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睡不着觉,讲讲故事。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印象中只有很模糊的一幕是在很小的时候我妈抱着我爸露出特别开心且羞涩的笑容,剩下的只有残暴和血腥。我曾亲眼目睹这个男人拖拽着我妈到芭蕉树下强行给她灌农药,也曾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听见过我妈坐在床头无助地哭泣,我妈手持剪刀疯狂追杀我爸的场景,所有路人看了都惊呆了。他们打架的时候那种水火不容的气势,但女人的力量总是略逊一筹,在被我爸照着桌角猛力推撞的一瞬间,我妈就没有还手之力了。家里摔坏的碗,杯,电器等等数不胜数,似乎是习以为常,我便是从这病态的家庭中生长起来的。

我爸是个喜怒无常的人,老话说得有道理,越没能力的人脾气越大,他便是这类人。明明就挺差劲的一个人却偏偏听不得一点负面评价,只要是有点刺耳的话,他便开始怒目圆睁,龇牙咧嘴,像是要吃人。我妈向来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人,有一点不爽她便开口就怼,若是打起来,她也不会抱着头蜷缩在角落任你打骂,袖子一挽,不服就干。

就这样,在我的人生道路上,家庭记忆中,大部分都是他们拳脚相向的场景。

我妈个子不高,黝黑的皮肤,精明的小眼睛,牛气冲天的鼻子,两片刚好称得上脸的嘴唇,额头上还有个鲜少见的美人尖。她远从湖北嫁来广东,日子过得并不舒适。那时候的广东还不如北方条件好,穷得连饭都吃不上,每日只能喝点粥,肉更是想都不要想。据我妈说,她嫁来咱家没两天,爷爷便给了他们两夫妻一人一副碗筷,意味着分家。就这样,在家徒四壁的条件下,靠着我妈的一双手,日子渐渐有了起色。那个时候我爸还天天跟他伙计鬼混,四处偷鸡摸狗,还嗜赌,家里的事情他从不关心,要钱没钱要命一条,自然是靠不住的,就是这么靠不住的一个人,在我妈分娩的那天晚上,拿着我爷爷交代的让他去买只鸡给我妈补补身体的20块钱自信满满地进入了赌场,送到了赌桌上,然后送到了别人的口袋里。我不知道当时我妈的心情是怎么样的,但我听后心中五味杂陈。后来,家里孩子多了,必须要想想办法提高收入,我爸可能也是想浪子回头了,随便看了点维修说明,便在家支了个修自行车的摊子,不得不说他在修东西这方面似乎挺有造诣,反正关于二八大杠的疑难杂症他都能给你捋清楚,然后对症下药,说实话那个时候还挺佩服他的。我们那条村似乎从很久以前就是做门帘的,竹制的门帘,复杂的工序,做好一张最起码要一个星期的时间。我妈也不嫌繁琐,跟着我对门的伯母学起了做门帘,人家上山伐竹,她也一块去,那竹子砍下来后当场就要处理好,给它锯成长短一致的竹筒,用绳子给它捆起来,再运回家。运回来后还要刨、剖、架、晒,晒干了才可以给它做成门帘,刨下来的青竹丝堆放在走廊,可以说那绝对是我童年时期闻过的第二美好的味道,第一是肉香。我妈本身就不是人高马大的女人,做这点事会比别人吃力很多,但是这么多年,不仅做过来了,还做得比别人好。在制好一张门帘后,还需要我们帮忙在门帘边缘拼多一层绳子加固,也就是我的童年噩梦拼门帘……那个时候我总好奇为啥我妈这双手一天能打出这么多番门帘,拼都拼不过来,我姐从来都不是个爱偷奸耍滑的人,只是闷声干活,有多少干多少。我握着手里的线,时不时摸一摸墙,再去喝口水,后面借口去拉屎便没了踪影。事实证明有我跟没我助力其实区别不大,完全不影响她俩的进度。

后来因为伐竹的工作实在太辛苦,我妈便跟着我伯母去镇上工艺品厂要了些外发的工艺品回来做。当时伯母家也做得特别杂,他们不仅做门帘,还做工艺品有关的电焊工作,还养猪,伯父还会开大货车——那是我们村第一辆超大型的蓝色大货车。伯父运完货回来会把那辆蓝色宝贝停在家门口,我们姐妹经常会跑去车上玩。畲江这边的工艺品起源很早,但都是铁质的,外包上一层染色的麻丝,加上一些塑料制品点缀,一件工艺品就算做好了。这玩意根本难不倒我妈,首先要缧丝,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打结的,因染色导致结块的麻丝慢慢抖开,抖至轻柔蓬松状,就可以给它缠绕在铁制品上了,缠绕至看不见里面的铁骨为宜,包好后再用一层透明的细线给它扎稳,这个工序就算完成了,下个工序也不关我们的事。不得不说懒人不管做什么事情都犯懒,你喊我包那麻丝,我也包不来,你喊我缧丝,手就跟得了不治之症似的,一点也不想动弹。当时给我妈气得,幸好我长得可爱,不然就要挨打了。

尽管日子过得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还行。

只是总会觉得父母给的不够好,但从未想过这已经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

后来,我们上学了,那会我妈就跟开了挂似的,一天能打出七八番门帘,手速在那条村也是数一数二的,似乎是掐着点赚够了钱,临近学期开学总能按时交上学费。交了学费以后也所剩无几了,姐妹每人置办一个书包,几本作业本,一支铅笔,一个橡皮擦,分成两半,一人一块。

以前我爸总遭人欺负,简直是到了站在他头上拉屎撒尿的地步,后来我妈来了,谁再敢欺负我爸她便会一个个怼回去,骂人都不带一句重复的。似乎是从来不关心自己在别人眼里会不会成为一个泼妇,只关心自己男人的名声。或许这就是当时女人唯一的想法吧,很纯粹,也很残酷。她对我爸的好我爸似乎从来都觉得理所当然,以至于他日后在拖着我妈去后院芭蕉树下的时候是这么决绝。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我爸便开始撒泼了,扬言要弄死 我妈。我和姐姐吓坏了,连忙跑去对门伯母家求救,伯母打开门的一瞬间我们姐俩语无伦次地描述着家里的情况,让他们务必过来帮忙。回到家后发现爸妈都不见了,那时我的心凉了一截,四下寻找仍不见踪影,后来听见后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我们一帮人赶紧跑过去看,结果发现我爸正用他有力的臂膀扣住我妈的脖子,右手拿着一罐黑乎乎的农药瓶子,在那颗芭蕉树下,像个魔鬼一样狰狞。我妈抓着他的手臂在使劲挣扎,抬着头一脸惊恐地看着我爸。伯母见状赶紧喝止,我爸这才停下手来,丢开我妈自己走了。伯母快步跑去搀扶,回了屋,了解了事情经过,嘴里不停地一遍遍复述:“造孽啊,造孽啊……”

我吓傻了。那天的事情真记不到多少,只记得芭蕉树下,有个魔鬼。

某天放学,走在回家的路上,刚好看见我妈正往村外走,那会特别高兴,因为老师给了15元,好像是之前说中秋节买月饼用的,但不能统一购买,便把钱还给了我们。我跑过去递给她那两张攥得皱皱的钱,她一脸笑意地接过,告诉我说她去买点肉回家,让我先回去。回到家才发现家里乱七八糟的,原本放在桌子上的东西散落一地,老爸正瘫坐在地上,两眼无神。我不知道我爸到底怎么了,反正当时的他看起来很痛苦很难过,但我没什么同情心,越过他便去找我姐。我姐说,老妈离家出走了。我大惊,“阿妈不是出去买肉了吗?”“买你个头,他们又吵架了,阿妈走了。”一瞬间失落感顿时涌上心头,我不知道是因为没肉吃造成的还是听到这个消息造成的,总之就是很不愉快。不久,客厅传来我爸的哭泣声,一边哭一边还在喊,“你不要走好吗,你回来好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打电话,其实不然,为了防止我爸乱打电话,我爷爷早用铁盒子把座机给锁起来了。那天我爸哭得很伤心,我姐也哭得很伤心,我被动假哭很伤心,其实心里在想着躺在橱柜里的旺仔小馒头。

我知道我妈一定会回来。毕竟她不舍得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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