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58年,亦即公元1793年,是平平淡淡的一年,但是纵观世界历史,却发生了若干值得讲述的事件,并在以后掀起壮阔波澜。
1. 国王的日记
这是一本日记,日记里详细记录了自1766年至1792年几乎每天的活动,这是一叠长约21厘米,宽17厘米的手抄本,在这密密麻麻的本子上,每页竟写了60行之多,还留有不少空当,可谓节俭之至。
“1770年5月14日:同王太妃会晤——16日,我的婚礼,洞房在靠近镜厅的套房中,皇家宴会设在歌剧院大厅——11月23日,偕太子妃骑马。。。。。。”
事无巨细。日记中还曾精心写了一张“我骑过的马的名单”,并且统计出14年内总共捕杀了18万9千2百56头动物,包括1274头公鹿和200只燕子。他还忠实地记录了在26年间总共洗过43次澡,2次消化不良和几次痔疮发作。
但是在一些我们现在认为非常重要的日子里,日记里却写着“无事可记”,比如每次召开全国三级会议的时候,1791年最初几个月的动荡时刻,以及1789年7月14日——攻占巴士底当天。
如果在1793年——乾隆58年——1月份,他的律师拿出这本日记为他辩护的话,这位当事人一定可以获得法官和国民大会的同情,而被宣无罪的,这个人就是——法国国王路易十六!
他的祖父路易十五管著名的路易十四叫曾祖父。他生于1754年8月23日,是法兰西波旁王朝复辟前最后一位国王。也是法国历史上唯一被处决的国王。
从他当上法国国王起,就没过过一天消停的日子,他曾祖父的一句“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一语成谶,将他架到了火上炙烤。当时法国新兴的资产阶级革命正在酝酿中,第三等级正在壮大,最终,在1789年的7月14日,由于他的大臣们暗中调遣军队,意图驱散制宪议会,解散第三等级,愤怒的人民攻陷了巴士底狱。
那天,觉得百无聊赖的国王拒绝了王后提出的出逃的建议,但是局势说变就变了。
1789年10月6日,若干巴黎妇女和数千名国民卫队士兵闯入凡尔赛宫,要求国王迁居巴黎。他们与卫兵发生小规模冲突,几名卫兵被杀。王后一度衣冠不整地带着孩子躲避。当晚路易十六一家被软禁在了巴黎杜伊勒里宫,然后被迫与“第三等级”签订协议,同意召开制宪会议。
开始他还幻想着忠于他的勤王之师马上就能平定叛乱,但是局势的发展不是他能够左右的。
于是1891年6月20日,他决心出逃,但是出逃并不成功,6月25日又被押回了巴黎,并于1791年9月批准了《1791年宪法》,接受了君主立宪制。
随着革命的深入,1793年1月,国民大会对国王实施了审判,并于1793年1月21日将国王押上了断头台。
据说路易十六平时喜欢摆弄各种各样的锁,是个出色的锁匠。他还喜爱机械,有一些机械改造的成就。有一次,他发现断头台的刀是直的,会延长犯人的痛苦, 不够人道。便将之改为三角形状。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许多年后,他将命丧自己改良的断头台上。
在被送上断头台的那一刻,路易十六表现出了国王的威严,完全没有传说中的戾气和懦弱。
历史上的路易十六并非我们想象中的暴君,而被认为是“心地正直和善良的国王”,他也曾试图改良,他不像好大喜功的路易十四和荒淫无耻的路易十五,他甚至连情妇都没有,他“爱”他的国民,但生不逢时,最终被他的国民所杀。
他死后,他的王后——玛丽苟活到当年的10月,这期间是否发生过如大仲马笔下红屋骑士设法搭救王后的故事不得而知,但我们知道当玛丽王后走上断头台的时候,因不小心踩了刽子手一脚,玛丽王后说了一句话:“对不起,您知道,我不是故意的。”至死,玛丽王后依然试图保持她的高贵与骄傲。
2. 革命家的浴缸
说罢了法国国王夫妇的断头台之旅,再来看看这幅著名的油画。
《马拉之死》,是法国新古典主义画派奠基人雅克·路易·大卫于1793年创作的油画,现收藏于比利时皇家美术馆。
该画作描绘了法国大革命时期雅各宾派领袖马拉被刺的情景:鲜血从马拉胸口流出,带血的匕首掉落在地,躯体无力地靠在浴缸的边缘,右手握笔,左手中还拿着刺客的信函,上面写道:“1793年7月13日,玛丽·安娜·夏洛蒂·科黛致公民马拉:我十分不幸,指望能够得到您的慈善,这就足够了。”
而在马拉浴缸旁的木箱上有一张字条上写着:“请把这五个法郎的纸币给一位五个孩子的母亲,她的丈夫为祖国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这幅画创作出了一位革命者的圣像,是法国大革命史上的经典之作。
让·保尔·马拉(Jean-Paul Marat,1743~1793),法国政治家、医生因患有严重的皮肤病,所以经常泡在药水中工作。
雅各宾派(激进共和主义派)在1793年5-6月间的起义中战胜温和派,夺取了政权。该派别的代表人物除了左拉外还有罗伯斯庇尔和丹东。
7月13日,马拉被保王分子暗杀,是雅各宾派的损失,也是法国大革命的损失,同时也是保王党对革命的疯狂反扑。
26日国民大会授权公安委员会逮捕可疑分子,27日罗伯斯庇尔参加公安委员会,改组革命法庭,简化审判程序,实行雅各宾专政,以革命的恐怖政策惩罚罪犯和革命的叛徒,史称“雅各宾恐怖统治”,许多无辜的人被诬告并杀害,成千上万人被送上断头台。
雅各宾派通过雷霆手段严格限制物价,制止哄抬和囤货,稳定了巴黎的经济。
公安委员会还组建革命军,一方面平定内乱,一方面击败普鲁士、奥地利、英国和荷兰的干涉军。1794年2月,颁布“风月法令”,没收“人民公敌”的财产,分配给爱国者。
罗伯斯庇尔主持的公安委员会没有在主张激进、要求扩大恐怖的埃贝尔派和主张宽容、放松镇压的丹东派之间保持平衡,而是将两派领袖都送上断头台。
1794年7月(法历热月),国民大会中的反对派发动政变,将罗伯斯庇尔以他自己制定的判处反革命的法令,判处其死刑。
至此,雅各宾专政结束。如果1793年,左拉没有被刺,应该可以凭借其威望在党派中进行斡旋,从而缓解矛盾,带领革命者共同前进吧。
3. 波兰的地图
这是1793年普鲁士和俄罗斯第二次瓜分波兰之后的地图。
波兰曾经是东欧强国,其疆域最大时包括现在的立陶宛、白俄罗斯和乌克兰。
但是从17世纪中叶起,由于国内实行落后的农奴制,加之封建割据,政局动乱,波兰逐渐走向衰落,18世纪时,波兰的领土遭到俄罗斯、普鲁士、奥地利三个不怀好意邻居的觊觎,分三次将其瓜分殆尽,导致波兰灭国长达123年之久。
当时,俄罗斯的叶卡特琳娜女王为了和奥斯曼土耳其争夺黑海的出海口,急于获得波兰治下的南方土地。所以视波兰为自己通往西、南的障碍。
而普鲁士则因他的东普鲁士国土在波兰境内,普鲁士急于打通东普鲁士与与勃兰登堡一线的土地。
与普鲁士同为德意志选帝侯的奥地利则不希望普鲁士一家坐大,所以也积极地参与瓜分波兰的行动来壮大自己,同时与普鲁士争夺西里西亚的地盘。
于是在1772三国联合自导自演了一出瓜分波兰的闹剧,波兰国土面积被大幅度缩小了。
这次瓜分,使得波兰的爱国热情高涨起来,引起了三国的不安。
18世纪80年代,波兰中小贵族和新兴的资产阶级代表借法国大革命爆发之影响,进行了一系列改革。
1792年,10万俄罗斯军队长驱直入波兰,占领首都华沙,普鲁士也不甘落后,借口防止法国大革命蔓延,也派军队进驻了波兰。1793年1月23日,俄、普两国在彼得堡签订第二次瓜分波兰的协议。
根据条约,俄国占领白俄罗斯、第聂伯河西岸的乌克兰大部、立陶宛一部,面积25万平方千米;普鲁士则占领格但斯克(但泽)和托伦两座城市和大波兰地区诸省等,面积5.8万平方千米。波兰的国土面积再一次缩水。
但是这一次奥地利什么都没有分到,强盗逻辑使奥地利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伙同俄、普于2年后的1795年,第三次瓜分了波兰。这次分得彻彻底底,波兰直接被从地图上抹去了。许多波兰的政治家、艺术家、科学家被迫流亡,成为了19世纪的革命者,比如我们熟悉的居里夫妇、肖邦等。
许多年以后,这一幕又在古老的东方大地上重演,帝国主义列强意欲瓜分我中华。
幸喜我中华没有成为第二个波兰,在革命先烈的前仆后继下,我们从胜利走向胜利,才有了我们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4. 大清的礼仪
1793年农历八月十三日(乾隆八十大寿),一队高鼻子蓝眼睛黄头发,被称之为“英夷”的“怪人”在热河避暑山庄谒见乾隆皇帝。
那天拂晓3点钟,在清朝接待官员的催促下,以乔治·马戛尔尼(George Macartney)伯爵为正使和他的随行人员身着礼服向皇宫出发。
这帮“鬼佬”在一片漆黑中走了4公里,于4点左右来到了灯火通明的宫殿前,他们看到已经有上千名天朝官员、各国贡使和仆役伫立在无边的黑暗中等待皇帝的到来。
这一宏伟的排场令远道而来的英国使团终身难忘。
其实远在伊丽莎白一世当政时期开始,英国就试图派遣使者去到中国,1583年,伊丽莎白就让亲信带着她写给大明万历皇帝的亲笔信出使,在信中,这位英国女王希望能与中国通商谋利。但是第一次的联络因被垄断了东西方贸易的葡萄牙人截胡而失败。
此后又相继派遣过两次使节,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直到1637年8月12日,受雇于英国东印度公司的约翰·威德尔船长“驾四舶,由虎跳门薄广州,声言求市”(《明史·和兰传》),并在进入虎门的时候,与明朝守军发生了炮战,甚至一度占领了炮台,明朝的广东总督大惊,忙与英舰议和,最后允许开广州河口之地作为与英国通商之地。英人满载货物,胜利而回。
此后,虽然中国发生了改朝换代,英国发生了光荣革命,但是双方的贸易却始终没有中断,而且英国东印度公司垄断了整个对华贸易。
随着清朝的建立,海禁的实行和广州十三行制度的存续,中英贸易充满了摩擦和矛盾。
这次,英王特地组了个大团,准备了“丰富”的礼物,想拿下东方的老皇帝,解决诸如实行自由贸易、解决广州十三行历年拖欠的款项、重新拟定关税、确定争执适用法律等历史遗留问题,从而开辟中国市场,解决对华贸易逆差,通过缔结商业联盟、获取商业特权。另外此次出使也兼具削弱宿敌法国、向中国皇帝寻求联盟对付法国的政治军事目的。
然而,据流行的学术观点认为,此次出使,却受困于双方对觐见礼节的坚持。一个坚持要按照中国的礼仪,向皇帝双膝跪倒行磕头礼仪;而另一个坚持说按照他们的习俗,只有向上帝礼拜时才会双膝跪地,即便见国王也只是单膝跪地。
这里有一幅刊登在英国报刊上的漫画,作者叫詹姆斯·吉尔斯(1756-1815),画中以漫画家的想象力将乾隆皇帝描绘成了一个臃肿的胖子外,还描绘了一个单膝跪地的觐见情景。
而这幅叫做《马嘎尔尼觐见乾隆的速写》则出自随行画师威廉·亚历山大之手,不知是否真的是速写。
相传,乾隆帝在接见马戛尔尼时,乾隆帝认为马戛尔尼身材高大,自己则相对显得单薄,他转告威廉·亚历山大,在中国画的传统中,帝王要高大,使节要渺小,于是威廉·亚历山大立即照乾隆帝的要求修改了画面,以免激怒这位帝王 。
但是画师没有参加热河的觐见,只凭亲历者的口述画出一些水彩画。下图据说就是他笔下的乾隆真容。看上去是一位慈祥老者的样子。
那么到底当时磕没磕头呢?
英国人说马戛尔尼等人按照觐见英王的礼仪——单膝跪地,未曾磕头。
而和珅的奏折却说,英国使臣等向皇帝行三跪九叩之礼。
因双方记载不同,已很难知道真相了。其实乾隆皇帝也并不在意英国使节是否磕头,那天他应该兴致不错,还以诗歌的形式记录下了这一天的感受:
“博都雅昔修职贡,英吉利今效荩诚。
竖亥横章输近步,祖功宗德逮远瀛。
视如常却心嘉焉,不贵异听物翊精。
怀远薄来而厚往,衷深保泰以持盈。”
—— 乾隆《红毛英吉利国王差使臣马嘎尔尼奉表贡至,诗以志事》
当马戛尔尼向乾隆皇帝呈递了英王国书,并拿出几样西洋礼品表时,乾隆赐与大使一块精美的玉石。
当斯当东副使和他儿子觐见时,皇帝不但同样赏赐了玉石外,还对年仅13岁的小托马斯·斯当东很感兴趣,特意将他召至身边,解下自己身上的一只黄色荷包,送给了日后在英国议会发表揭露大清的虚弱实质,强烈建议英国借虎门硝烟的口实向大清开战演讲的托马斯·斯当东 。
乾隆帝还和小托马斯用中文会话,小托马斯用中文感谢了皇帝赏赐。
觐见后,乾隆帝命大臣陪同英国使团参观行宫。
当英国人看到行宫内到处都放着西洋的玩意儿,感到十分扫兴,因为这些东西使得他们精心挑选的礼品黯然失色。
陪同游览的、传说是乾隆帝私生子的福康安告诉他们,比起圆明园内西洋摆设,这些东西实在算不了什么。
鉴于福康安显赫而特殊的地位,马戛尔尼邀请他观看英国使团警卫的操练,但被福康安拒绝了,他似乎对此毫无兴趣。
马戛尔尼在当天的笔记里记道:“真蠢!他也许一生中都未曾见过连发枪,中国军队还在用火绳引爆的呢!”
历史无法假设,但是我实在忍不住想象:如果在那个炎热的午后,作为乾隆治下最高权力的统帅——福康安观看了英国使团卫队的火器操练后,会不会改变50年后中国的国运呢?
进贡和祝寿已毕,大清政府认为英国使团的使命已完,应该打道回府了。但是,马戛尔尼还在急切地等待与大清国的谈判,他向清政府提出了六项要求:
一、允许英商到宁波、舟山和天津贸易;
二、准许英商像以前俄商一样,在北京设立商馆;
三、将舟山附近一处海岛让给英国商人居住和收存货物;
四、在广州附近划出一块地方,任英国人自由来往,不加禁止;
五、英国商货自澳门运往广州者,享受免税或减税;
六、确定船只关税条例,照例上税,不额外加征 。
从我们现代人的眼光看来,这无非是谈判对手的漫天开价而已,有些确实触犯了国家主权的底线,但是完全可以通过谈判磋商来解决,但是由于双方的傲慢和固执,一个是老大帝国,一个是日不落帝国,最后不欢而散。
乾隆帝示意马戛尔尼使团应于十月七日离京回国。英使要求举行谈判,暂缓回国,遭到清廷拒绝。于是,在没有举行任何谈判、没有完成使命的情况下,英国使团踏上了归程。
马戛尔尼一行从北京出发,由军机大臣松筠伴送,沿运河南下,几乎纵穿中国腹地,到达广州,于1794年1月离开广州回国 。
马戛尔尼穿越中国本土的时候,他看到那些宽衣大袖的大清士卒,看到他们未曾接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肌体,还看到了他们所使用的依然是欧洲中世纪的刀枪弓箭之类落伍的武器。
以及色厉内荏的统治者和面有菜色的贫民。所谓的康乾盛世,到那个时候已经是空中楼阁,摇摇欲坠了。
马戛尔尼的随员安德逊说:“我们的整个故事只有三句话:我们进入北京时像乞丐,在那里居留时像囚犯,离开时则像小偷。”
据说,马戛尔尼在总结自己失败的原因时,曾认为翻译水平过低导致了此次不成功的觐见。
现在有一句很流行的话叫作: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也有人说,乾隆身边倾向法国的传教士成功地影响了皇帝的决策。
总之,鸦片战争前,两大帝国间规模最大的使团在1793年——乾隆58年的旧历8月13日完成了历史性的觐见后,背过身,殊途异路而去。
而当年马戛尔尼赠送的火枪、地球仪、蒸汽机模型等礼物在1860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的时候被发现静静地收在皇家仓库内。
5. 美国的总统
最后,让我们来到美利坚,这个刚刚建立的国家在几年前还是英国的殖民地。经过波士顿倾茶事件和费城第一次大陆会议的召开、大会的决议遭到英国国王否决后,1775年,终于在马萨诸塞州的列克星顿点燃了北美独立战争的战火。
1776年5月,在费城召开了第二次大陆会议,于7月4日签署著名的《独立宣言》,宣布美国建国。1783年《巴黎和约》签订,英国被迫承认美国独立。
1789年,大陆军总司令乔治·华盛顿当选美国第一任总统。
1793年3月4日,华盛顿再度当选总统。直至1796年9月17日,他发表告别词,表示不再出任总统。次年,回到维农山庄园,并终老于斯。
1793年——乾隆58年,只是平凡的一年,发生在法国、波兰、中国和美国的几件事,在历史长河中也许普普通通,但是又那么不普通,细细琢磨,颇有些发人深省的意味。
文 | 云间大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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