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胡同轶事

半截胡同轶事

我之所以称这条不足二十米的胡同为半截胡同，也确实是因为它的短，我们那时候也确实叫它胡同。这条胡同口稠密，两侧加胡同尽头居住着四大户人，大约在上世纪80年代，就有四十口人居住在这里，占全生产队人口的五分之一。

我小时候几乎天天走过这条胡同。胡同的尽头有一个大门楼，厚厚的门板看出了这户人家的殷实。他家里有我一般大小的玩伴，且一直要好，因而我就成了他们家的小常客。那个时候我们喜欢玩弹弓，但苦于没钱买，就四下踅摸材料自己制作。弹弓叉好办，我们从树上砍下合适的叉子，剥去皮就能用。弹弓皮子是生产队的小推车破了的内胎，一听说有爆胎的，赶紧去搞皮子。相比来说，弹弓包皮难弄一些，用布子几下就扯碎了，最好是牛皮猪皮狗皮。牛皮猪皮都很难找到，狗皮倒是偶尔见到。有一天，我们几个到这户人家玩耍，忽然发现了新大陆。在他家做饭的棚里，墙上挂着一块狗皮。我们几个喜出望外，趁大人们都不在家，找来了剪刀，一鼓作气剪下了好几块，两头抠上眼，把弹弓皮子绑上，结果生硬的狗皮根本不能用。问了大人才知道，这是块生狗皮，要用硝熟了才软和能用，真是白喜欢了一场。

胡同西侧前面，一个独院里拥挤着十几口人。那一年听说他家大爷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我们几个还过去看过，不是别的，是出于好奇心，怎么一个壮劳力说躺就躺下起不来了呢？几个月后，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让我惊悚，好长时间不敢一人从胡同里走过，尤其是晚上。

胡同里有一棵大枣树，树冠把胡同的上空都遮住了。就在这棵枣树下发生了令人非夷所思的事情。

那个久病在床上躺着根本就起不来的老人，在一个深夜凌晨，从自家出来，披着床单，带着方凳，站在了枣树下，用一根绳子结束了生命。更奇怪的是，当他的儿子发现老人不在了的时候，四处寻找，经过枣树到后院二叔三叔家时，也没看到树下站着个人，白床单即使是在漆黑的夜里也能看到，儿子怎么就从身边过而没有看到呢？及至二叔三叔闻讯出了大门，大家才发现了老人已自缢身亡。这事有些怪异，一时在村里传炸了锅。自那以后，我每当晩上去玩伴家，都是从他家的后窗户爬进爬出。

胡同的东侧，也是枣树的底下，住的是一个鞋匠，他经常用汽油清洗物什，就买了一小桶汽油，为防意外，他把油桶放在猪圈里的墙坎上，不成想酿成了一场大火。

起火的原因是一个叫小高的夜间进去偷汽油。小高是个孤儿，还有些傻气，无家无口，住在生产队的场院里。我记得1966年破四旧立四新时，村里的京剧班子被迫解散，那些能穿的戏装都被有头脸的人剐分抢走了，唯有莽袍玉带没人感兴趣，小高就成了救济对象，整天穿着用莽袍改做的衣服在村里晃悠，像个怪物似的。我们十来岁的孩子见了小高都害怕，赶快躲得远远的。有那大胆顽劣的，就拿石块打小高，小高也不示弱，就追着撵，嘴里还咕哝咕哝地骂。那时小高也有四十岁了，也蛮有些拙力气，几个孩子还是跑得无影无踪了。

那一阵子兴汽油打火机，小高捡了人家不用的一个旧打火机，可是没有汽油，他就去找鞋匠要，鞋匠也没拿小高当回事，拒绝给他汽油。也不知道小高怎么发现了鞋匠藏汽油的秘密，在一个冬天的凌晨，攀着那棵枣树，爬上了猪圈墙头，跳进了猪圈，摸黑找到了油桶。小高带着一个小瓶，就想灌一瓶，他要是全偷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毕竟有些脑残，倒满了后不放心，顺手拿出打火机，想看看满了没。这一打火就酿成了大祸，砰的一声就爆炸了。小高的莽袍也着了火，他带着火窜出了猪圈，一口气跑到村里的南湾里，跳进了冰凉的湾水里。而鞋匠的猪圈却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等人们从梦中醒来赶过来救火时，猪圈已是一片废墟，周遭的房子差差被大火烧着。天亮后，人们在湾边发现了瑟瑟发抖的小高，两手抱肩，呆若木鸡。一切都不用问了，没烧死这个半朝巴已是万幸了。

鞋匠的儿子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儿媳妇也非常通情达理。他儿子是老三届高中生，毕业后一直当教师。因他家里单传，非要生个儿子不可，结果成了超生对象，住的两间小房子也被公社派人扒了。无奈，他携妻带女去了东北。他是我的初中老师，又是一个生产队的叔辈，我送他走的时候硬塞了十元钱给他，急忙转过身来，泪水早已流满了我的面庞。

这短短的半截胡同，承载着多少生命之重。前边说的缢死的老人的二儿子是社办工业的师傅，也因为超生被揭屋顶，他与我的大叔老师只隔着一条大约有三、四米宽的胡同，命运不济，殊途同归。这半截胡同哟，浓缩了一段特殊的历史，使人永远无法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