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和她的黄牛车

        我妈和她的黄牛车

在拖克坝子,有一个特别会赶黄牛车的女人,她就是我妈。

        我妈识字,据说本有机会走出农门,端上铁饭碗。可由于外公外婆的阻拦,我妈失去了走出农门的机会,成了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的农民。我爸是村干部,得成天驻守在村公所,所以家里家外全靠我妈一手操持。生活所迫,我妈成了村里第一个赶黄牛车的女人。

        在我的记忆中,我妈每天总是天不亮就忙开了。她先给牛喂上草,然后小跑着去挑水,水挑够后又忙着劈柴、打猪菜、烧火、煮猪食,准备一家人的早饭。一切就绪,她随便巴拉两口饭,把其余的饭菜围顿在火塘边,这才匆匆赶着牛车上山。到了假期,我常跟我妈去上山。所以我的童年大半是在山上度过,儿时记忆也全是扛柴放牛。关于赶牛车,我有太多记忆,此处只捡一件说。

        那时我们赶牛车必经一个叫小黑脑包的地方。那里坡陡路直,是牛车事故多发地段。而我家的黄牛长得膘肥体壮,一身的蛮力,性子特野,喜欢疯跑。若果在路上遇到迎头而来的牛,它必定吹鼻子瞪眼,一副一决高下的架势。我有几次正牵着它,被它突然的发足狂奔差点带翻在地,我怕极了我家的牛。我妈也怕,但她没有办法。村里人都劝我妈重新换一头,可她舍不得,就将就用着了。年长月久,我妈摸索出了对付它的办法,那就是恩威并施:给它喂最好的料,在路上随时摘把路旁的青草喂它。万不得已时就拉牛鼻索。牛通人性,久而久之,牛变得温顺多了。但每次走到小黑脑包,我妈还是要提起牛鼻索,因为它已好几次把牛车跑翻在地了。吓人不说,每次我们都要等上大半天,才有其他赶牛车的经过,帮我们推起翻倒的车。得了几次教训以后,我妈终于找到了制服它的办法。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尽管我妈已算是赶牛车的一把好手了,我们还是遭遇了一次惊心动魄的“溜冰之旅”。

      那天雨下的不大,却从未停过。妈妈本不打算去拉柴了,可是烤房里的烟正等着加大火,我们只好咬牙上山。不用说找柴和装车的过程已经耗尽了我们的体力,黏答答地贴在身上的衣服,使我们浑身发冷,手脚麻木,行走都有些困难。但没选择,我们必须咬牙赶车回家。

        由于路面被车辙碾过,泥泞不堪,极其难走。尽管妈妈一直小心翼翼地牵着牛走,可还是发生了几次人车打滑。眼看就到了那给我们带来过无数次麻烦的小黑脑包,我妈拉停牛,叫我隔远点,不管怎样都不要过来。妈妈严肃的表情让我更加担心,我说我不,我要跟着她。妈妈理起牛鞭就要朝我打,嘴里说着“天都要黑了,你还不听话!你给是要跟着我惹祸?你隔远点我好招呼牛车,再啰嗦老子就给你几鞭子!”我再不敢磨蹭,想想妈说的也是,我在旁边只会给她添乱。以其让她分心,不如让她专心对付那可恶的牛,和此时更加可恶的路。

        我几步跑下陡坡,远远睄着妈妈和牛车。只见我妈提起牛鼻索,顺顺牛尾巴,抓抓它的耷拉皮,又摸摸牛耳朵,像是在跟它嘀咕什么。牛先是一本正经的样子的听着,然后摇了摇铃铛,那神情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在对母亲做出一个听话的承诺。妈妈看看渐渐暗下去的天空,神情有些紧张。只见她深吸一口气,甩了甩头,对牛轻轻吆喝了一声“驾!”得令的牛,一步一步稳稳地走起来。看着它这样配合,我稍微放了点心,眼神却还是不敢移开。突然,只见一个打滑,我妈,牛,和牛车,都溜冰一样极速向下飚去,一直飚……

妈——妈!

我吓得魂都掉了!哭喊着飞奔过去。当快要跑到近前之时,我突然看见,幂幂中似有神助,牛死死踩住一个露出半截的圆石头,稳住了身子,鼻孔兀自喷着粗气。惊魂未定的妈妈,脸无血色,双手死死地抓住牛缰绳半吊着身子,双脚和牛的两只前脚紧紧挨在一起,瘫软在地。这一幕,就这样永远地定格在我的记忆里,并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每次都惊得我一身冷汗的醒来。

        那天以后,我再也不敢去上山,人也变得胆小孤僻起来。我妈说我那是吓掉魂了,却没有时间带我去找人拴魂。烤房里离不开柴,我妈必须每天去拉一车,才供应得上。受到母亲的感染,闲了几天的我,终于放不下她一人去上山,又鼓起勇气跟她回到那曾带给我无限乐趣的山林。

        村里的女人们看我妈每天赶着牛车早出晚归,羡慕佩服之余,也萌生了赶牛车的念头,晚上就有人来我家问一些上山拉柴的细节,并央求我妈带着她们去。我妈求之不得,给她们传授了很多驾牛赶车的经验,并约好第二天一起出发。从那以后,村里赶牛车的女人越来越多。她们把我妈当师父般崇拜,我也理所当然成了小伙伴们的王。从那时起,拖克坝子那条黄沙漫天的牛车路上,出现了一群赶牛车的女人,它成了村庄里最美丽的一道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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