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对,没错,我们还在车里。准确的说是我们又回到了车里,所谓的心理诊疗早在半个小时之前已经结束。林染握着方向盘的手因为使劲太大的原因,关节处都泛着白。他复杂的心理活动基本上能从脸上、表情上、肢体语言上溢出来。
时间回到半个小时之前,我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朋友。一个小个子的看起来很普通的女人。简单的妆容,戴个眼镜。林染跟她寒暄几句,她就把目光投向了我,“是她么?”
林染点点头,算是回答。然后就在靠墙位置的一个沙发上坐下,翘个二郎腿,左手跟右手叠在一起放在右腿的膝盖上,一副茶馆听曲儿的姿态。但是紧闭的双唇和时不时吞咽口水的小细节无不在透漏一个“老子很紧张,老子一点儿听曲儿的心思都没有”的信息。
“没事儿,放轻松,就是简单的聊几句。好么?”
这话当然是对我说的。但是我觉得靠墙那位更需要。
讲真,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心理医生,得出的结论就是不过如此。人的心理是个大洞,没有底。而心理医生大约就是那个不断探底的人。这种生活在小说里被玄妙化了的人突然出现在现实里,难免会让人觉得神秘。然而……呵呵。
“我很放松。有什么需要问的,您尽管问。要不,直接催眠也行!您会催眠么?心理医生应该都会催眠吧!”
“心理医生不一定都会催眠,但是我会!”
“嘁!”
大人啊,就怕别人不知道自己身怀绝技,也总是想给别人一个“我很特别”的印象。
“暮云歌?!”
林染在一边满含警告意味的喊了我的名字。我扭头看他,顺嘴说了一句“爷爷在此!”然后回他一个挑衅的眼神。心理医生可能是被我的这句话给逗笑了,“林染,没关系的,你安静待着就好。”
“听到没有,让你安静待着。”
我跟着重复一句。
“你说现在是18岁是么?”
“是!”
“高三?”
“对!”
“你们平时学习很忙吧!”
“别人很忙,我还行。因为我是个学渣。”
“学渣都很聪明的。”
“没错!呵呵。”
“早上你们晨读吗?第一节课是什么课啊?新知识还是已经开始复习了?”
“不能叫晨读。其实也差不多,就是早自习,一帮人在那儿闭着眼睛做餐前祷告。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第一节是……英语,新授课。讲什么来着我忘了,因为我睡觉了。后半节的时候被发现睡觉给弄出去罚站了。”
“你还挺皮。”
“不是皮。是困到恍惚。托某人的福,每天跟公鸡打鸣一样天没亮就跑我家楼下练嗓子,惊扰我的好梦。以至于我每天都睡不醒。英语老师的讲课风格又太轻柔无聊,正好催眠。”
“中午吃的什么呀?”
“红烧肉。但是并没有吃到。被一个赶着去投胎的货撞翻了,全都交给了大地。最后只吃了点鸡蛋,因为心里搓火,没胃口。”
“只是因为心里搓火?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儿啊!”
“恩,你怎么知道的?好吧,上午的时候我跟一贱……女同学起了点儿争执,她就哭了,然后就跑去告诉了老师。月考成绩也下来了,比较焦。然后班主任就找我。我因为看见我妈也过来了,就没敢过去。一直拖着。”
“你很怕你妈妈吗?”
“做了亏心事儿以后就会有点儿。”
“你那女同学跟你相处不好吗?”
“一个爱告状嘴欠的人,搁你,你能跟她相处好啊!哦,还是一演技派,哭戏简直不要太强。表里不一。外表看起来楚楚可怜人畜无害,都是装出来的,到了没人的地方就现了原形。不过在我面前,倒是言行一致。总之,我跟她算磁场不和。”
“你物理学得很好么?”
“呵呵,奇差无比。我说了我是学渣。学渣哪有学得好的?”
“也不一定啊!学渣只要认真起来,后劲儿很足的。”
“我觉得也是。林染说我高考考了五百六十多,可见我的后劲儿有多足!”
“是吗?那么高?”
“我也不相信。但是他不会说谎的。”
“你很相信他。”
“那当然。我们四岁就认识了,十几年了,他的人品我还是很认可的。虽然他有时候嘴也很欠。”
我又扭头看了他一眼。他保持原来的动作,听得很认真。
“最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么?”
“上学的话哪天都不开心。至于今天,呃,说今天也对吧,反正就是……嗨,算了,不提了!”
“怎么说?”
我又把白天发生的一切复述了一遍,“最后我光顾着跟他说话,”我指指林染,“就一脚踏空,然后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就成了这样。要不您还是帮我催眠吧。据说催眠能情景再现,到时候就什么都知道了?这么问下去何年何月,我真的累了。”
“你这么想被催眠啊?”
“我只想回家睡觉。”
在我一再提议之下,心理医生帮我做了催眠。催眠之前,我好意提醒,“大夫,就是如果在中间,我说了不中听的,或者不文明的话,那什么,对事不对人。您别介意。”
那大夫笑笑,点点头。
催眠时间不是很长,而且第三次才成功。前两次她让我放松,我放松不下来,不知道为什么老想笑,然后被林染提溜着领子提出门外,教育半天,最后才终于严肃起来。结束之后,她把林染叫走了,我看那表情像是没弄出什么结果来。林染满脸难以置信,他说了一句话,隔着玻璃听不清,但看他那口型,应该是“不可能吧”!
然后就是现在了。
车里。我几乎要靠着车窗睡着了,正恍惚中,被他第N次的那句“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呢”再次弄醒。我心中的火气简直要烧到天灵盖,我坐直身子,“我们能不能先回家,一切等睡醒再说。或者,你把我送回家,然后你自己再琢磨行不行?我真的是很累。你是了解我的,困了不让睡我的脾气会很爆,你不怕被我打死么?再说了,这个世界上用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还少么?再说了你一局外人纠结个毛线。赶紧开车,不然,我掐死你!”
我伸出双手做了一个掐脖子的动作。
“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呢?”
又来了。
后来我实在等不上他开车,打开车门从副驾驶上跳下来,钻进后座,直接倒了上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人在床上。这倒是很新鲜,一直以来,我都没什么从床上醒来的经验。我习惯性地去摸闹铃,这算老毛病了,每天早上一醒,别人第一件事情大约都是睁眼,我就不同了,我是摸闹铃,看时间,上面的时间决定我行动的速度,一般情况下都是跑。
指针指向九点二十。大家不知道有没有见过那种玩具,就是一摁按钮,有一个人突然从盒子里弹出来吓你一跳的那种。我就是那个突然弹起来的那个人。九点二十,第二节课都上了吧。这回真是死定了。我一边思忖着林染居然没来打鸣的事儿,一边慌里慌张的从床上往下爬。这个时候我才发现环境不太对。同时,我也看见了床上躺着的另外一个人。一开始没看见是因为都在被子下面,我弹起来的时候被子也被卷了起来,于是人就露出来了。他侧着身子,从上面往下看就跟个字母K一样。这造型只有林染有。
我说过了,林染的母上比较不靠谱,以至于他的老爸也被影响的不怎么……怎么讲,好吧,继续用靠谱。经常三五不时的就找不着人,就把他拜托给老暮他们。因此他总是隔一段时间就跟个行李一样被寄存在我们家。后来长大之后,这货也不一个人待,大概是习惯了,父母不在的时候,都不用打电话交代,直接来了我家,被安排跟我住在一起。小的时候还行,大了后来我就觉得不太方便了,但是云老师说打嗝放屁的都见过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要不是卧室小放不下床,估计都能给他置办一个新的。
云老师从来不掩饰自己对林染的喜欢,恨不得把我弄出去,把他引回来。哪怕是当着我的面。我都已经习惯了这种明明是嫡生却被当成庶出的日子了。再往后,他大概也意识了某些所谓的不方便,就不怎么过来了。但是那睡姿从小到大就是那样的。
这个时候我依然没有想起来已经不再是高中生的事情,我以为他父母又不在了,可是他跟我睡在一个床上盖一个被子就太夸张了吧。18岁哎,已经是少年多情少女怀春的年纪了,班里早恋的或者蠢蠢欲动准备早恋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我们俩虽然是发小,也基本上生不出什么男女之情,但是这种时候这种情况下,也是会有点儿那什么吧。我都感觉自己脸隐隐的有点儿发烫了。
“你那么一脸潮红的看着我,想干嘛?”
林染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微眯着眼睛,眼里的红血丝告诉我这一夜他睡得并不好,恐怕也只有神经粗得跟电缆似的我才能在这种时候,发生了这么离奇的事情的情况下还能困到车里就睡着。是的,我在看到他嘴巴周围一圈青茬的时候终于意识到现在,此时此刻,我面前的人已经不是少年了。而我却还是十八岁。
他伸手挠挠有点儿乱的头发,扭正身子伸个大大的懒腰,动作太大,不小心露出一截腰腹来。紧接着我就做了个特别奇怪的动作,首先声明我真的是一身正气,半点邪念都没有。我看着他那截露出来的紧实的腰腹,居然吞了一口口水。
“卫生间在哪儿?这里是你家么?”
我逃也似的跳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