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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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拉底：昨天，我跟阿里斯同之子格劳孔一块儿去了比雷埃夫斯港，向那位女神献祭，同时看看这里的人是如何举办赛会游行的。因为他们做这事还是头一遭。我觉得这里居民的赛会搞得很好，不过也并不比色雷斯人搞得更好。我们做了祭献，看了表演正要回城去。

这是理想国的开篇之语，写得似乎平平无奇，‘我’就是苏格拉底自己昨天去港口看了一场赛会，就这么一件平淡无奇的事情叙事，其实有相当浓厚的政治色彩。

格劳孔是柏拉图的哥哥，苏格拉底和格劳孔在港口看一位女神的献祭，这个女神是谁？她是色雷斯的猎神朋迪斯，不是雅典本土女神，也就是他们去看一个国外的神。这个神的职责是什么？她是冥间的神，掌管死亡，也即死亡女神。

他们为什么要迎接一个国外的死亡女神呢？

这个问题暂且放下，我们先说说比雷埃夫斯港这个地方。这个港口在距离雅典西南七公里的地方，是雅典最重要的港口，居住的人多是外来侨民和行船水手，也即外来民，并非雅典本土公民。外邦人大量涌入雅典，这在当时很平常，雅典正欣欣向荣，大有成为世界帝国的气象，伴随着外邦人涌入的还有他们的宗教，宗教的入侵是个很严峻的问题。

雅典与斯巴达两个国家之间各自成立了联盟，为争夺希腊世界的霸主地位，爆发了一场超级内战，我在苏格拉底小传的文章里，曾经讲述过前因后果。雅典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战败后，斯巴达控制了雅典，扶植了一个亲斯巴达的傀儡政府，成立了一个三十人的寡头政权，史称“三十僭主”，领导者是克里提阿斯，他是苏格拉底的弟子。

寡头统治下的雅典处处弥漫着白色恐怖，大肆迫害民主派，杀害了许多雅典公民，这‘许多’据说比伯罗奔尼撒战争中最后十年被斯巴达军队杀害的雅典人都要多。民主派被迫退守比雷埃夫斯港，两派暗地里都在积蓄力量。一年后，就在比雷埃夫斯港发生了一场流血政变，雅典的民主得以复辟。比雷埃夫斯港不是一个简单的地方，它有浓厚的政治意义，这里是寡头派和民主派关于政治制度的纷争发生军事斗争的地方，并且这场惨烈的政变就发生这位女神的神庙附近。今人读的时候没有这种强烈的感觉，但在柏拉图著书立说时，很多人是亲历过这种惨烈的政变的，他们看到这个地方，立刻就能回想起那场政变。理想国的主题是什么？它最重要的主题就是什么是最好的政治制度，苏格拉底就是在比雷埃夫斯港讲述了一整本理想国的内容，所以比雷埃夫斯港是很重要的地点设置。民主派退守比雷埃夫斯港时，这里由十人委员会统治着，理想国中与苏格拉底谈话的也有十个人，谈话的人中就有好几个死在政变中。民主派复辟后过了一两年，苏格拉底就被判处了死刑，直接的导火索就是他的两个弟子，其中之一是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背叛雅典的亚西比德，另一个就是刚刚提及的寡头派头目——克里提阿斯。

为什么民主派要选择比雷埃夫斯港作为他们的大本营呢？这里聚集着大量的侨民、水手等外邦人，是“希腊世界最古老的民族大熔炉”，他们缺少雅典的公民权，这些人渴望平等，所以他们支持民主派。理想国的谈话发生在玻勒马霍斯家里，他们就是叙拉古侨民，不是雅典本邦人。

回过头去看，为什么他们要去迎色雷斯的神。柏拉图在一开始也没有告诉读者，苏格拉底干什么要去港口看献祭活动，这要在十卷过后才能看见微妙之处。最直接的原因是死亡女神是平等的，他符合民主派的追求，人人平等。另外的原因就在于宗教的力量，柏拉图在最后给我们讲述了一个洞穴隐喻，那里就藏着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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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理想国的开篇之语，先窥视一眼书中风貌。回过头来，还有其他的几个问题需要解答。

首先，理想国写了什么？柏拉图借苏格拉底之口谈了什么是最好的政治制度，这是其中一点，希腊原文书名politia就是政体的意思，柏拉图谈论的是城邦的政体，而且在书中是给出了蓝图的。它的副标题是论正义，这毫无疑问，理想国开始就是苏格拉底与别人在辩论什么是正义。当然，除了这两个方面，它还涉及了很多内容，国家、法律、教育、婚姻等等无所不包，就像平常所说的，哲学什么都谈，什么都研究。

理想国是什么书？毫无疑问它是哲学书，虽然他没有出现哪些明显的哲学专用词汇，但它确实在谈论哲学。但我们在第一段就看到了，作为一本哲学书，它竟然是以故事开头的，苏格拉底和格劳孔去比雷埃夫斯港看祭献，它有人物、时间、场景，这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一出文学性极强的戏剧。同时，不应当忽视，柏拉图著书时，雅典当时很多人是见过苏格拉底的，书中出现的人物当时都是真实存在的，这让这本书同时带上了史学色彩，柏拉图描摹的人物一定要与真人相契合，否则明眼人一眼就能辨别真假。

作为一本书，竟然兼具哲学、戏剧、史学的特点，不能不让人惊奇。柏拉图为什么要这么写？很明显，他是在向人普及哲学，其次柏拉图几乎所有的书都以苏格拉底为主人公，他是要为苏格拉底正名。在当时的雅典，哲学家并没有如今的地位，在阿里斯多分的戏剧里，苏格拉底就像一个小丑，一举一动都非常可笑。公元前399年，苏格拉底被人控告，罪名是引进异神和腐化青年，前一个罪名毫无依据，后一个罪名可能与苏格拉底的教学方式有关。他善于引导青年人的深入思考，往往会引发年轻人和父辈的矛盾，当然更可能的原因来自政治的牵连。柏拉图是想要为苏格拉底正名，让大众了解真正的苏格拉底，而且它采用了与阿里斯多分类似的手法，试图建立另一个苏格拉底的形象。

他所建立的苏格拉底就像一出戏剧里的人物，所有的性格特征都蕴含在对话当中。下一篇，再写理想国中有名的辩论场景——什么是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