要更换衣服的频率不统一,作罢,乖乖交了自己这份钱。

对了,也发生过一件让人感到宽慰的事儿。那天我接到电话,有人自称是这个APP的员工,说我有一千块遗漏在衣服口袋,需要提供银行卡,他们打款过来。我当时就想,现在这么骗钱这么明显了吗?瞬间挂了电话,三天都没有理会。

后来又接到电话,带着一点广东口音,说真的有一千块遗漏在租衣服的口袋了。我有点动摇,想着去APP上问问或许就知道答案了。客服查实了,确实有这个事。我忐忑地加上了客服的微信,真的收到了1000元,那天还是我的生日,好大一个红包。

颓势

让用户花一件ZARA的钱租到十几件ZARA,来回运费和清洗费由平台承担,起初这样的模式,对于剁手党可能是一剂救命良药,但到2018年9月后,这一赛道也没有企业融资的消息传出,不但给投资人讲故事行不通,营收速度无法覆盖运营压力。

这是这门小众生意普遍的瓶颈,也是我一直有一的个疑问:这些共享衣橱,真的能赚到钱吗?

▲ 衣二三APP打开后,显示“感谢再见,后会有期”。图 / 视觉中国

耳朵、项链这些小玩意儿啊,每一件都要清洗,要用密封装袋好,还要放上一片酒精棉花。衣服也是,清洗成本不用说,纯羊毛的,颜色浅的,需要清理到看不出任何明显的污点子,才敢拿出来租。就单算快递这一项,账也算不过来,每次都是顺丰上门取件到付,一个箱子6件衣服,一去一回的成本也是不少的。

而且,一旦衣箱两天不上新,整个页面看起来就是没有衣服穿。特别是夏天,大家爱出门,喜欢花裙子,各种款式,经常上新,你才会想打开它,有选衣服的冲动,让这个场景变得不那么低频。

我认真看了一下最近自己的衣箱,一个月两个衣箱,用不完可以累积,天啊,现在积压了11个衣箱没有用。也许问题就在这里。我有时是非常怕麻烦的人,一个衣箱6件衣服,要从自己的衣服堆里把它们找到,打包到箱子里寄出,本来就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

如果不是反复穿,没有再利用的价值,我一般不会轻易换衣箱。冬天的衣服一穿就是一两个月。只要不想换,就有划不来的感觉,想取消续费的冲动也会增加。

APP拉新人也是使用非常土的办法,分裂,就是我去分享给朋友,她下载了APP,我能拿到50元。我拉过一位室友,她收到衣服,搞不清楚游戏规则是还了上一个之后才能下单新的,一来二去,被搞烦了,不想生活像蜘蛛网一样复杂,就悄悄咪咪地卸载了,也是很久她才跟我说。

当然,衣服我还是喜欢,有时候想买新衣服的时候,去那上面逛一逛,会抑制住很多欲望,且想要得到一个包,一个什么首饰的心情也放缓很多,没了囤积,家里倒是清爽起来。

后来想到,这个生意还是小众,可能适合有很多社交需求,且很爱捯饬的女孩。很多人怕麻烦,或者不喜欢二手物品,都会让这个生意难做。特别是,逛街、逛淘宝本来就是女生生活的一部分,人总是向往最丰富的种类,或者是认定某一种品牌,观念上又不普太及,这也让衣箱生意越缩越紧。

衣二三正式关闭,让我有一丝物伤其类的伤感,想着才去托特衣箱充的3个月1399元的会员费——赶上618促销价,比单独买一个月划算——不知道会不会成为共享经济最后的学费呢?想到这个,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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