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余霏霏收到那封请帖的时候,她正在去往云南的列车上。她打开邮件,正惊讶于屏幕上面写着的是新娘苏陌阡,和新郎徐瑾坤时,一个黑人朋友凑了过来:“Hey Fei , what are you doing?”
她笑笑:“Nothing.”
那是她几年前在旅行途中认识的朋友,Leon。这个男人平日里住在美国,几乎每年都会不定期地来中国旅游。他走过的地方是不少,但中文,还是破破烂烂的。
“前,男,友?”Leon见她的神色有些奇怪,猜测到。
“No——”余霏霏做出了惊异的表情,自己也笑出了声。她指了指屏幕上的“苏陌阡”三字,说:“What are you thinking about , Leon? The woman was my schoolmate.”
“Why are you so surprised?”男人一屁股坐到了她的身边,大大咧咧地凑近:“Do you have a story?”
“Maybe I should say ‘Yes’.”余霏霏合上了笔记本,往旁边坐了一坐:“I have ever liked a person.”
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
很多故事都是这么开始的,也有很多故事,就是这么结束的。
余霏霏端起了桌上的咖啡,小抿一口,目光偷偷往上瞥。玻璃窗上,是一小颗,又一小颗的雨滴,只偶尔,它们会聚集在一起,形成一颗大水珠,然后,顺着窗子,滑下。
暮春的江南,从来都没有过什么好天气。余霏霏心下奇怪,那个女孩,怎么就选择在了这样一个时节结婚呢?她拿过小勺,在咖啡里搅啊,搅啊,突然,停在了那里。
他知道吗?
或者说,她,告诉他了吗?
Leon不懂女人的小心思,刚消停了一会儿,便又继续手舞足蹈起来:“You liked the same boy.”他恶作剧似地笑到。
女人点了点头,把咖啡放回一边,声音小小的:“Yes , that was her boyfriend.”
“Cool.”黑人用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嬉笑道:“Fei , you have never told me anything about yourself. Although I have never asked you ,I want to know you more.”
“Can I refuse to answer this time? It’s a very boring story.”余霏霏一头往后倒去,声音慵懒而有丝沙哑。
“No ,Fei. You can say anything.”黑人不禁有些失望。
“All right.”余霏霏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去摆弄那支放在桌上的铅笔。她压低了声音,眸中是平淡的笑意。她说:“他叫林云澈。”
余霏霏从来都没有想过,多年后,当她再谈起那个人时,听她讲话的,居然不是苏陌阡,也不是余夭夭,而是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她说,她喜欢林云澈。
故事很长,不像故事,倒像是自白。多年后,在这个小雨霏霏的午后,她终于承认,终于将一切和盘托出。她的声音小小的,像是不愿惊扰旁人,亦或者是,是不愿惊扰过去的那个自己。
余霏霏似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身边人,不好意思地开口道:“Can I speak in China? I can not well describe the story in English.”她耸了耸肩,像是比身旁的黑人还无奈。
Leon愣了一下,学着余霏霏的样子耸了耸肩。他摊开了手,最后,做出“请”的姿势。
女人弯了弯嘴角,眸中,是纯粹清亮如少年时期的笑意。当然,不是她的少年时期。她微微的点了点头,再次轻声开口:
“其实,我已经记不清第一次看到他时的情景了。也许是开学第一天,他站在我们班的教室门口叫人出去搬书,也许是我堂姐余夭夭指着那个特别好看的背影说:‘你看,那就是我经常跟你提起的林云澈。’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就是林云澈啊。
那时的我,也才,大概十六七岁吧,可却早已不相信‘一见钟情’的事情了。又或者说,那时的我,已经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海存在着一眼就能让人沦陷的人了,可我依旧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会有那种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并且深深记住的人。我管那,叫‘一见钟情’。
我一直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应该很少很少能遇见这样子的人吧。可是我错了。他就是那样的人,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被人一眼就牢记的人。
也许,从我第一眼见到他,我就已经明白了,余夭夭为什么会喜欢上他,而且,还喜欢了,这么多年。
他值得。
你懂那种感觉吗?
每个女孩应该都在少年时期幻想过自己意中人的模样吧。也许他不会是盖世英雄,不会踩着七彩祥云来娶我。可他,应该是俊秀挺拔的,应该有着纯粹而又明朗的笑容,有着无所畏惧的勇气,和清亮的未来。
而他,恰恰符合了我所有的期待。无论是我过去了解到的他,还是我后来认识到的他。
余夭夭曾经说:‘他林云澈总是能活成大多数人都喜欢的样子。’
我想,是的。
余夭夭是我的堂姐,是一个和他一样有着明媚笑容和美好未来的女孩。在我上高中之前,我们很少见面,但偶尔呆在一起,便会有说不尽的话题。她喜欢林云澈,很喜欢很喜欢。因此,每次,不论我们在讲什么,她总能扯到他,从一开始含含糊糊的‘那个人’到后来大大咧咧地直呼他的名字。
说真的,我有点羡慕。
她的喜欢总是能这样光明正大地摊开在阳光底下,可我的喜欢,却只能活在阴影里,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我努力地把它藏进自己的怀里,甚至一次一次地去抑制它的生长,就是怕某一天,我需要告诉自己,现在的你,本来就配不上他的喜欢啊。
说真的,我一直觉得,那时候的我,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喜欢,尤其是他的。
后来我还见过他几次,又是在哪一次喜欢上他的,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好像每次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清香,好像每次在球场上瞥见他的时候,都能看到从他手中飞出的球落入篮框,好像每次不论他的目光落在哪里,他都会露出很好看很好看的笑容。
而我第一次正式地和他说话,却是陪苏陌阡去找日记本的时候。那天,他其实远远地就看到了她,可是却没有叫她,反而是拦住了我。
他把我带到了苏陌阡的盲区。
他说:‘同学,请问她是在找日记本吗?’他没有跟我说‘她’的名字,也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点了点头,尽量压制住自己眸中或惊讶或疑惑的情绪,平静地开口:‘可是她好像并没有很想找到那本日记。’不知道为什么,离开那种感觉已经一年多了,可我还能轻而易举地学着故人的样子,语气淡淡的,无论对面是谁。
他愣了一下,笑了:‘那就好。’他说。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样子。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他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像午后的暖阳,能融化了人心似的。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光明正大地,毫不内敛地盯着,只是,我的脸上似乎没有什么表情,不像他,笑得明媚而放松。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子的笑容了。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好像我认识的某一个人,却又似乎,谁也不像,只像一种感觉。那一刻,我甚至觉着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笑容。
然而,后来我才知道,不是的。那个笑容,比起他跟余夭夭呆在一起的时候,多了一份礼貌,比起他跟苏陌阡呆在一起时,多了一份疏离。那只是一个普通的,礼貌的,由于那个女孩而多了一点温柔的笑容。
是我太久没有站到阳光里了吧,所以,才会如此的向往。
他说:‘我之前好像见过你。我叫林云澈。’
我知道。我笑笑,没有说自己早就认识了他:‘余霏霏。’我侧了侧脑袋看他。
然而他的笑容却比方才更为明媚了。我不知道为什么。
他说:‘你认识余夭夭吧,我总觉得,你们的名字,很配呢。’
是吗?我垂下眼帘,尽量地避免他的目光。可那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啊。我无奈地笑笑,忆起往事种种。一个是‘桃之夭夭’,一个是‘雨雪霏霏’,只一名字,就像是条分水岭,把两个女孩的青春,划得清清楚楚,一半明媚,一半忧伤。
我再次抬头,尽可能用自己最好看的笑容回他:‘是啊,我也觉得,很配呢。’
之后,他便没再找过我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对话和那个好看的笑,就像是梦一场,醒来,就不觉是真实存在的了。
我猜测,苏陌阡丢失的日记本,就是他拿走的吧。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知道,但我想,他其实从那之前就已经喜欢上她了吧。
他喜欢她,也好。毕竟,我和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上的人啊。他应该喜欢她的,哪怕不是她,也应该是个像余夭夭一样明媚的女孩。
而那时候的我,应该是有点自卑的吧,习惯性地保留曾经的那种感觉,甚至还和别人一样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
这样的余霏霏,不适合跟任何人在一起。她连自己都取悦不了,更何况是让他人欢心。她深知‘一个不幸福的自己没有办法让别人幸福’。她不会挣扎。
很可笑吧,她余霏霏也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了。
可我不喜欢这样的她,顾虑太多了,反而失去了本真,变得不再可爱。
也许是因为没有人爱,所以,才会格外的懂事。
当然,这种懂事还表现在很多地方。
比如,她从来没有告诉苏陌阡,少年曾问过她,日记本的事。
比如,她再也没有主动和林云澈打过招呼,没有和他说过话。
然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她觉得她配不上罢了。她配不上阳光,也配不上他。
后来再看到他的几次,我才发现自己的潜意识里,已经替我做出了反应。
如若他在阳光,而我在阴影里,我就会毫不避讳地去看他,也许只是因为,我打赌,他不会注意到吧。可如若我们同时出现在阳光下,或是黑暗里,我就会下意识地去避开他的目光,不敢看他。
也许还应该感谢苏陌阡吧,只有跟她同行的时候,我才能理所当然地去直视那双清白明朗的眼睛。
我喜欢他吗?其实,连我自己都说不清。那被称之为喜欢的感觉很淡很淡,淡到近乎透明,却又好像,时时刻刻都存在着。可我不相信它会生长,因为,我总觉得我们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
可我错了。
我记得,那是一个特别平凡的午后。一向痛恨长跑的我被人逼着跑了几千米,心中不免有些难受。没有毅力的我们,总是习惯性地用回忆来抵消痛苦,然而那日我想起的,竟恰恰是最美好的事情,和最痛苦的记忆。
跑完后,我大骂了一声,便自个儿蹲在了足球框旁。其实,心中,是有点不知所措的。面对回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我一个人坐了很久,其他人,应该都已经走远了吧,可我却看到了一个影子,在一点一点地靠近。
那人在距离我很近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走到了我的身旁。
是他。
我很惊讶。
他说:‘你,还好吧?’
我想,他是把我看成了她,才会走过来的吧。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傻到去问,他是不是因为看错了人,才会走过来的。我扭过头去看天,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表情。我想,我那时候的样子,一定倔强得让人有点厌恶。
我下意识地用手指划过脸颊,很惊讶地发现,那上面,竟然有泪水。我皱了皱眉,仰起头来,想把那东西逼回去。可是没有用的。
我听到他说:‘余霏霏,你其实,没有你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孤独。’
‘不一样的。’我竟然有点想笑。原来,他是在安慰我啊。也许是我的话还让他想起了什么,他张了张口,却被我打断了。那句话,其实我并没有说出口,可他,却看出来了。
然后他走了。
他是被我逼走的。
我知道,他不会懂的。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不会懂的。有些人生而明亮,活得自在而骄傲,可也有些人,一路从地狱中走来,见过彼岸花开最美的样子,也见过恶魔扮成天使冲她微笑。
很多年后,有人对我说了一句话。
那个人说:‘余霏霏,你为什么总觉得别人都过得比你幸福?’
我想,他当时差点说出口的,大抵也是这句话吧。他出于礼貌没讲,可是,我懂。
他以为我和苏陌阡是一样的。可他错了。
苏陌阡的过去,她没有亲口跟我说过,但从他们的话语里,我也能略知一二。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点羡慕她的遭遇。至少,她的难过,是可以用语言表述的。而我的难过,早已深深地扎入了心里,连要表述时,都不知该从何说起。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感同身受的。
所以我特别理解他。真的。十七八岁的少年,只能包容前一种难过,而理解不了后一种,一点错也没有。
是的,我再给他开脱,替他找一个借口,为了保留心底这份平淡无奇却又不想抹去的感情。
那时候,也许已经是喜欢了。只是那种喜欢,比之过去浓烈的感情,要淡了许多。也许是因为不够有勇气,又或许,是不够坚定。
后来在遇到他的时候,我身旁总有另外一个人,有时是余夭夭,有时,也会是苏陌阡。时间久了,我也能渐渐意识到他对那两个人的不同,只是那种不同,经常包裹在礼貌性的温柔之下,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
其实,我挺喜欢和她们呆在一起的。她们都比我要喜欢他,也都比我要勇敢。我喜欢看她们跟他讲话的样子,就像是曾经的我面对喜欢的人时从眸中溢出来的欢喜。
她们,都比我要幸运。
也许,是因为他后来见到我的几次里,我总是浅笑着看她们的样子,才让他渐渐忘记了那个曾经在操场上对着他张牙舞爪的女孩。
他不会喜欢上我,但至少,也没有那么讨厌我。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熟悉。
他会在遇见时浅笑着叫我的名字,会偶尔托我给苏陌阡带点小东西,会在体育课下课后等我一起回教室。也许是因为我身上有她的影子,又或许,只是他觉得,我太孤独了。
某次体育课结束的时候,我意外地看见他拿着两瓶饮料向我走来。他递给我了一瓶。可我,却在接过来后,继续盯着他手中的另一瓶饮料,犹犹豫豫,没有开口。他买的,应该是苏陌阡所喜欢的东西吧,可我,却更喜欢他手中的那个口味。
不是所有的女孩都是一样的。我心中苦笑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对他说:‘我想要你手上的那一个。’我知道这不合适,哪怕他还未曾打开过。
可是他很自然地递给了我手中的东西。
我很惊讶。
他笑,说:‘这有什么的,不就是一瓶饮料嘛。’
他看出来了,这种惊讶,不像是装的。
也许是因为我曾提出的几乎所有理所当然的小事情,都无一例外地被另一个人拒绝,偶尔三番两次的请求都没有用,所以才会觉得别人拒绝我都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也笑了,可是,却连一点点的解释和一句感慨都没有。
我觉得,他不必懂。
我说:‘林云澈,我终于知道她们为什么都喜欢你了。你真的,挺好的啊。’
他皱了皱眉,捏瓶子的力度不由重了几分。也许,是太少见过我这样轻巧地说出这句话的女孩了吧。
其实,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很紧张,却还是要硬撑着直视他的双眸,装作随意轻巧的样子。我一直觉得,现在的余霏霏,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啊。
至少,直白地让他觉着,我不喜欢他。
我很庆幸那时的自己有如此的先见之明,因为不久后,他就跟苏陌阡在一起了。
我想,那应该是在一起吧。
他们手拉着手从楼上跑下来时,我正在走廊上触摸午后的暖阳。若不是我几分钟前一时兴起,还真不一定能看到那幕场景。
苏陌阡见我站在那里,立马松开了手,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小跑了过去。少年也是浅浅一笑,礼貌性地点了点头,既而向楼下跑去。
与此同时,我默默地从后门退出了教室里。当我坐下身的那一刻,我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终于,在一起了啊。
也许很少有人能理解那种感受。不是难过,也没有不甘,只是不知所措而已。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若说喜欢之深和年岁之长久,我自是比不过余夭夭的,因此心中也自知没资格对他身边之人产生意见。
我只是有根神经,突然定在那里,不会动了。无论睁眼闭眼,我的脑中总能盘旋起那个画面——笑容飞扬的两人手拉着手,从楼上飞奔而来,女孩的身上穿着宽大的校服外套,笨拙的有些可爱。还有,两人手腕上并不算好看的吊坠,随着跑步的节奏,一下一下地晃动着,在阳光底下,显得格外灿烂。
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能够轻而易举地得到我所羡慕已久的东西。说不上嫉妒,也没有想要祝福,我只是觉着,她很幸运而已。
能够和他在一起的女孩,从来,都是很幸运的。
我心不在焉地抄了几个字,突然,就想起了自己曾在日记本里写下的一段话。具体是什么事情,我记不清了,又或许,只是一时的感慨而已。总之,我只记住了那段话,很矫情的一段话。
我说:‘那是上帝赐予的少年,是最美好的阳光,是永远都不会衰竭的希望。那是我的信仰。’
虽然很多年后看到,我还是会很想笑,可我永远都忘不了自己当初的解释。
我说,林云澈是我的信仰。
因为,向他而生就是向阳而生。
我失神了两天,不想说话,也没有什么劲头,只是沉默地,孤独地做着我所需要完成的事情。我回绝了苏陌阡和余夭夭所有同行的请求,一个人安静而又骄傲地面对这个世界。
只是他们在一起了而已。我告诉自己,其实,我早就料到了,不是吗?
然而,我还是单曲循环了一周的《成全》。
这是我很后来很后来才意识到的。我居然,在给自己洗脑。我很意外。
几年前的余霏霏根本不屑于去做这件事情。她只会告诉自己,他没跟你在一起,是因为他瞎了眼了,又或者说,是他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可现在,我如果不给自己洗脑,不让自己变得麻木,我就会去不断地去纠结那几个问题——是不是我有哪里不够好?是不是因为我太懦弱,以至于一次又一次地失去了往前一步的机会?是不是,我根本就不配与他共同站在阳光里?
又是那种感觉。太可怕了。
真的,太可怕了。
我很庆幸,当初的自己选择了以另一种方式去面对,一种更体面,更骄傲的方式。
那个周末,我匿名给他发了一条信息。上面写着:我希望你快乐。
其实,我犹豫了很久啊,几个字断断续续地仿佛能打到明天,手指停留在半空,却始终没有勇气点下去。
如果被他看出来了,那我可,真丢脸啊。
然而我最终还是脑子发热,一闭眼,就点下去。
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他始终都没有回我。
我苦笑着,飞快地在屏幕上打下几行字,如释重负地发送了过去。
我说:‘不好意思,刚刚发错人了。这是我的号码,你可以记一下。——余霏霏’
我笑了一下,索性将手机丢到一旁。
后来,他连续回了两条信息。而我,却是在返校交手机时才看到的。
一条写着‘你也是’。
而另一条,只有一个字——‘好’。
我很惊讶,挑了挑眉,笑了。
我终究没有告诉他,我喜欢他。甚至连祝福,都要假借手误的名义说出。
其实,我想说的是,林云澈,我喜欢你,但如果你真的真的很喜欢她,我希望,你和她在一起,能快乐。
也许,我们都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度一点点。
又或许,只是因为我在这场喜欢里还什么都没有开始做,它就已经结束了,所以才会连一大段一大段的控诉和表白都没有。
我也想要有这种冲动,可感情太淡了,淡到我觉得自己好像很喜欢他,却又好像没那么喜欢他。至少,他身边之人不会影响到我的这种喜欢,也不会小心翼翼地挡住我投向他的视线。
我总觉得自己对他,已经算不上是喜欢了。可日记里隔三差五就会出现的一个‘他’字,分明,就是那个人的身影。
我学着去避开他,可终究,觉得太过心虚,自己打消了这个想法。
再遇见,‘恰巧’,是他的生日。我反反复复确认了很多遍,由阳历查农历,再从农历换算到具体的日期。
幸运的是,他没有过问短信的事,我也没有提‘她’的事。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叫住了他。
我说:‘林云澈,今天是你的生日吧。’他愣了一下,笑得开怀:‘这都被你猜到了。’而我犹豫了许久,终于说出口的‘生日快乐’就这样被淹没在了他的笑声里。
然而我还是很快乐。
虽然他的笑声深深地嘲讽了我的犹豫和纠结,但那时的我,根本没心思去想那么多。他一笑,我就觉得天大的事,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要是我的少年,该有多好啊。
我一愣,惊讶于自己心中这不现实的想法。然后我笑了,不为释怀,只因他快乐。
我说:‘林云澈,我们还算是朋友吗?’
他直直地盯着我的双眸,像是不解我认真却又莫名的问话。半晌,他缓缓地开口:‘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愿意,我们当然一直是朋友啊。
明明是简单而又理所当然的一句话,我当时居然觉得无比的动听。
他没有直接离开,像是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无奈地笑笑,故作姿态地解释到:‘怕你跟她在一起之后断了和所有女生的关系,随口问问而已,我不担心的。’
不担心什么?不担心他会拒绝跟我继续做朋友?还是不担心她会因此吃醋?我努嘴笑了笑,不想再多做解释。
然后我递给他了一张明信片。那是我前一天晚上一字一句认真写的。摘自《My Prayer》(我的祈祷)。
God will you keep him safe from the thunderstorm.(上帝啊请给他平安,远离风暴)
When the day’s cold will you keep him warm.(当天气寒冷,请给他温暖)
When the darkness falls will you please shine him the way. (当黑暗降临,请照亮他的道路)
When there’s no one there that he’s not alone.(即使身边空无一人他也不会孤单)
他没有多看,我却笑得轻松自在:‘别误会了,我之前顺手抄的歌词而已,意思一下。’
说实话,我特别期望很久很久以后,他突然就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听到了这首歌,然后意识到当年有一个女孩写了这首歌的歌词给他。她改掉了歌词里所有的her和she,却告诉他只是随手抄的。
最重要的是,她偷偷省略掉了一句话:
God will you let him know that I love him so.(上帝啊你能不能让他知道我是如此爱他)
那时,他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我转过身,正准备离开,却听到他说:‘余霏霏,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好像很不希望我误会你喜欢我。’
我猜,他的神色一定很复杂。
然而我却笑得欢畅,像是在说真的一样:‘对啊,我本来就没有喜欢你。我只是不想让自己不以为意的事情给她们太大压力了而已。毕竟,我那么好。’
那笑容,是在走远了之后才收起来的。
我那么好,为什么你们都不能好好对我?
笑容是假的,自在轻松是装的,甚至连这个人都没有表现出她本应有的样子。
我曾经对他说我和苏陌阡是不一样的,并不是因为她和他在一起了,我没有。而是因为,她是真的,而我是假的。
我逼着自己活在聚光灯下,就是为了告诉别人,你看,余霏霏那么好。
我不知道他听到后会是什么表情,也许会尴尬,也许只是了然地笑笑。
许久后我转过身,没有看到他。
后来的后来,没有后来。
我和他几乎是很默契地断了联系,甚至连偶遇时也只是浅笑着示意,没有过多的言语。
可是这根本就不能使我产生‘默然相爱,寂静欢喜’的感觉。
我是有自知之明的。
我能感觉到,他似乎很喜欢他的……小女朋友。每每我独自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总是喜欢这样称呼他身边的人。她是谁不重要,她跟我什么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他身边的那个人。
那个让我有点羡慕,甚至嫉妒的人。
然而我再次找他,却是为了她。
他的小女朋友,要来我们班了。
我之前听他说,其实他并不喜欢苏陌阡拼尽了全力,只是为了活成别人的样子。
其实,我也一样。
如果她真的是这么想的,我想帮她,拉回原轨。
我试图同他一起。
可我收到的回复却是:我知道了。我会尊重她的想法的。但还是谢谢你,余霏霏。
我应该料到的,他再温柔,也会努力区分自己人和外人。而我,是外人。
我的脑海中跳出了很多的想法,可我一个字,都没往手机上去打。
我最后给他发了条消息。
嗯好。
那,再见了。
算是,告别吧。
我自作主张地开始了这段暗暗的情愫,如今却又果断地把它弃之一旁。至今为止,我都没有弄清楚,那到底是喜欢,还仅仅只是一种对美好的贪恋和期盼。
自那事之后,我们之间的联系,反而多了起来。或许是我心中少了那种莫名的罪恶感,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很坦然。
他依旧是那份美好,遥寄在天边,却又时刻都可以出现在眼前。”
余霏霏长叹了一口气,双手捂着脸,闭上眼,久久地沉默着。
半晌,她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轻巧地笑了。
男人正靠在她的肩上,似乎刚刚睡醒:“结,束,了?”Leon眨了眨眼,有些意外。
“No”,余霏霏轻叹了一口气:“The real ending is ,he died.”
男人惊讶地用母语骂出了声。
“Why?”他几乎要跳起来了。
“I don’t know.”余霏霏倚靠在一旁的车窗上,不再说话。
列车开过她荒芜的青春,一路流离,一路成长。
余霏霏很庆幸,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被环境限制了自由,只能靠想象和仰望来接近美好的少女了。
当年的信仰被完好地保存在了人世之外的地方,而生活却不再荒凉,开满了繁花。
余霏霏终究没有出席那个婚礼。
到达云南之后,她给苏陌阡写了一张明信片。
展信安好。
结婚的事记得告诉他。
祝: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